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回鱼摊,杨金芳难得嘱咐了贝碧棠几句,她说:“老金是个热心肠的,只要你好好干活,不躲活,他这个是很好说话的。”
贝碧棠连声说:“嗯,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干,不偷懒。”
杨金芳浅浅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走到半道,她走了,回家了。
接下来的事情,贝碧棠要自己一个面对了。
回到鱼摊上,负责鱼摊周围摊子的人也都在那里了。
有人看着贝碧棠,笑着说:“哟,这就是金芳的接班人,老金你心里不满意吧?当初金芳来时,你也不满意,这一个,看上去比当初的金芳还不能干活。”
金江海头也不抬,说:“哼,好过你徒弟耍滑头,都三十好几的人,还不不能担起一个摊子来,你能安心退休吗?现在人又跑到茅坑里蹲着了吧?”
贝碧棠脸上的羞意淡去,她心底感激金师傅为她说话。
感受到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贝碧棠克服着不自在,大大方方地说:“大家好,我叫贝碧棠,以后要跟大家相处了,请大家多多指教。”
有人发出一声哄笑声,听着这笑声,贝碧棠的脸通红。
江金海冲着贝碧棠招手,说:“你跟我来。”
贝碧棠连忙走过去。
第24章
金江海边有条不紊忙着手头的工作,边朝着贝碧棠说:“小菜市场分为两个区,另一个区卖蔬菜和一些副食品,我们这边卖鸡、鸭、鹅、羊肉、牛肉、鱼虾蟹这些肉类。鱼摊卖的,有本地河鱼和外地海鱼,外地的鱼主要是舟山和大连的,通过卡车运来。又因为有限的运输条件,为了减少鱼虾的损失,尽快放到水池里,菜市场特别优先,让运鱼车不用排队,直接插队上称,所以我们要比其他摊子的人要早一点到,接货、核对。”
“你以后还要比今天早一点到菜市场后门,我是五点左右达到,你估摸着个大差不差的时间。”
贝碧棠认真听着,表态说:“金师傅,以后我也五点前到。”
说着,她想伸手搬起半人高的方形白色水箱,里面装着一大箱子的小黄鱼。
贝碧棠咬着牙,将脸都憋红了,才将大水箱搬离地面一点点。
金江海看了片刻后,伸出手来,一只手放在水箱底部,另一只手扶着水箱边沿,一个使劲,毫不费力,面部放松地将水箱里的鱼往水池子里倾倒。
贝碧棠神色惭愧,有些低落地说:“金师傅,我再练练,我一定能行的,不拖你后腿。”
金江海无动于衷,继续说着鱼摊的事,他说:“鱼摊有三个水池子,中间最大的那一个,放本地人常吃的家鱼,比如青鱼、鲈鱼之类的,有什么就放什么,水池里的水放到离边沿三四厘米左右。左边最小的池子,放螃蟹、黄鳝、田螺、田鸡之类的,水不要放太多,浅浅的一层就行,不然不好捞出来。最后一个放小鱼小虾,放的水看鱼虾的量。”
贝碧棠时不时应声和点头,表示自己听得认真,记住了。
金江海说完,看着浅浅留着一层水的地面,指着角落,给贝碧棠派活说:“你拿那边的那个拖把,把地上的水拖到水沟里。”
贝碧棠刚将地面脱干,又将拖把洗干净,拧干。菜市场的广播突然乍响:“开市啦!开市啦!正门已开!”
小菜市场的正门一开,早已在门外等候的人冲进来。他们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早睡早起,尤其爱一大早来菜市场抢最新鲜的菜。
声声喧闹,金江海也不管贝碧棠认不认识全部的鱼虾,就大声地说:“你负责捞鱼捞虾!会杀鱼吗?!”
贝碧棠捂着耳朵,大声地回答说:“会。金师傅,我会杀鱼!”
人潮鼎沸,金江海提高音量,说:“那小鱼交给你杀!今天回去你背背价格表,背下来后负责称重收钱!”
贝碧棠重重点头,说:“好的!金师傅!”
鱼摊上一时间挤满了人,要不是有着水池子挡着,贝碧棠都害怕被挤得摔倒在地上。
她努力听清楚每个顾客都需求,看着前面的顾客,说,要什么?但无奈顾客根本不听她,答非所问,要不是就是盯着水池里鱼看,不着急的模样。
旁边的人倒是着急了,这个喊着,我要一条一斤多的鲤鱼,那个吼着,给我拿四条黄鳝。
后面的人像潮水般向前涌动,贝碧棠觉得自己的脑袋轰隆隆的。
旁边杀大鱼的金江海见贝碧棠撑不住场面,大喝一声:“都排队!”
