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能收的,你照顾我妈照顾得这么细致, 再说钱也不多, 给妹妹图个好寓意。”应倪塞进她布包里, “我妈睡午觉呢,别吵到她。”
护工蠕了蠕嘴唇, 应倪趁机将门关上。
护工走后没多久,陈京京推着金属小车进来。
托盘里整齐摆放着无菌盂、湿化液、注射器等物品。应倪拆着枕头套问,“又要吸痰了。”
陈京京嗯一声,见她将枕头放在叠好的被子上,然后一整个抱起来,也问她:“下去晒被子?”
“这鬼天气好不容易出点太阳。”枕头有点高,抱起来遮住了应倪一部分视线,她偏头看向窗外,“能晒会儿是一会儿。”
陈京京接好管子后,检查负压表,“医院的床单被套都是经过严格消毒的。”
应倪抱着往外走,“我知道,我妈喜欢阳光的味道。”
陈京京有感而发地回头:“我妈也是。一出太阳就非要把衣柜里的东西全拿出去晒,衣服,裤子,床单……连袜子都要晒。你敢信?一百平的花露台居然晒不下,还嫌弃,我哥说干脆把楼上也买——”
说到这,她表情楞钝了一下,而后马上闭嘴,像是反应过来说错了话。
应倪没反应,置若罔闻从她身旁经过。
雨季的太阳略显阴柔,地面散落着从树梢间隙泄下来的光斑,但一抬头,又好像找不到阳光。
将被子晾在专门搭建的金属杆上后,应倪坐在树荫下玩手机。
几个护士聊着天从跟前路过,不高不低的声音传进耳朵,依稀是谈论病人的八卦。
应倪咬着烟,想起上回去楼道口给保险打电话,也是几名护士吃着外卖闲聊。她们不知道门后有人,越说越起劲儿。
应倪想回病房,但又不好直接出去。因为那几个护士是一层楼的,其中一个和陈京京一起负责林蓉苑和隔壁病房的病人。
为了避免尴尬和不必要的麻烦,被迫当起了听众。
事情的开头是一名护士看见陈京京上了豪车,另外一名护士紧跟着说见她上过另一辆。大家先是谈论这两辆豪车的主人是不是同一个,而后以陈京京偷偷摸摸上车的行为揣测她绝对是在当小三,或者对方是个一身老人味的老头。
“长得不好看,家庭也一般。不然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玩玩呗,再贵的车也不是她的,又不会写她名字。“
“对啊,你看她穿的都是啥呀,一身的便宜货。所以傍上有什么用?有钱人不是傻子,给她看是一回事,愿不愿为她花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完,大家不约而同轻笑了两声。
而后又接着发言。
“反正我看不起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我也是说,给我一个亿我也不当小三。”
“小三还算好的,你们想象一个七八十的老头,牙齿掉光满脸褶皱,一抬手就浑身掉皮屑,晚上爬上你的床在你身上——”
后面的话被门后传来的咳嗽声打断。大家互相看一眼,立马收起饭盒快去走向导诊台。
等脚步彻底消失后,应倪才推开门出来。她回去时刚好和来查房的陈京京碰上。那天她穿了双丝绒绑带高跟鞋,陈京京觉得好看,问她在哪儿买的。
应倪甩给她一个网址,陈京京看了好半天,眉头微蹙。应倪觉得她可能是嫌弃,毕竟价格摆在那里,做工不会多精细,鞋底也肯定不是真皮,硬邦邦的。
结果下一秒,陈京京兴高采烈地将手机怼到她脸前,“你看这个,这个才七十八,你那个要一百三,便宜一半呢!”
