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冬脸色一直不好,张星序无声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李曼悦轻叹,拍了拍闻冬的肩膀,对王总说:“下去聊聊?”
医生也没多做停留,跟着护士一起走了。
周围顿时少了大半的人,闻一鸣再也忍不住,转脸看着闻冬,眼神哀求:“姐,怎么办姐,我不想爸死啊!”
闻冬被他拽得身体摇晃,张星序及时止住他的动作,闻一鸣反手握住他,力道发紧,“哥,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他紧紧盯着两人。
终于,闻冬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带着疲惫后的干哑:“闻一鸣,你知道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说那些话吗?”
闻一鸣摇头,姿态放得很低,“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爸能好起来……”
他说着说着垂下头,双肩微颤。
闻冬注视着他身后的女人,话是对闻一鸣、也是对她说:“闻代平在工地没签合同没买意外险,只要过了明天上午,之后不管他是死是活,他们都不用赔这一笔钱,到时候他躺在医院里的所有花费,无论是做手术还是保守治疗,都得我们自己承担。”
“你觉得你能负担多久?”
“钱钱钱!你眼里是不是只有钱?爸都这样了你还在想着你那点钱!”闻一鸣红了眼,狠绝点头,“行,你不救他,我救!我去贷款、去要饭!我也要救!”
他转头想跑,被张星序拉往回一拽,闻冬干脆利落扇了他一巴掌。
耳光惨痛响亮,闻一鸣被打得脸颊发麻,耳边嗡鸣。
“你能不能清醒点?这里是医院不是收容所,你不考虑的钱的事,就没人会考虑你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爹到底能不能活!”
“闻一鸣我问你,你想他死吗?”
闻一鸣使劲摇头,双手抓住她的肩,“不想!我不想!你救救爸,姐,我求你了,你救救爸!”
闻冬奋力挣开他的手,“那好,签字做手术。”
“手术……”闻一鸣抬起头,“万一手术失败……”
“你就赌他有没有命活得过明天。”
“赌赢了,你爸捡回一条命,你卖房子给他治病我都不拦你。赌输了,李曼悦的律师至少能给你讨回一百万,你自己选吧,是看着他继续躺下去人财两空,还是快刀斩乱麻。”
闻一鸣怔住,似乎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直观地面对这个问题。
诚然,他非常想让父亲活下去。可一个下半生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植物人在一笔七位数的补助金面前……他开始动摇。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在希望他能活下去。
他的至亲却将他放到利益的天秤上衡量价值。
多可笑。
第51章 下半辈子还给张星序吧
闻一鸣没能犹豫太久。
下午两点, 闻代平情况突然恶化,脑内大面积出血,不立即手术很可能熬不过当晚。
闻一鸣急得手抖, 给闻冬打电话让她赶紧回医院。
上午闻冬对他说完那番话就去找了李曼悦。
律师在整理闻代平的材料, 王总那边答应得头头是道, 一问到关键问题又开始打太极。把李曼悦惹得没了脾气,抓着张星序一顿拷问。
他们说了什么闻冬不知道,手机亮起时她正在吃午饭。
鸡排炸得很焦,咬起来费劲, 她边吃边喝水, 看到屏幕上闻一鸣的名字眉头轻皱, 接起电话抽纸去擦嘴角。
他声线很抖, 隐隐透着哭腔:“二姐你快来!医生通知病危要做手术,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他说到最后几乎快要哭出来,声音渐渐小下去。
闻冬起身就走,“妈和大姐呢?她们在哪?”
