这下可把远风吓坏了。
虽是师父之命,可离公子是他听命多年的旧主,何况陛下对其偏爱有加,思来想去,为保性命,还是听圣意为好。
远风含糊其辞,偷瞧向闲适饮茶的窗旁之人,又为难般看向此道玄影:“无樾师父,弟子就算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啊……离公子可是弟子多年的主上,弟子……”
“属下还是听从陛下旨意行事。”
蓦地转眸,远风更为恭敬地朝明丽女子一拜,趁势投靠向窗边二人。
“没骨气。”
无樾故作嫌弃地不予搭理,才发觉她只身着褥衣,像是刚睡醒不久,便示意远风退了下。
见那远风灰溜溜地跑远,于殿门外还呼了口气,沈夜雪见景轻摆首:“当你的徒弟可真可怜……”
远风是逃了远,可留在殿内的另一男子却极难对付。无樾抿了抿唇,盯了那人许久,思忖着该如何令那疯子也离了此殿。
少年昂首伫立,怀中抱剑,星眸熠熠生辉:“我有话要对陛下说,你这无名无分之人还不速速退去殿外。我与陛下之间的情意,岂非你能知得。”
“用不着赶走,在下自行离退。”
未想离声回得爽快,立直了玉树般的凛然身躯,缓步行出了寝殿。
这殿中沉寂而下,一如往常般清闲地唤了侍婢前来,沈夜雪边更着华贵宫装,边淡漠轻语。
“说吧,想与我言道何事。”
无樾凝紧了眉眼,欲将面前这抹艳丽娇色刻画入心,一颦一笑皆映入双目,引得他心猿意马,心下颤动得厉害。
“近几日我在宫里头仔细想了想,将来你总有成婚的一日,”少年随即坐于方才离声所坐的窗旁,思来想去,缓缓开了口,“待你成了亲,你便会顺着那一人之意,要赶我离宫去。”
“若离了你,我当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若是那人真与她鸾凤和鸣,定容不得他日夜伴随,无樾苦恼在心,凝思后不甘而道。
“果然啊,几日不见你,你又在一人胡思了……”沈夜雪更完华裳,执上置于书案的一支墨笔,用笔杆在其脑袋上敲了敲,“我已说了千百回,绝不会将你舍弃,你偏是不信。”
赶忙捂了捂头,缩至壁墙边,玄衣少年支支吾吾般又道,似是颇有耐心地言着劝:“我觉着,那贺小将军比这离公子要好,可你非与离公子纠葛不清,把那贺府小公子晾至一旁。”
“我……我只是……只是为贺公子道不公罢了。”
笔杆一止,眸色忽作凝滞,她轻然冷笑,明了了其中的因果。
无樾不会无故提及贺寻安,此番刻意相劝,定有旁人明里暗里地唆使。
趁此一想,她微抬秀眉,语调低缓:“是贺寻安让你来的?”
“你从何处得知?”无樾不由地一惊,心知她才思敏捷,却不知她敏锐至此。
贺寻安的觊觎之心她早已了然,只是此回言劝是另有其人,她勾上丹唇,明彻了半分:“与其说是贺寻安,不如说是贺檩的临终之愿。”
“当初因我身世低贱,贺檩不愿我入府嫁作正室,”沈夜雪悠缓而答,明眸不易察觉地暗沉了下,“可今非昔比,我这九五至尊的身份摆着,他自是希望贺寻安在朝堂上有个依靠,便想到了我这儿。”
世人皆为私己之欲谋求立命之本,堂堂贺老将军亦是这般。
瞧她所得权势已能撼动天下,贺檩便想着收回当初之言,还能成全贺寻安的相思之念。
然而无樾仍觉心里闷得慌,眸光透过轩窗望去,见那人是彻底走了,才缓道出口:“可是人家贺公子出生武学世家,又对你极为痴情,不像离公子他……”
“叶府的陈年旧事终归是让人避而不谈,遭受非议颇多,往后你也会受其牵连,会……会被败坏名声。”
虽至目前,离声未对她伤及分毫,也未曾起过一丝杀意,可一想到此人乃是叶府遗脉,少年便心慌意乱。
如若因那一人所受的非议将她一同卷入纷扰中,到那时覆水难收,加之她本就无依无靠……一想她悲切哀然的模样,他就感揪心般的疼。
“我已让他改了名,”沈夜雪全然未觉察少年异样,说得洋洋自得,眉目若弯月而扬,“宫里的人也被我换了大半,无人会知离声与叶清殊,就像玉裳已然隐退,世人会逐渐淡忘一般……”
“从今往后,你唤他玉尘公子便可。”
第75章 姑娘择的路,怎能怨得他人?
