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已然有些虚弱,她面色发白,却强撑着举起“金子”,骄傲地瞥向小沙弥,轻松道:“你看,我们有路费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它会重新变成石头,只要我们跑得快,就不会被发现。”
“不可,”万谭攒眉,见姜梨又气鼓鼓了,好声好气道,“阿梨,百姓穷苦,多数人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很多时候,钱财对他们来说是救命的。”
他语气软和,神情却严肃,姜梨失落地放下手,茫然不解地点点头。
她把“金子”丢在地上,又变回了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
“好吧,听你的。”她装作不经意地用肉乎乎的小手去碰万谭的手,两人又牵起手来。
“或许我可以去做点活,一边赚路费一边赶路。”小沙弥的眼睛生得极为出挑,像是一对沉寂的黑曜石,清冷又温和,望过去,很容易沉浸在里面的漩涡里。
“是‘我们’。”姜梨强调道。
风吹起一片掉落的树叶,树叶旋转着飞到了万谭的肩膀上,万籁俱寂的夜里已经没有生物活动的踪迹了,只有两人轻悄悄的交谈声。
“若是你阿娘来寻你,和我们错过了怎么办?”
先前,姜梨总是满口的“族长”,还说如果她发现自己不见了,肯定会来下凡来抓,联系到姜梨自称公主,万谭理所当然地把族长当成了她的阿娘。
听到此话,女孩偏过脑袋,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女孩清脆悦耳的嗓音淡淡地道:“我没见过她。”
“我还以为族长是你的阿娘。”小少年到底不够圆滑,分心地注意脚下的碎石,随口道:“那你爹爹呢?”
“不清楚,”姜梨转过头,不耐烦地道,“问了我这么多,你也该礼尚往来吧。”
手中牵着的手突然用力地拽了一下,万谭微愣,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敛眼,“抱歉。”
他顿了顿,“我没见过他们,我是方丈捡来的。”
姜梨的眼瞳蓦然睁大,“原来你和我一样啊。”
她新奇地看向万谭,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相当大气地道:“无事,以后你就跟着本公主混。有我一口肉吃,绝对不只给你喝汤。”
小少年浅笑,没有反驳。
与此同时,两人看不到的旁边有透明的一鸟一人。
禹竹一头绿辨子盘了起来,细细密密的辫子如同一个鸟窝。
乐乐窝在他的头上,可谓惬意。
她蹬着两只鸟脚,用翅膀捂住脸,嗷嗷地尖叫,“啊!公主小时候好可爱好可爱,好想摸摸。”
“我们这是进入了公主的梦境吗?或者说回忆?”
禹竹尝试伸手去触碰姜梨,如先前数次般无障碍地穿过,手化为泡沫般的虚影。
“别试了,”乐乐的爪子紧紧扣住他的辫子,弄得有点乱,她虚心地用脚踩了两下,弄得平整些了,道,“我们和她可能不处于同一个时空,毕竟是宁梦仙域,一切皆有可能。”
颊边一点红的小鸟思忖了片刻,“唔,我曾听公主说过,她小时候去过凡间。但是很少提,或许这里是她的回忆吧。”
禹竹放下手,握了握掌心,是有实感的,并不同刚才那样消失,点点头,“那我们一起走完这一遭吧。”
“对了,我们可以顺便找一下无明。”
乐乐悠闲地躺了下来,身子随着禹竹的步伐一抖一抖,翘起腿来,理所当然道:“管他呢,说不定和我们一样变成透明人,在哪处打转呢。我们跟着公主就行。”
禹竹走到浑然不知的姜梨和万谭的身侧,仔细地打量小沙弥,盯着他那一对眼许久后,生疑道:“乐乐,你有没有觉得万谭的眼睛很像无明?”