“妈听到这个消息就昏过去了,大姐……大姐跟着护士去了急诊科,这儿就我一个人。”
闻冬鸡皮疙瘩瞬间冒起, 在秋日当头的下午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牙关紧咬, 用力握着手机,“你先签字,我马上上来。”
坐在遮阳棚下的李曼悦不耐烦转头,嫌热牵开领口扇风, 墨镜下的街景亮度降低些许, 却始终驱散不了周身的热气。
这两天太阳大得不行, 紫外线强,她昨晚走得急没来得及收拾行李, 只带了防晒,这会儿跟张星序说话说得火冒三丈,好不容易催着他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还没接通,就见他拉开椅子起身,挂断电话走了。
李曼悦循着他的背影望去,才发现闻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店里出来了。
她立马站起,连伞都没带跟了上去。
这小子,盯闻冬比谁都紧。
闻冬一口气跑回到病房外,闻一鸣握着笔在颤抖。
看见闻冬,他蓦地红了眼眶,哆嗦地说:“我不敢……”
尤其是在看过知情书上的内容后,他无法承担手术失败的后果,不想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可他的懦弱却也让他连唯一的希望都不敢去争取。
闻冬跑得喉咙干哑,心脏在胸口狂跳。
她极力保持着冷静,扫了一眼确认书,说:“你已经成年了,闻一鸣,你不能总躲在别人身后找庇护。”
闻一鸣使劲摇头,一把拉过她把笔塞到她手里,“姐,你签吧,你来。”
闻冬抬眼看他。
闻一鸣睫毛被泪水打湿,定定地和她对视,像在承诺:“你做决定,我听你的。”
救或者不救,你来决定。
闻代平的命像这支笔一样落在她手上。
落在这个她说不管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的女儿身上。
闻冬觉得可笑,垂眸看着他给自己的单子。
只想了两秒,她横垫过手机,摁动黑色签字笔就要写字。
下笔前一刻,“姐。”闻一鸣抓住她的手。
他艰难咽下口水,“开颅手术……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闻冬顿时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眼神倏然变冷,“闻一鸣,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张星序就是在这个时候上来的。
闻一鸣没注意到,压低话音:“你以为我不想救爸吗?但之后他要是好不起来怎么办?”
谁都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闻代平情况恶化成眼下这样,不救必死无疑。
救了不论生死,费用上肯定会再添一笔。能活着自然是好,就算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怕就怕他从手术台上下来挺不过去,到时候才真的是人财两空。
闻一鸣不仅是担心,他也在犹豫。
如今医疗条件这么发达,手术未必会失败。
不是脑干出血,一切都有希望。
可植物人也算希望吗?
他是想闻代平活着。
但不是绝不是以昏迷的状态。
张星序走过去,闻一鸣迅速擦干眼角的泪,垂眼避开他的视线。
“闻一鸣,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很爱他。” 闻冬说,“现在我才发现,你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
“我有什么错?!”闻一鸣倏尔激动起来,“要不是你上午说那些我会想这么多吗?爸死了妈一个人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闻冬低头利落在确认书签下自己名字。
笔尖用力插电划破纸张,她重新抬眼看他,一字一句:“我要是没想过,我现在人就不会在这里签这个字!”
她拿起确认书,“你想要钱,你也要看闻代平争不争这口气。”
闻冬自己潦草有劲,像是压了极大的愤怒。
光线透过纸张,淡出一层光晕。
闻一鸣回头去看紧闭的重症监护室,喉间一时哽咽。
下午五点,闻代平进了手术室。
黄从英醒来后输着葡萄糖不停在抹泪,医生告诉她再哭下去会得结膜炎,但她的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闻静带着黄从英上楼,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候区坐满了人,闻一鸣双手搭在膝盖上,把头垂得很低,没看手机,也没听歌,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冬签完字跟李曼悦去了楼下。
李曼悦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和她讲了好一阵的话,闻冬听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嗯两声。
张星序整个下午电话就没停过。
但他脸上表情始终平静,看不出其他情绪。
恍惚中时间过得异常快。
窗外暮色降临,手术进行到第三个小时,闻冬上了楼。
闻一鸣看见她,像抓到救命稻草,“我后悔了二姐,我不要钱了,让爸活着吧,啊?咱们让爸活下去吧?下午是我混蛋!是我不做人!”
