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碧棠心情低落地将饭吃完,去水房洗好饭盒,又回到鱼摊上守着。
有人走到鱼摊面前,金江海还没有回来,他饭是吃完了,但还要歇一歇,吹吹牛。
贝碧棠抖抖手上的水,见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笑着主动问:“同志你想要买什么?”
年轻姑娘面上有点茫然,说:“鱼。”
贝碧棠笑容不变,声音温和地说:“哪种鱼?我们这有鲫鱼、鲤鱼、草鱼……”
年轻姑娘还是茫然的样子,她说,“我也不知道。”
原来这位年轻姑娘是位医学生,忍不住偷偷将家里姆妈买的鱼,用来解剖练习。鱼被她弄的支离破碎,她才反应过来,毁尸灭迹,慌忙出门,赶在姆妈回来之前买一条差不多的鱼瞒过去。
贝碧棠的语气还是温和的,她说:“要不然你给我说说,鱼的样子。比如说,鱼的嘴有没有翘起来,鱼是白色还是黄色。”
年轻姑娘眼睛一亮,说道:“不是白色的,鱼身大约二十几厘米长,颜色是墨青色,但又不像墨水那么深。”
贝碧棠抓起一条草鱼,说:“像不像?”
年轻姑娘摇摇头,说:“颜色又有点淡了。”
贝碧棠将手里的草鱼放下,又抓起一条青鱼,问道:“这条呢?你家里是不是最爱做爆鱼?”
年轻姑娘连连点头,说:“是的。”
贝碧棠带着笃定的神色,说:“那你说的就是这种鱼。我抓的这条,长度大概也是二十几厘米,你要这一条吗?”
这位姑娘神色有些急躁,应该是急着来买鱼,住的地方离小菜市场不远,这一片的人做爆鱼都爱用青鱼来做。
年轻姑娘没有犹豫,谢过贝碧棠后,付了钱,拿着鱼走了。
经过这一位客人,林碧兰的心情微微好转了一点,她又觉得自己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上班是走着去的,下班是坐着公交车回来的。
贝碧棠回到弄堂,暮色四合,流动摆摊的修车师傅,一块灰色劳动布,一个小板凳外加一个小工具箱,在巷子里便开始了营业。
六七个人围着他,有的是来修自行车的,有的则是看人修车的。
贝碧棠定睛一看,冯光美也在看修车的队伍里,贝碧棠有些讶异?冯光美喜欢看修车?这倒是个很小众的爱好。
贝碧棠拖着又酸又麻的腿,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冯光美的肩头,小声叫道:“光美。”
冯光美一回头,看到贝碧棠,脸上便露出个笑来,又想起贝碧棠今天上班,连忙问道:“工作怎么样?带你的师傅好相处吗?”
冯光美不止一次在贝碧棠前说过,有一个好师傅比每月多几块奖金重要,让她一定要跟师傅打好关系。
贝碧棠点点说:“都挺不错的。教我的师傅是个外冷内热的。”
听到贝碧棠这么说,冯光美为她感到开心,说道:“刚好碰到你了,又是你上班的第一天,我请你吃冰棍吧,我去弄堂口的小店铺里买。”
她说着就要去买,贝碧棠赶紧拉住她的手,说:“光美,不用了。我有点累,想回家歇着。”
冯光美不在意贝碧棠的拒绝,理解地说:“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再看一会儿。冰棍,我先欠着。”
贝碧棠和冯光美约好下次休息的时候,一起玩,便告别。
似乎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贝碧棠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往正上方抬头一看,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站在昏暗的阁楼窗口前,探出头来。
没两秒,贝碧棠就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那天遇到的新搬进来的人。
不知道是看她,还是仅仅往楼下看?
贝碧棠忍不住皱了皱眉,寒意从湿透的鞋子往上钻,她搓了搓手臂,加快脚步,经过这片区域。
直走到自家楼下,贝碧棠的心才安稳了歇。
她眼睛一瞟,看到黄大山混在下象棋的队伍里,他旁边还站着薛桂枝。
薛桂枝穿着背心短裤,含着笑意时不时地侧过头来看着黄大山。
贝碧棠假装没有看到黄大山,低着头,往楼上走。
家里只有苗秀秀一个人在,林碧兰应该是带着小毛头出去玩了。
饭桌上摆着一个不大的白瓷盘,白瓷盘上面放着十来个沾着水珠,红艳艳的杨梅。
苗秀秀一只脚搭在坐着的板凳上,拿着一颗红杨梅往嘴里塞,下一秒,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可见酸得厉害。
但这杨梅再酸,也是稀罕东西。
贝碧棠惊讶地问道:“哪里来的杨梅?“家里什么时候能吃得起杨梅了?苗秀秀眯着眼睛,品着杨梅的特有的果酸味,回答说:“何家的。”
贝碧棠擦着脸,疑惑问:“哪一个何家?”