无明的眼睛狭长一些,眼前这个小沙弥的眼睛更加圆润,形状并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是神韵极像。
乐乐懒散地抬起头,瞥了一眼,“没有啊。不过都很好看,像我珍藏的珠子。”
*
时光荏苒,几年过去了,两人翻山越岭,爬过高山,越过大海,途径沙漠,脚踩荒土。
万谭身材颀长,挺拔如松,褪去了稚嫩的婴儿肥,多了些少年气,但眼里依旧温柔。
自踏入西通州,两人愈加沉默,氛围凝滞得像结冰的水,不再流动,又冷又硬。
漫长的跋涉后,这段旅程也即将到达终点。
崖下就是龙镇,小镇被镀上一层炫目的光晕,显得宁静安详。
两人坐在崖边的大石头上,一轮巨日自背后缓缓升起,照出了空气中悬浮的无数尘埃。
“其实,我只有一个朋友,”昔日的小姑娘长大了,初显绝代风华,她微垂眼,挺翘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异色,很轻地道,“你是我第二个朋友。”
她手指蜷缩,心中恍然,指尖在衣上捏出了一层褶皱。
时隔几年,明明说着同样的话,却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脚下的小镇里有回去的传送阵,姜梨已经感受到了它的气息,它蠢蠢欲动,笨拙地呼唤自己。
她有些想念乌羽族,但一想到要与万谭分别,又觉得自己没那么想念了。
凡人的寿命才几许?掰手指头就能数清。
还能再见到他吗?
姜梨垂下头,闭上眼,又睁开。
在族中,比起同龄的乌羽,她拥有的权利等同于族长,譬如可以出入只有族长才能进的书塔,那里存放着许多禁书。但同其他乌羽比,她也有很大的限制,族长不允许她离开族内。
她自幼养在族长名下,对外严厉的族长对她总是很温柔,温柔中甚至有一丝毕恭毕敬。
姜梨不明白。
有段时间,她脾气很大,刁蛮任性。
姜梨有着顶级的天赋,轻轻松松就能超过同龄人,她故意针对族长的孩子,也是名义上的兄长,想要引起族长的注意。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姜梨的错。
即使这样,族长也没训斥她,只呵斥兄长。
私下里,姜梨看到族长亲昵地舔舐着兄长的羽毛,安慰他的同时教导着不要得罪姜梨,平日里要让着她。
族长从未对她展示过这样的亲密。姜梨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她明白了。
这是生疏。
后来,她知道了族长并非生母,生母另有其人,一度想去找,但她从未出现过,姜梨也就放弃了。
乌羽族的所有人都对她十分虔敬,就好像她是一尊易碎的精美瓷器,需要护着捧着,人人都是好脸色,即使生气了也压着脾气对她笑。
笨笨是一个例外。
她是大长老家的孩子,性格大大咧咧的,两人算是同龄人,但辈分上姜梨是她的姑姑。
笨笨眼中对她只有好奇,经常没大没小地来缠着她。
姜梨那阵儿很烦躁,说话毫不客气,仗着自己修为高,喊她“笨笨”。
说完她就后悔了,其实笨笨一点也不笨,在其他同龄乌羽里修为也是数一数二的。
姜梨暗暗生闷气,反正没人和她做朋友,现在唯一不“尊敬”自己的人也要被赶走了。
没想到,笨笨一点也不生气,龇牙笑了笑,“公主,我确实比你笨,以后你叫我笨笨吧,只许你这样叫我。迟早有一天我的仙术会超过你,到时候我就叫你笨笨。”
