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是他家司机的儿子,两人年纪相仿,几乎是一起长大。
说来也巧,国庆这两天他正好在莲山旅游,接到张星序的电话二话没说把车开了过来。
小杨收下房卡说好,犹豫两秒到底从窗户探出头去叫他,“阿星,你最近怎么样?”
“还死不了。”张星序没回头,追着闻冬的方向离开。
闻冬没乘电梯,一口爬上三楼,有家属开始在外面走廊打地铺。
闻一鸣不知道从哪搬了两张椅子,黄从英侧身把头靠在他肩上,脚边放着闻冬先前买的东西,袋子空了大半,应该已经拿进ICU了。
闻冬放轻脚步过去。
闻一鸣在看手机,屏幕光照在脸上,不知看到什么内容,眉头蹙在一起,脸色很差。
闻冬走到他面前,“你带妈去酒店休息,这里我来守。”
闻一鸣抬眸看她,“你?”
闻冬没想跟他商量,拿出手机订酒店,“现在快十点,我守到凌晨两点给你打电话,换你来守下半夜。”
闻一鸣下意识想拒绝,闻冬似有所感瞥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想来也行,反正我到两点就走。”
黄从英把头抬了起来,轻叹:“还是我来吧,你们都去休息。”
闻冬懒得和她扯,下滑列表选了附近的酒店,一张金色房卡倏然递到眼前——是张星序。
“酒店我订好了,就在医院斜对面那栋大楼。”他的目光从黄从英转至闻一鸣,把房卡换了个方向,“暂时只订了一个月,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安心住在那儿。”
“换洗衣物我联系了闻冬的姐姐,她说明天可以送过来。”
闻一鸣还在狐疑打量,没去接。
闻冬直接弯身提起地上口袋,拿走房卡扔进去,往闻一鸣身上一丢。
什么都没说,意思却很明显。
——赶紧滚。
黄从英看着张星序,嘴唇微动,刚想问点什么,恰巧医生从电梯出来。
医生戴着口罩,胸牌写着余万霖,不是闻代平的主治医生。
周围几人都看向这边。
闻一鸣和黄从英从椅子上站起,以为出了什么事。
余万霖对张星序略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张星序颔首:“余医生。”
余万霖视线扫过黄从英母子二人,顺势看向他身边的闻冬,“你家属?”
张星序:“嗯。”
“今晚我值班。”他说,“刚才在上面我找老江了解了下病人的情况,现在主要观察会不会二次出血,之后只要度过脑水肿的高峰期就好多了。”
余万霖藏了后面一半话没说——就算度过水肿期也并不安全,后续多种并发症随时会危及到生命,但看着眼前这个被儿子搀扶着的女人显然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你们留个能签字的人就行,没必要全部在这儿。”他提醒。
黄从英点点头,瘦弱的手抓着闻一鸣。
闻一鸣看了闻冬一眼,“两点叫我。”
母子两人走后,余万霖把张星序叫到一边。
他推了推眼镜,“白叶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怎么回事?”
张星序回头,闻冬坐在闻一鸣刚才那把椅子上,有电话进来,她接通起放到耳边,嘴唇轻碰说了什么。
“没什么。”张星序收回视线,换了个话头,“她爸痊愈的概率是多少?”
余万霖摇头,“实话跟你说吧,开颅手术躺进去的,恢复得好留条命成为植物人,恢复得不好……随时可能离开。”
他回答完问题,没忍住用病历夹去打他胳膊,“好好的你转移什么话题?”
“白叶都和我说了,你私自把药给停了。”
他反手用病历夹垫在他手下,另一只手搭上他腕侧脉搏,“戒断反应严重吗?”
“还好。”张星序想抽手,余万霖按得跟什么一样,他索性由他去,“你不是学的脑科,还会号脉?”
余万霖没理他,抬眼说:“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张星序:“……”
他放下他的手,“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张星序瞧他一眼,袖口下拉遮住腕侧的淡疤,弯唇轻哼,“还以为你真会,原来只是个半吊子。”
听得余万霖又打了他一下,“给我好好说话。”
张星序敷衍嗯声,下意识去寻闻冬,视野中那道白色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他脸色一变,抬步过去找人。
余万霖跟着他走,“你去哪?”
闻冬没走远,她接到李曼悦的电话,站在客梯前准备下去接她。
张星序松了口气,朝她走去。
她的手依旧发凉,脸上的妆开始斑驳,嘴唇只剩原本的唇色,很淡,看起来异常憔悴。
电梯门缓缓打开,李曼悦一身黑色长西装出现在电梯里,身后跟着四个一身正装的男人。
看见张星序,她缓缓摘下脸上墨镜,侧头轻轻甩了下头发,“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我……”闻冬拍了拍脸,后退半步让她出来。
她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手往口袋里摸,拿出闻代平的手机,“这里面的工资记录有用吧?”