说着往自己脸上扇耳光。
动静惹得周围的人侧目看来,又极为冷淡地瞥开视线,似乎已经对手术室的这种戏码习以为常。
闻冬没阻止,看他把自己双颊抽得通红。
黄从英上来拉他,闻静跟着黄从英身后,担忧地看向闻冬。
整个过程闻冬一言未发。
李曼悦走到她身边,眸光扫过闻一鸣。
闻一鸣似乎这才注意到她,额角狠狠一抽,小心翼翼打量闻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慌。
李曼悦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拉着闻冬去了另一边。
闻一鸣霎时松了口气,汗意沁出,刺得他后背一燥。
李曼悦说:“钱这方面你不用担心,只要我在,就不会让能救活的救不活。至于你那个爹,有命就继续住下去,没命死了也好。”
“你那张卡我让人转了点钱进去,后续有要用到的地方直接用,我明天有事要离开一趟,律师会留在你这边,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李曼悦很少解释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话说多了,想了想,还是告诉她:“张星序那边很早就联系好了医生,术后能稳定下来的话,听他的转院治疗。”
“赔偿的事他会施压,律师也会为你们争取最大利益,别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都会好的。”
闻冬扯了抹笑,笑得疲惫而勉强,倾身抱住李曼悦,“谢谢。”
李曼悦让她抱了一会儿,轻叹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别垮才是真的。”
“也别老想着还钱。”李曼悦犹豫着停顿了一下,“你要还就还给张星序,他今天从我这儿把你的债挪过去了。”
李曼悦笑笑,抬手捏了捏她消瘦下去的脸,“他让我别和你说,但我想着你这性子,指不定哪天有钱了偷偷摸摸给我塞点回来。”
“我不占你便宜,下半辈子还给张星序吧。”
心中酸涩蔓延,像潮湿的海水没过头顶。
闻冬点点头,眼角温热。
张星序不知道去了哪,没有上来,直到手术快要结束他才出现。
他头发有些乱,大步走到闻冬身边,二话不说抱住她。
这个拥抱太过突然,闻冬只感到他藏在怀抱里的颤抖。
李曼悦看向别处,屏幕亮起,闻一鸣朝她看来。
手机上是他发的消息。
李曼悦淡淡扫过,点进详情拉黑。
九点过手术才结束。
闻代平被送回到重症监护室,医生和家属交代了部分情况,闻代平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多久能醒还尚未得知,黄从英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往坏处想。
闻一鸣心里巨石稍稍落地,松缓了紧绷的神经。
闻冬是最平静的那个。
她没有意外,也没有庆幸,像是一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默默转过身往张星序的肩上靠。
闻静缓了缓神,给家里打电话说要留在医院,丈夫却强硬要求她回家,说医院这边有人照顾。
闻静耳根子软,只好跟黄从英说要回家照顾孩子,又放不下心,“爸有事告诉我。”
她赶上晚点地铁,将近凌晨才到家,两个孩子已经睡下,她替他们整理好书包,把客厅四处散落的玩具收拾了一遍,再进厨房将碗筷洗干净,最后才自己洗澡休息。
只是躺下还没几个钟头,手机如同催命鬼符在半夜响起,铃声急促刺耳,她心悸不已,在黑暗中慌乱接通。
闻冬的嗓音在寂静秋夜透着浓浓的疲倦,“闻代平发烧了,你要过来吗?”
黄从英在哭,话音被哭腔模糊,只剩几个字眼能听清:“赶紧来看你爸最后一眼吧闻静。”
闻静整个人处于发懵状态,胡乱穿好衣服出门,什么都来不及想,站到空旷的街道上才后知后觉想到要打车。
凌晨四点,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露水的凉意浸透皮肤,她打了个颤,往口袋一模,空的。
这才想起手机在穿鞋的时候放到了柜子上,身上也没带现金。
对,得先回去拿手机。
她正要折回,小区门口一辆黑车缓缓降下车窗,驾驶位上的男人颔首示好,“闻小姐是不是要去市人民医院?”
闻静愣住,恐惧爬上后颈,她下意识拔腿想跑。
男人看出她的防备,主动下车解释:“我是少——”
电光石火间,他记起什么,改口:“我是张星序派过来的司机,他想着你这几天可能会有需要,让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怕她不信,递过手机联系了张星序。
张星序在电话那头说:“大姐你别怕,他是我安排的人。”
闻静认得张星序的声音,心顿时悬挂起来,问闻代平情况怎么样。
“叔叔颅内水肿发了高烧,喉咙多痰,医生说可能要做气切。”
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点黄从英的哭声。
闻静的心被揪成一团,连忙上了车。
夜间交通顺畅,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缩短成了四十分钟。
等她赶到医院,病房外一片沉寂。
她和所有人熬到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高烧却始终退不下去。七点多的时候,闻代平心率降低,瞳孔放大,怀疑初步形成脑疝,而他目前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做手术。
紧急抢救后传来清晨的第一声噩耗——脑死亡。
第52章 她无条件相信他
黄从英眼神空洞倒在闻静的怀里。
闻一鸣错愕僵在原地, 连反应都忘了,以为自己在做梦,埋头用力搓了搓脸, 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闻冬睫毛微颤, 转脸看向张星序。
张星序站在她身后, 手上用力,两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清晨的阳光照进医院大楼,在地板照出一小堂光亮。
闻冬盯着那团光,心里突然空了, 喉咙哽得难受, 像被塞进一团棉花, 吐不出也咽不下。
张星序转身抱住她。
她的眼睛很干, 流不出半滴眼泪。
闻代平死了,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闻一鸣无法接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连串发问:“脑死亡是什么意思?能电击抢救吗?电击试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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