应倪的余光落在顶栏显示的1678网淘特价几个大字上,心想怎么有人比她还节俭?陈京京又热情地说这个网站里的东西物美价廉,让她也下载一个。
应倪手机内存满了,说不用。
“下一个嘛!”陈京京缠着她。
应倪冷漠拒绝:“我很少买东西。”
陈京京眨了眨眼睛,装可爱嘤嘤嘤:“我邀请你的话有一个五块八的优惠券。”
应倪:“……”
结合出门前陈京京话头里透露的信息以及说到一半时的戛然而止,应倪能判断出:陈京京是一个戒备心很重的低调有钱人。
并且不是一出生就家庭优渥,而是久贫乍富。
她有一个得过重病的母亲,但很少提父亲。常挂在嘴边的是哥哥,货真价实的“哥吹”,在她眼里,神仙都比不上他哥的好,但从不谈论任何细节。
应倪揣测,陈京京的父亲大概率已经过世,家里的财富是哥哥一手创造。
不过兄妹俩年轻差应该很大,能随便开口在寸土寸金的禾泽再买上一套带百平露台的房子,流动资金绝对过亿。白手起家到这种程度少说四五十岁,再加上成功人士必备的啤酒肚、秃顶,难怪会被误会小三。
推测归推测,这些和她都没关系。
无论陈京京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对待林蓉苑尽职尽责就好。
浮云过隙,太阳被彻底遮住,风吹得树叶刷刷作响,看样子又要下雨。应倪摁灭烟,快速收起被子和枕头。
回去的时候,陈京京拿着吸痰瓶告诉她:“痰的颜色稍微深,可能有些感染,我等会儿让医生过来看看。”
应倪点点头,植物人由于长期卧床痰液聚集,或者食物误入呼吸道,很容易造成肺部感染。林蓉苑一年得犯个好几次,但都是轻微的,用点药几天就好了。
-
窝在家里的悠闲惬意渐渐被存款逐渐减少的焦虑所代替,从医院回到出租屋,应倪开始海投简历。
投了几百份都石沉大海,只有寥寥几个敷衍道:“抱歉,不是很适合你~”
或者直接点明:“本岗位要全日制本科以上学历”
第二天有个HR主动打招呼,应倪点击鼠标时眼睛都亮了。
对面问:【能接受上夜班吗?】
应倪:【熬夜专业户!】
HR:【笑脸.jpg/】
HR:【三围多少?】
应倪:【88,59,9】
不是说市场销售吗?和三围有什么关系?反应过来的应倪停下打字的拇指。视线飘向堆满烟灰的hello kitty的小白缸,伸手去捞烟盒,一捏,瘪了……于是一头栽倒在床上,发出尖锐的暴鸣。
……
一周过去,应倪跑了很多家面试,最终都卡在学历上。而不在乎学历的公司,工作性质和商务公关没有任何区别。
某晚摇了两个小时的公交回到家,她什么也不想吃,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身体趴在床角,两只小腿晃在外面,一只脚上还挂着拖鞋。
等醒来捞过手机一看,差两分钟到凌晨。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盯着斑驳起皮的墙壁发呆,昏暗逼仄的小房间安安静静的,直到“笃”的一声打破。
一串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发来简短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连感叹号都不是,像机器人定时发送。
应倪抹掉短信界面,点开日历看到备注时,才恍然今天真的是她生日。
于是重新点进十秒钟前发来的短信,从下往上翻,像是要回溯之前的交集,但指腹只划拉了一下就到头了。
每一条都一模一样,永恒不变的生日快乐。
已经连着给她发了七年。
今年是第八年。
月光给窗角镀上了一层静谧孤独的光,应倪攥着手机像雕塑一样僵坐在床边,想起十九岁生日前一天,她和周斯杨吵架的那一晚。
因为家里资金链断裂,生活费月月缩水,大手大脚的应倪为了维持相对体面光鲜的生活,只好在一家高档中餐厅兼职当服务员。
生日的前一晚依旧有排班,但为了和男朋友周斯杨一起过生日,专程和同事调了时间,换上漂亮的挂脖礼服,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艳红的烛光在插满鲜花的玻璃瓶口跳动,配上柔和低缓的钢琴伴奏,让人陶醉在浪漫的氛围里。
周斯杨找准时间,从身后变出一支玫瑰和一个小盒子,笑嘻嘻地自己配乐,“当当当~送你的生日礼物。”他递过去,俊秀的面孔在朦胧的光影下显得愈发冷白,吊儿郎当地扬起眉梢:“不许感动得哭,我不负责哄的。”
应倪抱着手臂,一边是怎么也压不下的唇角,一边乜着眼不以为意,“就这有什么好感动的。”
应倪哼一声,周斯杨坐到她旁边。应倪撇头,他自顾自抓她的手,将盒子里的手链取出来套她手腕上。
应倪余光瞄了眼,嫌弃道:“什么欣赏水平?”
周斯杨轻飘飘地啧一声:“当然是看上你的欣赏水平。”
应倪不说话,嘴角却越扬越高。
“笑早了,还有一个生日礼物。”周斯杨捏了把她脸,满是宠溺。
应倪开心全写脸上,已经不演了,“什么啊?”
周斯杨摸出手机,给她看。
应倪震惊得脸色有些发白:“你怎么把我学费缴了?”
家里资金链断了的事她谁也没说,连打工都是借口体验生活。林蓉苑说困难是暂时的,家里之前也遇到过类似情况,只要有朋友有关系,东山再起很容易。
虽然应倪对此半信半疑,也相信周斯杨不会因为她家里的变故而提分手,但她就是想掩盖一切。因为他们一直被戏称金童玉女、门当户对。
说到底,她不愿意矮周斯杨一等。
“不知道送你什么,怕擅自买了你又不喜欢……”一向能说会道的周斯杨摸起后脑勺,话说得小心翼翼很是艰难,“你就把交学费的钱拿来买包买衣服呗。”
说完笑了下:“都一样。”
说辞比体验打工还要拙劣,他说到一半时,应倪的眼皮就已经垂下了。沉默蔓延开来。
周斯杨也沉默着,等待应倪开口,但等了很久她一直盯着餐盘,什么也不说。
他有些受不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小心翼翼,从早到晚都在演,唯恐她发现,唯恐她生气,“其实……”
应倪抬起眼:“其实什么?”