苗秀秀睁开眼睛说:“何志国家里,碧兰纺织厂里的生产主任。”
贝碧棠恍然道:“哦,原来是那个何家呀。”
大阿姐让姆妈巴结人家老太太,这么快就结交上了?关系到都可以送金贵的水果了?
苗秀秀拿起一颗杨梅,甩甩上面的水,递给贝碧棠。
贝碧棠放下毛巾,摆手说:“我不吃。”
苗秀秀立马收回手,将那颗杨梅塞进自己嘴里,她不再劝,反而说:“有福也不会享。”
贝碧棠不说话,去拿自己的换洗衣物和洗浴用品,准备去澡堂。
苗秀秀又说:“饭给你留在灶头上,你不吃啊?”
贝碧棠说:“我累得慌,不想吃。去洗个澡,就睡觉。”
苗秀秀说:“留了饭也不吃,白白浪费,也不提前说你不吃。”
贝碧棠无力地走了出去。
徐则立洗完澡,又喝了一碗许慧秋熬的绿豆汤,早早地上了床,躺着,看着闲书。
听到接电话的阿姨前来喊他,有人给他打电话,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淡淡的欣喜来。
怀着是贝碧棠打来的念头,徐则立迈着大步来到街道电话亭,接电话。
“则立,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贝碧棠温柔体贴的声音,而是曾琳琳居高临下的通知语调,徐则立心里的喜悦散去,燃起一阵浓重的危机感。
徐则立尽力缓和着语气,说:“琳琳,有什么事?”
曾琳琳说:“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姆妈从英国回来了嘛。”
徐则立点头说:“是,没错。我不是答应了吗?阿姨参加婚礼的事,我没意见,毕竟她生下了你,给了你生命。”
曾琳琳低沉说:“则立,我们的结婚计划不能按时进行了。”
徐则立心头一凛,结合曾琳琳前后的话,问道:“为什么?是阿姨对我哪里不满意吗?”
曾琳琳说:“不是,你很好。”
徐则立急躁地问:“那是因为什么?琳琳,你不会放弃我们这段感情吧?”
曾琳琳笑了一声,说:“则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婚礼推迟,又不是我要和你分手。”
徐则立的脸色好转,语气也冷静了下来,说:“为什么推迟?”
曾琳琳回答说:“我姆妈不是从国外回来了嘛,她觉得对不起我这个女儿,这些年都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所以她想弥补我。特别是在知道我们的酒席哪里办,办多少桌,嫁妆……这些东西后,觉得太配不上我了。要将定好的东西全部推翻,她亲自来重新操办。”
“我姆妈那个人,不做还好,一做就得做得最好,不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她就不满意。所以时间上肯定来不及,只能结婚时间往后延一延。”
徐则立听了,沉默不语,难怪他觉得曾琳琳的脾气难搞,不像是平易近人的岳父,原来根就出现在这里,像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丈母娘。
见徐则立不语,曾琳琳含着笑意问道:“则立,你生气啦?”
徐则立说:“叔叔没有意见吗?”
酒席、嫁妆、宾客这些大部分都是曾琳琳父亲的意见。
曾琳琳说:“我阿爸一个大男人还能跟我姆妈一个小女子计较不成?”