姜梨嗤笑,闷闷不乐的神情消失了,得意道:“不可能有那么一天的。”
笨笨很喜欢姜梨,自来熟得让她无法拒绝,两人同进同出,每天一起玩耍修炼。
有一日在后山,姜梨看见大长老揪着笨笨的耳朵,凶巴巴地说:“你对公主要尊重点,不要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
笨笨吃痛地连连应“好”。
她以为笨笨也会变得像其他人那样,但第二日笨笨还是笨笨,每天乐呵呵的,相处起来很随意。
姜梨心里暗喜,连带着那几天嘴角总是噙着笑,抚都抚不平。
后来她在族内实在待得闷了,别的小乌羽可以去外面历练,到处玩耍,但姜梨不行,族长什么都依着她,就是不允许她离开乌羽族。
眼见笨笨也要去历练了,姜梨嘴上不说,那几天总是恹恹的。
笨笨知道姜梨一直想去凡间,犹豫再三后告诉她,她在禁书里看到了去凡间的方法。
因为两人时常待在一起,笨笨有很多机会同她一起进书塔,偷摸着看禁书。
姜梨的眼睛亮起,在笨笨的掩护下,一个人偷偷溜到凡间玩。
回忆到这里,姜梨看向万谭,有些困惑。
分明都是朋友,他却好像与笨笨不同。
与笨笨告别的时候,她很难过,怅然若失。
但想到之后见不到万谭,姜梨就觉得心脏闷闷的,又酸又涩。
她把这种感觉的出现原因归根为他是寿命短暂的凡人,好不容易在凡间交到一个诚心如意的朋友,却因为仙凡有别,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或许回去后有办法。
但乌羽族一直严禁她离开族内,也不知偷溜下凡会不会被惩罚。
这样想着,姜梨站起,明亮的光打在侧脸上,少女一头温软的黑发垂在身后,在熠熠生辉的初日里泛起一层金晃晃的光。
她说:“我走了。”
第18章 她恍惚地想,对啊,她来这个世界是有使命的。
她被一群匡持“正义”的人偷袭了。
再走一柱香就到传送门了,和万谭分别后她心神不宁,步履匆匆,似是逃避。
虽然倒霉体质没有改善,但是这些年总会有短暂的分开时间,对付倒霉,已经轻车熟路了。
姜梨轻巧地跨过一个即将朝自己倒下的枯树,又避开脚下湿滑的青苔。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瞥一眼草丛,见没有声音了,以为是小动物引起的动静,继续无精打采地赶路。
猛地,头顶降下天罗地网。
一个针织细密又牢固的大网把她牢牢裹住,上面萦绕着莹白的光,禁锢住了她的所剩无几的仙术。
后脑勺被重重地一踹,血腥味涌上口腔,隐隐听到男子地欢呼:“抓到了!就是那个鸟妖,天天和冒牌和尚厮混在一起,我亲眼看见她变成一只鸟的。”
恍然之间,多年未出现的恶意又明晃晃地出现了,几乎不加掩饰,宛若天空中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居心不良地注视她,想把她大卸八块,却无法直接动手,只能暗中使坏。
着实不能说她运气背,而是那股等同于天道的力量在作祟,让姜梨完全没察觉到身后还跟着人,即使听到了细微的响声,也被风声等其他声音盖过。
她不甘地陷入昏迷。
透明鸟乐乐心急如焚,旋着姜梨飞,眼中闪着泪,嘴里嘟囔:“公主怎么回事,后面跟着一大群人都没发现,要被抓走了!”