她已然下定了决心, 既已从心底里择了离声,这一切安排便是天衣无缝。
她正容亢色而回,神情虽为慵懒, 言说的却肃然。
改名去姓, 换一身份待于宫中, 让那离公子行伴至她身旁, 这是少年不曾想过的路, 是她使得千方百计将其留下之法。无樾怅然,心感她是真的动了情念。
“你待他可真好, 让旁人好生嫉妒。”他喃喃低语, 后知后觉地羡慕起离声来。
沈夜雪凝望少年很是妒忌之样,眉间的肃色淡去了许多,柔声又言:“他只是被我囚在宫中的男侍, 你可是我贴身护卫,这如何能比得。”
“我还打算给你加官晋爵,让你做皇城使, 可率领皇城万千暗卫,威风极了。”寡淡眸光轻盈瞥向玄衣少年, 她沏上一盏茶,将玉盏移至他面前。
比起手掌之权, 比起地位高低, 离声都不及无樾, 她将所想的打算一一柔声道,使得此少年听得哑口无言。
无樾听愣了神,皇城使岂是他这般拥有贫贱身世之人所能当得之职:“你……你没骗我?”
抬袖掩唇相告, 她转抵语调,故作高深地轻眨着眼:“我骗你作甚……至于离公子, 我顶多给他个九千岁的名号,徒有其名,虚有其表,让宫中之人都对他放尊重一些。”
“囚他在侧,他心甘情愿,我何乐不为。”
沈夜雪怡然万般,九千岁这一名头落于那人身上,确是最为合宜。
连当今圣上都封以九千岁之称,都万分敬重之人,这宫廷上下自是无人敢对离声失礼。
然此名头仅有着让万人敬仰之表,并无实权,离声即便有谋反之心,也一时半刻夺不得朝权。
作思了半刻,闻听有跫音仓促传来,她作势端直了身,见来人是远风,又悠然斜坐了下。
远风恭然走入时,瞧见的便是桌案边闲然沏茶的淡雅姝色,于一旁仍在愣神的师父:“陛下,绣姨方才派人来报,花月坊有一女子在闹事,使得来客都跑光了。”
竟有人胆敢去花月坊闹事……
昔日沈钦执掌花月坊时,从未有人敢如此造次,沈夜雪容色逐渐严肃,婉声言着:“哪来的闹事之人,敢闹到花月坊的头上。”
纵使闹事之人不甚不知花月坊的主子已是她这位当朝女帝,她也不会甘愿忍下这一口气。
此地已归她所有,她便不可放任闹事者。
远风蹙了蹙眉,思虑瞬息后正色禀报:“女子据说名为落香,原也是那青楼妓子。”
满面英气却带有几许柔媚的姑娘霎那间涌进思绪,自相府一见,她便未再见过那一可怜人。
沈钦本欲将之处死,奈何花月坊已归顺于她,已不便处置坊中女子,就把落香交由了她发落。
后又因找寻离声,她一时将整顿花月坊一事忘却于脑后。
此刻看来,落香当真是不要命了……
“起驾,去花月坊。”沈夜雪凛然起身,威仪地理着裙裳,欲去那阁楼一看究竟。
走至殿门处,她回首一瞥,见无樾依旧坐于案边,耷拉着脑袋在思索何事,迟疑轻问:“你要跟随着来吗?”
少年愁眉舒展,忽而欣喜地跟上步调,默不作声跟于其身后,与昔时一般默然相随。
夏树苍翠,阑风伏雨,上京城已入了夏,浮香圆影覆上清池,树荫照水渗出点点柔意。
常年有客往来的温香楼阁尤显清寂,花月坊中隐隐飘荡出酒盏玉盘砸落之声,楼内一片狼藉。
今日来此消遣贪乐的客官早已四散而走,唯有一女子发丝披散,衣裙凌乱,红着眼眸疯狂砸着堂中物件。
沈夜雪赶到时,堂内女子正砸落下一瓷瓶,破碎声刺耳,于满地瓷屑中被摔得粉碎。
“哈哈哈哈哈……是我的,这些都是我的……”疯了似的在这一处青楼内曼舞而起,落香望向四周对她频频瞧看的围观之人,忽地大笑,“我是上京城的花魁,你们见了我,怎还不对我捧场恭维!”
绣姨急红了眼,要知这些摆置于花月坊的白瓷玉器皆十分昂贵,是公子好不易寻来的:“落香姑娘,不能再砸了,再砸就当真接不了客了……”
“你走开!”见势猛然将绣姨推了开,落香双目含泪,继续砸着手中的之物,像是有着玉石俱焚般的毁灭之势。
“你根本就不知,这坊中的姑娘有多悲惨!昨日还与你谈天说地之人,今时便没了性命……”
笑声更为欢畅,落香似是解脱了一般,挥起水袖在阁楼内翩然起舞,笑着笑着便泪如雨下:“还要成日卖笑给男子看……我们便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人!”
沈夜雪只是伫立在旁,目色平静,心知这女子大抵是不愿再清醒。
韵瑶的丧命许是令此女耿耿于怀,世间苍凉,寻不到归宿,就只得殒命于浮华。
“落香姑娘说这话,绣姨可是要回上几句。你入这花月坊时,公子再三问过姑娘,是姑娘自己执意要跟着公子的。”绣姨在旁侧忆起初见落香时的情形,连声叹起息来。
“姑娘择的路,怎能怨得他人?”