徐则立眉头紧皱,听曾琳琳的意思,这是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大办特办。
贝碧棠那边欠着一千块,她又逼得紧,不可能再次反悔,要不然贝碧棠真会狗急跳墙的。这样一来,家里的财政更加紧张了,又得上别人家借钱。
曾琳琳又说:“我姆妈也是心疼我,觉得婚礼简陋。我一生就做那么一次新娘,当然要隆重一点。再说了,我家又不是给不起。”
“则立,你放心,我到最后一定会是你的新娘子的,你不用担心我跑了。只不过比预想的要晚一些日子而已。就这样吧,我爱你,先挂了。”
徐则立赶紧出声说:“琳琳!我不是担心你不想跟我结婚了。而是……”
曾琳琳的语气沉闷,说:“而是什么?你说出来。”
徐则立脸色难看地说:“琳琳,我家比不上你家。我阿爸这些年一直生着病,家里钱和我阿爸姆妈的退休金都填进去了。好不容易存够了我们结婚的钱,现在又要起变化。我家已经尽所能,给你最好的婚礼了。”
曾琳琳清脆地笑了一声,说:“则立,你真是太俗气了。平日里也就算了,说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这可是我们的婚礼,是神圣的,纯粹的,不该用庸俗的金钱来衡量。以后你要改改你这毛病,不要张口闭口就是钱。”
徐则立紧紧握着拳头,脸色青紫。
徐则立心底非常厌烦许慧秋,一副钱不离嘴,斤斤计较的模样。但碍于许慧秋是他母亲,便只能忍着。他想不到有一天,他从心底里看不起的曾琳琳会用他,在心里对许慧秋说的话,来说他。
等徐则立沉默够了,曾琳琳才又说:“则立,你放心,你家里有没有钱,我能不知道吗?我姆妈说了,婚礼和酒席,所以的一切都由她出钱,你们家不用出一分钱。因为她不想我嫁过去,就过穷日子,吃不上饭。”
徐则立觉得难堪和羞辱的同时,又深深地松了口气。
第26章
徐则立又给曾琳琳说了几句温柔的情话,才挂了电话。他转身迈步,后又一顿,忍不住重新转过头,拿起电话,拨打了贝碧棠这边街道的电话号码。
吃过晚饭,贝碧棠搬了个小板凳出家门,在巷子里寻了个偏僻没人的角落,看书纳凉。
看着手里才翻到第三页的高中语文课本,贝碧棠叹了口气。
转眼之间,她已在小菜市场上了五天的班,书从冯光美那里拿回来,才看了几页,这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看完。也许是自己不用参加高考,所以才没有紧迫的心情来看书。
电话间的老阿姨找了好大的一圈才找到贝碧棠。贝碧棠有些惊讶,谁会来找她?除了跟冯光美,她几乎没有社交,谁会花那么贵的电话费来找她。
那头的徐则立等了好久,久到他都打算撂了电话,正当他想放下电话时,贝碧棠的声音传来:“喂?你是哪位?”
徐则立说:“碧棠,是我。”
贝碧棠真想翻个白眼,她没好气地说:“徐则立,你要说的是还钱的事吧?你说吧。”
徐则立嘴边的一大段话被噎了回去,他苦涩地说:“碧棠,你别这样。除了钱我们之间就没有其他说的了吗?我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我以为我们之间还可以做朋友,而且同学关系是斩不断的。”
贝碧棠劳累了好几天,难得今天上班没有遇到一个刁难人的顾客,好不容易吹吹夜风,看看书,放松心情,却被徐则立这个负心汉给毁了。
她在心里呸了声,冷冷地说道:“我们之间只能谈钱!朋友?谁想要跟你做朋友?徐则立你看你自己,身边有几个朋友?谁稀罕跟你做朋友啊。”
因为徐则立的成分问题,很少有人往他身边凑,他又敏感又自诩清高,虽然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孔,在知青中很吃得开,但论起朋友,他还真没有一个。
听了贝碧棠说他的人缘不好,徐则立的面孔瞬间阴沉下来,眼睛也阴沉沉的。
他沉重而感慨地说:“碧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张口闭口就是谈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贝碧棠在愣神,她刚刚明目张胆地怼了徐则立,没有想到怼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滋味这么不错,比大热天吃了根雪糕还要凉爽。
贝碧棠不想直接挂徐则立的电话了,看看他还能说什么恶心的话,让她狠狠地反驳出去,从徐则立恶心她,变成她恶心徐则立。
贝碧棠冷笑着说:“别提钱?没钱你能不需要担心生计,好好地准备高考?!徐则立,欠钱不还、没钱的人都不喜欢提钱,尤其不喜欢别人提钱的事,因为那会戳中他们可怜的自尊心。”
徐则立难堪地说:“钱我是一定会还的。离约定还钱的时间还远着呢。”
贝碧棠心头畅意,说:“哦,那我等着。”
徐则立小声地问道:“碧棠,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贝碧棠反问说:“徐则立,你这什么意思?”
徐则立说:“我希望你过好自己的生活,能尽早放下。碧棠,你回到上海后见过马泰龙吗?我觉得他是个很不错,是个可以真心对待碧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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