李曼悦接过来递给律师,抬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你放心,他们是专业的,你就算不信我,你还能不信银禾传媒的律师团队?”
手往后一伸,其中一个男人立马递上一个纸袋。
李曼悦拎出一件风衣绕过闻冬肩膀,替她披上,“里面还有条长裤,你待会儿去卫生间换上。”
她扫了眼她露在外面的腿,厌烦啧声,去看张星序,“你就这么让她穿着高跟鞋跑了一天?”
没等他回话,转头吩咐:“下去买双36码棉拖鞋上来,要粉色。”
刚才递纸袋的男人应声,回身去按电梯。
余万霖刚走近,就听到这个黑西装女人冷笑一声,刻薄之极地说:“这才三楼,你找个窗户跳下去还不一定会死。”
男人点头,循着安全出口去了楼梯。
只是刚离开没十秒,电梯门再次打开,小杨提着两口袋走了出来,扬眉喊:“阿星。”
他低头拉开袋子,“喏,这你要的洗漱用品,拖鞋毛巾水杯什么的都在里面了,我都买了两套。”
“过来的时候想着你还没吃饭,随便打包了两盒炒饭,这个点大多数饭店都关门了,只有快餐,你要是不想吃我还买了几个饭团和三明治,先垫垫?”
一抬头,发现面前站了三四五六七——
七个人?!
张星序和闻冬他认识,旁边穿白大褂的他也知道,是医生跑不了。但这个一身黑身后还跟着三个男人的女人是谁?
碰巧李曼悦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李曼悦站到闻冬身边,搂住她的肩,语气听不出情绪,“现在外卖小哥都不穿工作服了么?”
小杨:?
余万霖还有事,没有多留,跟张星序说了声就坐电梯走了。
李曼悦跟小杨的交锋转到张星序身上,后者视而不见,把口袋里的棉拖鞋找出来让闻冬换上。
换好李曼悦陪闻冬去了卫生间。
“我晚上那会儿还担心来着。”她帮她拉下背后的拉链,“张星序在这儿,这事就好办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
李曼悦挑眉,有些意外:“他家是做房产生意的,你不知道?”
闻冬仔细思索,“好像是说过。”
但她没当真。
“房地产业的利益一环扣一环,有他在,能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李曼悦说,“你要知道他们张家的人情可不好赚,多少人想也想不来。”
她转过闻冬的肩膀,替她理好衣领,“冬宝,我感觉他好像为你开了个大口子。”
停顿一下,继续说:“你说我要不要沾沾你的光,让他也欠我个人情?”
第50章 人财两空
李曼悦一行人离开后, 走廊安静下来。
闻冬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朝后抵住墙面,拆开饭团包装缓慢咀嚼。
走廊的灯只开了几盏, 照到电梯那边已经不剩什么。
打地铺的人睡在一张极其狭小的木板上, 垫了一床被子又睡又盖。
她摸出手机看时间, 把最后一点吃完,弯下腰想找水喝。
翻找口袋的声音的在夜里尤为清晰,张星序偏头,“要什么?”
她恍惚了一晚上, 这会儿才有时间缓缓, 眨了眨眼, “水。”
张星序拿过身边的保温杯, 给她倒了一杯水,又牵了牵她腿上的毛毯。
水很烫,闻冬握着茶盖轻吹,“其实你不用陪我留在这儿。”
张星序置若罔闻,“你想吃泡面吗?”
闻冬看他,张星序又问:“还是想吃其它的?”
拿出手机, “点外卖?”
他铁了心不回答她。
闻冬没什么胃口, 扯了抹笑,说不用。
后半夜,闻冬靠在张星序的肩上打瞌睡。
肩膀被人推了推,张星序抬眼, 闻一鸣双手插兜, 头发凌乱, 一脸不耐烦支了支胳膊,“赶紧弄她回去。”
闻冬被他推醒, 眉毛轻微皱起,张星序抬手替她挡住部分光亮,披在肩上的毛毯掉到手上。
闻冬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肩颈酸软,转个头都费劲。
张星序拨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楼梯口上来两个黑口罩。
闻一鸣听见脚步回头,顿时警惕:“你什么意思?”
张星序说:“有事可以跟他们说。”
闻一鸣困意全无,“监视我?”