她着急地从晕倒的姜梨身上穿过,一道道虚晃的光闪过,穿过的那瞬间化为虚影,穿出后又凝固成实体。
绕得禹竹头都晕了。
“乐乐,你先停下,”他伸手想去捉,但乐乐飞得太快了,只能无奈放下手,“你冷静点,既然这是公主的回忆,那她一定会没事的。”
姜梨在梦境里长大花了好几年,但对乐乐两人来说只不过几天。时间流转得异常快,小黑鸟不过是窝在禹竹的头上睡了半天,流着哈喇子一醒来就看见姜梨要被抓了。
她不甘地看着姜梨被拖走,看着人群在狂欢,气得破口大骂,整只鸟炸毛胖了一圈。
下一瞬,空间扭曲,周遭环境似烟雾般散去,一个巨大的祭台呈现在波动的空气中。
无数百姓凭空出现,禹竹和乐乐一愣,继而知悉到下个场景了。
一人一鸟伫立在人群中,周围挤满了看不清面容的百姓,他们从熙熙攘攘中穿过,最后抬头看向祭台中央。
只一眼,乐乐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昏迷的公主被捆绑在台上,四周满是细碎的恶言。
“就是这个妖怪害死了我们村庄好多人。”
“快点烧死她。”
言语的力量像一把把尖锐的短匕,扎得人生疼,泪珠宛若一条线般从乐乐黑豆大的眼睛里流出,她不敢再上前,头窝在禹竹胳膊肘里,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姜梨。
乐乐身子气地发抖,颤声道:“公主哪受过这种委屈。”
“一群愚民,公主才不是妖怪。”
禹竹沉默,偏头,另只手安抚地拍了拍怀里的小黑鸟。
这时,一道飘渺的声音响起,很轻,随后愈加响亮,也愈加坚定,区别于周围充满恶意的嚷嚷声,乘着风轻轻地飘进两人耳里。
世界一下子变暗了,百姓议论纷纷的声音变得含糊,天地间出现一道光,聚焦在那道奔跑的身影上。
少年飞奔着,一改温柔神色,眉眼是少见的焦灼,在人群中滑溜地钻动,衣袖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就如数年前那个夜晚,他顺着自己的心意,跑出寺庙,和小鸟一起去冒险。
他直直地冲进火海。
火舌席卷,热浪冲天。
漫天大火吞没了他,空间的主人哀鸣,随着内心的波动,天地不再稳固,逐渐崩塌。
......
乐乐一醒来就看见姜梨侧躺在草地上,蹙眉陷入昏睡,她猛地扑上前去,抱着姜梨的脖子,脑袋靠在她的下巴处痛哭。
“还好都是假的,不对,是真的。好难过,公主曾经遇到过这种事。”她的眼泪打湿了土地,形成了一小块深褐色。
姜梨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对与幻境里小姑娘相似的眼眸,只是与先前相比,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倦色。
她似是很累,伸手想要拉开小鸟,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无奈道:“我没事。”
见此,乐乐松开了些,背过身,翅膀捂脸,小声地抽泣。
半晌后,姜梨站了起来,瞥向旁边的无明和禹竹,见两人还没醒,松了一口气。
没丢就好。
乐乐还在难过,姜梨蹲下,一只手拢在小鸟的身子上,轻轻摸她的羽毛。
她什么都没问,姜梨便也没说。
姜梨醒来后神色不太好,隐秘的事情被宁梦仙域挖出来,还变成幻境让她重新经历一遍。
当年的她自然不会被烧死,但万谭不知道。
他可能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仙,而是一个逞强说自己是仙的小妖怪。
以至于她要被烧死的时候,他选择与她一起赴死。
当年醒来时,姜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族内,她慌乱地跑下床,想找人问清楚万谭如何了,族长沉闷着一张脸出现。
她一改往日的沉着镇定,止不住的叹气,身体微微颤抖,眼里是深深的恐惧,眼珠子木木的宛若不会转动了,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切都完了,你跑出去了。”
姜梨被吓了一跳,但没弄明白,偷偷溜到凡间是她的错,但怎么就完了?
马上,族长接连扔下的重磅,让她脑袋晕晕,一时无暇顾及别的。
这个世界是有创世神的。
神嫌闷,于是创造了万物,那时候世间美好得如同伊甸园一般。
后来,生灵与生灵之间有了嫌隙,神嫌麻烦,打算把他们分开,从而创造了三界。
凡界都是普通的生灵,毫无特色,平凡呆板。
对于他们,神说不上来喜欢也不讨厌,到底也是自己的作品,便造出一个空间让他们自由发展。
仙界是神的宠儿,生活在里面的生灵不是漂亮就是识趣,同神日夜作伴,一起生活在资源丰富的仙界。
渐渐地,数万年的相处中,神也有了自己的偏爱,祂把他们称之为神兽,神兽分别是乌羽、金龙、白虎、玄武。还有一支人族特别讨喜,神颇为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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