霎时间前来买鱼的人都听了他的号召,脸上的急色没有了,也不再向前推搡,只有最前面的人说话,其他人默默等着。
金江海控制住了场面,转过头来,对着贝碧棠,缓了缓语气说:“叫他们排队。”
贝碧棠瞬间放弃了微笑服务顾客的想法,她冲金江海点了一下头,转身冷下脸来,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都排队!一个个来!要不然我不给你拿鱼!”
贝碧棠穿着沾着水渍、血水、鱼鳞的深蓝色围裙,同样色系的袖套被挽得高高的,恨不得挽到胳膊上去。
她站在垫高的小案板前,一手按着鱼头,一手持刀,用刀背将鱼拍晕,再将鱼开膛破肚,一划拉将内脏掏出来,从鱼头到鱼尾快速利落地刮起片片银光。
随后掀开鱼盖,掏出淡红色的鱼鳃,面不改色往地上扔。
再将处理干净的鱼往旁边水桶里,一浸,上下摇动几下。鱼身上的血污被洗干净,贝碧棠细白的手也恢复了肌肤的原色。
贝碧棠淡着脸将鱼往顾客递过来的篮子一扔,感受着湿透的鞋子,又湿又冷还黏,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穿水鞋来。哪怕一双塑料雨鞋要十几块钱一双,她也要不顾苗秀秀的反对,穿来上班。
忙过最前面的那一阵,贝碧棠深吸一口气,得以歇一歇。
顾客也不用再排队等着了,来了便可以直接说,要什么鱼。
一位笑眯眯的老太太,越过贝碧棠,走到金江海面前,熟门熟路地说:“金师傅,今天哪种鱼最好?”
金江海突然变得很有耐心的模样,说:“苏阿婆,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卖出去的鱼都是好的,鱼做得好不好吃,全凭各家厨艺。要是做的全家交口称赞,那这鱼自然是最好的。”
这位苏阿婆听了,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金江海叹了口气,开口问道:“苏阿婆,你今天家里几口人吃饭?鱼想怎么做?”
苏阿婆说话的速度不快,她说:“今天只有我和孙女两个人在家吃饭,囡囡说,想吃红烧的。”
金江海眼睛往水池子一看,很快抓起一条一斤出头的鳊鱼,伸给苏阿婆看,说:“那就来这条吧,大小正合适,两个人吃够了。鳊鱼又扁又宽,容易煎透,省油不费煤。”
金江海给出了建议,苏阿婆还是犹豫了,说:“鳊鱼刺多。我家囡囡不会挑刺。”
金江海无奈地想要将鱼放下,旁边等着的一位阿姨说:“苏阿婆,你家孙女都二十四岁了,还害怕被鱼刺刺到?你还当她是小孩子,现在三四岁的孩童都会嗦小鱼仔了。实在不行,去医院拔鱼刺,也费不了什么功夫,要是被卡得不深,医生还不收你的钱。我看金师傅给你挑的这条鳊鱼正好,你不要,我要了!”
见有人跟她抢,苏阿婆急了,赶紧说:“这条鱼我要了!麻烦金师傅给我弄干净,我回去好下锅。”
早就在那位阿姨出声后不久,金江海就将鱼放在了案板上。
虽然每次苏阿婆来,时不时都要来上这一遭,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含着笑意看着这有趣的一幕。
这位阿姨问道:“金师傅,今天哪些鱼是舟山来的?”
贝碧棠见金江海忙着,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回答,活不能让金师傅一个干,但她发现自己不知道哪些鱼是从舟山来的。
贝碧棠闭上了嘴巴,心里想着,从明天起,自己一定要多多留意,多多观察。
金江海边给鱼刮鳞片,边回答说:“带鱼、马友鱼、黄花鱼……都是从舟山来的。”
这位阿姨也是老熟人了,她只喜欢吃本地和舟山来的鱼,她认为舟山离上海比较近,那边的鱼比大连的鱼新鲜。
阿姨说:“那你给我挑一条带鱼,斩成小段,我要做个香煎带鱼。”
贝碧棠开口说:“阿姨,我给你来挑吧。”
阿姨皱眉说:“不用你,我信不过你这些小年轻,金师傅比较有经验。”
贝碧棠神色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她发现人少了,大家有的选了,都往金师傅面前去,她这边几乎没人了。
如果是个想偷懒的,恐怕此时心里开心得不得了,活能少干很多。但贝碧棠不是,她只觉得自己能力不行,不被顾客信任。
金江海听着,也不帮贝碧棠这个徒弟说话,沉默着杀着鱼。
倒是这位阿姨瞧见贝碧棠脸上的神色,可见怜的,不忍心,她朝着贝碧棠说:“那你给挑一条吧,给我挑一条好一点哦。”
贝碧棠立马就笑了,心情如同坐过山车那般,说:“放心,阿姨我给您细细地挑一条好的。”
旁边金江海送走苏阿婆,往阿姨的菜篮子放了一只刚死不久的大虾。
阿姨挑挑眉头,疑惑问道:“这是?”