漂泊于浮尘的各处女子皆为寻一栖所而竭尽全力,殊不知无意落入的,竟是另一处无尽深渊。
“那玉裳凭什么能占着花魁的位置这么多年!”落香扬声作喊,话语溢满了妒意,似将所道之人恨透在了心里,“锦月虽使得手段将她赶了出,可坊中女子尽知,公子的心上人还是她……”
语声一落,这名已被舍弃的女子回眸一瞧,霎时一愣。
目光所及并非是那威严端雅,却又冷若冰霜的玉姿秀色,而是徐步行来的沈钦。
“公子……”
落香怔了一瞬,凝望公子如今衣衫褴褛,一副孤苦冷寂的模样,不解地笑问:“公子何时能望我几眼?公子当下的处境,可皆是玉裳所致……”
“她想夺得花月坊,想要公子的命,公子还瞧不明白?”
可沈钦不曾回语,面色一贯地肃冷,走至其面前,伸手便掐住了女子脖颈,力道顺势加重,引得落香一时喘不上气。
漠然看向挣扎着的英气之色,女子面目若为狰狞,于空中晃动着双手,沈钦冷眸一沉,才缓慢答着其适才的问语:“这些东西,我本就是想给她的……”
“倒是你们,痴心妄想了。”
沈钦忽又放开了手,想着此地他已非主子,便将此女甩至地上,仍作高高在上般相望:“在此闹事,我本可以杀你千万遍,只是不想脏了她的地。”
“哈哈哈哈哈……公子卑微至此,可换来她的一丝怜悯?”落香跌落在地,轻咳了几声,再次转眸,另一道冰冷皎姿映入眼瞳,“如今公子一无所得,甚至失去了花月坊,可懊悔无及啊?”
嘲讽声从唇瓣间毫不留情地溢出,落香动了动唇,讥笑道:“公子不妨转过身去看看,看玉裳是如何淡漠疏远,是如何狠心无情……”
闻言,沈钦蓦地一僵,轻缓回望,见到一侧姝色的须臾,撞其视线,立马瞥开。
方才来得匆忙,未来得及认出这抹娇色,不知她也在场,他算是替她教训了人。
也就此越了矩。
深眸渐渐黯淡了下,过往与她独处的点滴不受控地汹涌若潮般袭来,他抿动薄唇,黯然失了神。
而今她权势滔天,徒留他卑贱低微,那些柔情至深的暖意,再是回不去了……
沈钦唇角扬起苦涩,一言不发,遽然转身,扶着巷墙垂眸远去。
“将落香拖至后院地室去。”
沈夜雪凛声道下一令,顾不得阁楼中杂乱不堪之景,随即跟步而上。
原以为上回街角一别,不会和这位旧主再遇见,不想他竟来惩处落香,又恰巧被她撞了见。
与沈钦虽已划清界限,从此毫无纠葛可道,这一落魄背影却令她忆起昔日的自己。
无关情念,仅是因他当下无依无靠的处境,和她彼时一穷二白,与她衣食无着的日子未有何两样。
那时,她被这个名为沈钦的公子于雪夜中留在了花月坊,此份恩情,她终是可趁此还上一些。
除此之外,她与这公子便不必有上微许瓜葛。
“公子且慢,”轻声喊住了眼前这冷肃如常的人影,她弯眉婉笑,心底未起波澜,脱口而邀,“外头天寒,何不与我一同去后院酌酒二杯?”
仓皇而逃的身影闻语一滞,沈钦止下步子,无词好一阵,竟回身答应了下。
天色已深,夕晖于远处山头落尽,月上柳梢,透过浮云倾照巷口檐角。
花月坊后院的石桌摆上了几碟菜肴,与几坛上好的宫廷清酒。
两杯酒盏被斟上了酒,沈夜雪轻笑着示意桌旁公子可畅怀用上一膳。
公子迟迟未动筷,也未饮入一口清酒,只安静望着身前明丽,如同怎般作瞧都瞧不够。
远风恭肃走来,命令着几名随从将备齐之物放落,端肃回禀:“回陛下,锦袍与银两已为沈公子备好,还有京城一处宅院的地契。若还需他物,陛下尽管吩咐。”
“这些物件是公子曾经予我的,我今日还于公子,”她浅淡一笑,随后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此酒敬公子的收留之恩。”
施舍中还带了些怜悯之意,殊不知她已将此公子的尊严踏碎。
可知了又如何,该还的她一分也不会少,不该给的,她绝不动恻隐。
“我无需夜雪回赠……”沈钦瞥望随从放置下的桩桩件件物什,正欲开口拒之,又觉冒失无礼,忙改了口,轻问,“陛下何故关心起一介草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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