周斯杨观察着她的表情,慢慢地说:“大家……”才说两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应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都知道是吧?”应倪盯着他,把他想说话的说完。
周斯杨不想骗她,点头。
“所以都在看我笑话?”
“没有!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应倪——”周斯杨因为激动而站了起来,“我绝对没有!”
他以为应倪会拎包走人,或者和他对吼起来。但她一反常态地静坐在原位,对他说:“先插蜡烛,还没许愿呢。”
“应倪。”周斯杨叫了声她名字。
“知道就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应倪低头喃喃,自顾自拆开包装袋,一根一根地插上,然后又一根一根地用蜡烛点燃。
周斯杨站在那儿不动,应倪也不理会,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周斯杨看着她的行为,觉得一切都完蛋了,但她把蛋糕递过来的时候,认真地看着他说:“周斯杨,谢谢你,手链我收了,但学费不能收。等我家好起来了或者我赚到钱了再还给你。”
周斯杨松了一大口气,坐下继续庆祝生日,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在提起钱的事。
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应倪也是这么以为的。但一周后,她接到了周斯杨母亲的电话。
“应倪,虽然你们家出了事,家道中落,但斯杨要是真喜欢你,我们也不反对……但我明说,斯杨单纯,可我们不是好骗的,学费的事就算了,劝你以及你父母不要打我们家的主意!!”
苏阿姨一向不喜欢她,但不至于如此疾言厉色,应倪一脸懵遭,但很快反应过来,一定是她爸妈做了什么。
在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后,应倪给林蓉苑打电话,急得直跺脚:“你们怎么能找周叔叔和苏阿姨借钱呢!”
林蓉苑无奈叹气:“这不是没借吗,做生意借来借去的周转资金很正常。”
“那你也不能找他们家借啊!”应倪攥着手机,急出了哭腔,“爸在吗?把电话给爸!我和他说!”
身在医院的林蓉苑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拉投资拼酒,拼出胃出血的应军钰,“不在,你爸出差了。”
应倪挂了没多久又打过来:“他电话怎么打不通?”
“没电了吧。”说完林蓉苑顿了顿,有些哽咽,“别给你爸打电话,他也累,放过他吧。”
那天晚上,周斯杨来餐厅接应倪下班。说什么应倪不搭理他,连个白眼都不给。
周斯杨坐在卡座里抱着头思索很久,把最近一周的言行都复盘了一遍,没发现有能惹她生气的地方。
下班后,周斯杨一路跟随,到寝室楼下他拉住了她的手。
应倪扭过头:“放开!”
“怎么了?”周斯杨越抓越紧,“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说了我才知道哪里错了。”
“有什么好说的,回去问你爸妈。”
周斯杨松开右手,左手仍紧紧把她钳住,他掏出手机,现在国内时间是下午两点,他妈妈苏云睡午觉的时间。
周斯杨不管不顾地拨过,应倪见状去抢手机,“不许打!”
周斯杨抬高手,应倪跳起来一把夺过,手机没拿稳,飞了出去,砸得哐当响。
两人望着碎成雪花的屏幕,同时松了手。周斯杨气笑了,“不是你让我问的吗?”
“不用问了,我爸妈找你爸妈借钱,你妈觉得我们家是骗子,打你家主意!”应倪鼻孔出气。
知道原因就好办,周斯杨声音缓了下去:“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应倪不说话,扭过头去不想看他。
周斯杨绕到她跟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那人就那样,小心眼子。”应倪转到另一边,他跟着陀螺一样转,“还有,不借钱不是因为信不过你们家,是你爸现在病急乱投医,投进去的都是些垃圾项目,借了钱也是打水漂,反倒背一身债。”
应倪甩过脸,对上他眼睛。
微红的双眸渗出倔强的怒气:“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们家再也好不起来了是吧!“
周斯杨抓了一把衣襟,像是不知道手往哪里放,要急出病来了。
他深吸口气,“我比谁都希望你们家好起来,越好我越高兴,越好我们结婚的可能性越大。”
“呵我就知道,”应倪难受得快要哭了,她仰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把滚到眼角的泪水逼回去,“嘴上说着无所谓,其实内心在意得很,你去找郑蓝啊,她家好,不仅有钱,还有权,你们门当户对,马上就可以结婚!”
周斯杨不知道该怎么办,抓狂地在原地跳了两下,他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一直在心里默念冷静、冷静,应倪不是那个意思,她生起气来就爱胡言乱语,控制不住自己。
“你先上去,等明天,等我们都冷静下来再慢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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