金江海说:“给我徒弟送学费。”
菜市场的规矩是板板正正的,今天的虾类只有活虾,那虾死了也是按活虾的价格来卖?不然不好做账。活虾的价格买死虾,哪能买的出去?最后还不是便宜了菜市场里的人,这是默认的规矩。
贝碧棠一个临时工,还是一个刚来第一天,还没有和大家混成一片的新同事。是没有这些福利的,金江海等于是将自己的东西送出去。
贝碧棠心神振奋地斩着长长的带鱼,弄好后递给阿姨,阿姨走之前对她说:“好好跟你师傅学。”
贝碧棠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快笑了笑,点点头。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买鱼。
金江海让旁边的人帮忙看一下,便带着贝碧棠去锅炉房热饭。
此时贝碧棠饿得已经感觉不到饿了。
贝碧棠拿出铝饭盒,放在锅炉房里炉子中,等了两三分钟。热好后跟着大家,就在锅炉房外面,站着、蹲着、坐在地上或者找张凳子坐下,捧着饭盒吃了起来。
金江海在男人堆里,贝碧棠这个做徒弟的,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往女人堆旁边站着,金江海也没有招呼她。
贝碧棠边吃,边免不了瞄到别人的饭盒。好像人人都比她吃得好,当然那些吃得最好的,早已拿着饭盒回办公室,坐着慢慢吃,不用被太阳晒着。
离贝碧棠最近的一位女售货员,嗦完鱼骨头,看着贝碧棠饭盒里的开水泡饭和咸菜,说:“下次带好点的饭菜来,不然顶不住,干我们这个的,一顿饭要当成两顿来吃。”
贝碧棠笑了笑:“嗯,我第一天来上班,没经验。”
为了这份工作,她得四点多钟起来,苗秀秀他们最迟六点才起来,她要是想要带点好饭,岂不是要吵醒全家人?
她要是每天四点多,做好了饭再带来,不止家里人有很大的意见,楼上楼下也得闹意见。
第25章
跟贝碧棠搭话的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在菜市场工人里已是最年轻的一批。
她来这里工作有了一段时间,但觉得跟其他年纪大的同事没什么话说。猛地看见贝碧棠这个跟她差不多大,便有了话说:“你新来的?怪不得没见过你?你是知青吧?”
贝碧棠咽下嘴里的糙米粒,说:“嗯,我是回城的知青。”
搭讪的人又问:“你在哪里当知青?”
贝碧棠说:“西北。”
搭讪的人眼睛一笑:“西北啊,是个好地方!大大的草原和有羊群。串联的时候,我想去西北来着,可惜我的伙伴他们想去北京,最后我也只能听他们的。”
贝碧棠脸上淡淡,心底却苦涩,你要真去了,就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搭讪的人又问道:“怎么样?你上了半天的工,还适应吗?我那时候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
贝碧棠说:“还行吧,活比我当知青时的要轻松上不少。主要是跟人打交道,我有点不适应,当知青时都是埋头苦干。”
开荒的时候,每个人都被分到一大块区域,大得前后都看不见人,甚至有人被突如其来的狼群拖走了都不知道。
搭讪的人将自己的饭盒递到贝碧棠眼前,说:“尝尝我的菜吧。”
糖醋排条、清炒冬瓜、菜肉丸子。
还未等贝碧棠拒绝,她就要给贝碧棠夹菜。
贝碧棠用胳膊挡住,说:“不用了,谢谢你。我只有泡饭和咸菜,不好意思跟你换菜,相互分享。”
搭讪的人不介意说:“没事,你尝尝我的就好了。”
贝碧棠还是继续挡着饭盒,搭讪的人脸色一变,知道贝碧棠时嫌弃她的口水,将夹出去的糖醋排条往自己饭盒里一扔,愤愤然地背过身去,不再跟贝碧棠说话。
贝碧棠再次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人,不会跟人沟通、交往,做人做事都矫情。她出来工作,见到的人越多,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在她身上上演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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