张星序看他一眼,“只是以防意外。”
他牵起闻冬的手,闻冬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也没跟闻一鸣说话,直接走了。
第二天一早,闻冬被闹钟吵醒。
她睡眼惺忪翻了件衣服去洗澡,洗完整个人清醒不少,低头一看,衣摆垂到大腿,版型松垮……
她穿着张星序的衣服。
没等她出去换下来,手机响起,是黄从英的电话,说闻代平情况不好要拍CT。
闻冬赶到医院,张星序和李曼悦已经守在病房外,等待医护人员送闻代平下楼检查。
李曼悦还穿着昨天那身黑西装,双手环抱,长发挽起束在脑后,干净利落。
她率先注意到闻冬,提走张星序手里的豆浆给她,“先喝点暖暖,等会儿检查完没事的话再下去吃。”
张星序跟着看来,扶住她的肩,“别担心,会没事的。”
闻一鸣在旁边搀着黄从英。
她从昨天起整个人像失去力气一般,声音哭到沙哑,去了酒店睡不着,又怕吵到闻一鸣休息,在楼道坐了好一会儿,今早天没亮就来了医院,哪想到会是现在这幅样子。
她的眼泪总是很多,听到医生的通知后眼眶又红了,偏过头抹泪。
他们忧心忡忡在前面探头担心,闻冬表情冷然站在后面等待,像两家人。
豆浆的味道很淡,跟白开水一样。
闻冬咬着吸管喝了半杯,ICU的门拉开,闻代平的病床上堆满了仪器和管子,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
两边的人纷纷让路,黄从英捂住嘴泣不成声,泪眼朦胧。
闻一鸣跟在最前面,一直送到电梯口,又跟什么似的往CT室赶,黄从英颤颤巍巍跟了上去。
李曼悦走了两步见闻冬没动,疑惑:“不去看看?”
闻冬捏瘪杯子,“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
她走到垃圾桶前丢垃圾。
李曼悦思索半秒,对张星序说:“你看好她。”
张星序陪闻冬说了会儿话。
九点多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接到了电话。
洪老板和项目经理王总一起来了医院,身后还跟着几个跟班,抱着花提着水果,说是来探望闻代平。
闻冬没什么情绪,眼神淡淡扫过,“他下去做检查了。”
如果说昨天她还想联系工地负责人申请工伤认定的话,那现在她开始犹豫了。
闻代平的情况在恶化,工亡48小时认定时间所剩无几。
这也就意味着他要是在从抢救开始起的48小时后死亡,就无法视同工伤。
她甚至卑劣地想,最好这两天死了吧,死了至少有笔工亡赔偿。
如果他像这样半瘫不死地活着,到时候谁来照顾他?谁又来负担后面这笔巨额费用?
黄从英还是闻一鸣?
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来得有价值。
王总对张星序点头哈腰,态度极好,本来想跟闻冬赔个不是,但见她神情恹恹,张星序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有事和我说就行。”
王总说马上让人报告工伤,又对着洪老板一顿数落,说了些不尽责之类的话。
闻冬想着闻代平的事,一句都没听进去。
过了半个钟头,李曼悦大步走回。
视线扫过带着礼品的一行人,下巴微抬,“你是单位那边的负责人?”
王总表情微僵,看了看张星序,似乎在判断来人和病患之间的关系。
李曼悦没给他得出结论的时间,轻一抬手,“正好,律师就在楼下,有空聊聊吗?”
“哦对了。”李曼悦走到闻冬身边,牵起她的手,语气放缓,“CT显示二次脑内血,你做好心理准备。”
她停顿一下,看了眼张星序,“听你妈的意思,是想保守治疗。”
闻冬猛地抬头,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二话没说错开身准备下楼。
身后听到这个消息的王总暗暗松了口气。
电梯门缓缓打开,医护人员推着闻代平出来,送回重症监护室。闻一鸣和黄从英紧随其后,黄从英脸上泛着泪痕的水光,眼眶通红。
闻一鸣着急,跟着没了脾气。
主治医生停下脚步,牵了牵口罩说:“目前就两个建议,要么继续观察保守治疗,要么再做一次开颅手术。但随着出血量在增加,容易形成脑疝,尽量越早手术越好。”
闻一鸣一个激动上前抓住医生的手,“我爸他手术的成功几率有多大?”
“如果成功,如果成功了之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不好说,患者左脑基底节出血,基底节区会影响人的四肢。”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最好的结果是植物人。”
闻一鸣瞬间泄力,眼神错愕,“什么?”
“小伙子,别放弃啊。”洪老板劝道,“坚持就有希望。”
王总跟着说:“是啊,只要命在,没什么不可能,积极配合治疗你爸以后肯定能好起来。”
闻一鸣没听到,整个人陷入无边恐慌,垂在两边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鸣……一鸣……”黄从英在他身后摇头,泪眼婆娑,拽着他的衣角喊,“别再让你爸受罪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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