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应倪眼珠子往上转,“我在看你这车。”
陈桉声线淡淡,“是吗。”
“我还以为——”
停顿实际只有一瞬,却仿佛过了很久。陈桉偏头看来,目光对上。应倪觉得自己再次落入幽深的湖水之中。
“你在看我。”
第15章 一向扔得干脆
绿灯闪烁, 车辆川流不息,街边人头攒动。不知是不是隔音效果尤其好的缘故,沸反盈天的窗外像是被消了音。
车厢内同样安静。
面对陈桉直言不讳地戳穿, 应倪没表现出尴尬,反而坐直身体, 看着他语调下沉地嗯了声。
声音简短肯定, 没有丝毫的扭捏或是羞答。
告诉他——对啊,我就是在看你。
怎么了?
然后静静地、目不转睛地探寻着他平静而深邃的双眸。
果然陈桉只笑了下, 没吭声。像是无声回应“不怎么”“爱看就看”“我只是问问”之类的不痛不痒的答案。
笑容像白开水一样寡淡,却无端让应倪想起另外一张脸。
也是这样的场景, 她坐在周斯杨刚买不久的路虎副驾上。
两人打算去商业街吃中餐,英国是右舵的缘故, 周斯杨非常不习惯, 走窄路需要应倪帮忙盯着点。
安全会车后, 应倪的视线依旧朝向右侧。
周斯杨忽然偏过头来,眉梢吊起,似笑非笑“看我干什么?”
被抓包的应倪嘴比钢还硬,别过脸去, “谁看你了。”
周斯杨挑眉:“是不是很帅?”
应倪哼一声:“丑得要命。”
周斯杨乐了:“丑?丑还两眼放光地看我?你有受虐倾向啊。”
应倪回正脸,正想反驳, 怦的一声车子追尾了。人在那瞬间随着惯性往前扑,好在速度低,两辆车上的人都没事。
被撞的是一辆蓝色福特, 尾灯轻微破损。按理说, 这样的情况不用报保险, 赔偿后留下联系方式各自处理就行。
但福特车主不依不饶,非要等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亲自到场, 还说自己要打急救电话。
初来乍到的应倪口语极差,周斯杨能沟通,但对面语速太快。俩人和福特司机掰扯了近两个小时。
饿得应倪头晕脑胀,肚子咕噜噜叫,福特司机离开后,应倪一拳头砸在周斯杨肩膀上,“都怪你开车不看路!”
“怎么能怪我?”周斯杨气极反笑,应倪恼怒再次挥拳,这次没有砸下,在半空被周斯杨的大掌接住,包裹在手心里紧紧攥着。
“还不是因为你看我不承认。”
“周斯杨!”
应倪气到咬牙,周斯杨笑着把她往回拉,力度太大,应倪直接撞进了他怀里。他低头,手揽着她背,把人往上一提。鼻尖轻触鼻尖,用气音轻笑着说:“下次要这样看知道吗。”
行人络绎不绝的异国街头,他们站在黑色路牌下,两旁是复古的英式建筑。有车在身后鸣笛催促,路人驻足观望东亚面孔……
谈这么久了,还来这套。应倪嫌弃地直皱鼻子,但望着周斯杨勾到耳畔的嘴角。一个没忍住,也笑了。
后来俩人饥肠辘辘赶去中餐厅,不幸碰上老板因为家事打烊。他们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饭馆,周斯杨说难吃,但应倪觉得美味。
周斯杨笑话她是只小猪,吃饲料都觉得可口,应倪生气,俩人又小小地吵了一架。
事实证明周斯杨是对的。
因为过了很久,她一个人再去时,点了相同的菜式,明明没有换厨子,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甚至难吃到……想哭。
……
放在腿侧的手机“笃”得震了一下,应倪从回忆的泥沼里挣脱开来。
解锁一看是余皎皎,她能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大概是搓着手看好戏的兴奋劲儿。
余皎皎:【!】
余皎皎:【周斯杨回来了!】
应倪缓慢眨了下睫毛,手腕无力吊着,拇指和食指虚虚卡着手机下边缘,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手里滑落,砸在柔软的脚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桉的余光没有停歇,从嗯了那声之后开始,应倪的目光逐渐变得游离,神情也呆滞,直到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但很快,又跌回了那种茫然、烦躁的沼泽里。
陈桉不打算往枪口上撞,视线移至她逐渐抱紧的手臂后,伸手调AC,将制冷降了两档。
应倪注意到他的动作,反扣手机在大腿上,她想说别吵,她眯一会儿。但在这话说出口之前,陈桉扶住方向盘左手改为全握,空出的左手点了点扶手箱。
“里面有零食,饿了的话先垫一垫。”
应倪不饿,但想嚼点什么。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吃甜的,最好腻到发闷。
这个特殊的癖好连周斯杨都不知道。
小时候林蓉苑为了她有一口漂亮的牙齿,严格控制所有含糖分的零食,导致应倪对甜品特别渴望。以至于到了看别人吃巧克力会不自觉吞咽口水的程度。
直到上五年级,家里来了一位新的住家阿姨。
应倪从小到大换了说不清的保姆、家教,要么因为管不住女儿被林蓉苑解聘,要么被应倪气到主动辞职。只要这一位,和应倪相安无事度过一年,并且应倪变得乖巧,不再乱发脾气。
林蓉苑很是欣慰,过年时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奖励阿姨管教有方,并为了留住她提前告知来年涨薪。结果没等阿姨回来,大年初三的晚上应倪捂着脸牙疼得在地上打滚。
半夜挂急诊,医生说是虫牙,吃了太多糖的缘故。就此发现住家阿姨用廉价糖果作为诱使应倪听话的“奖励物”。
林蓉苑一气之下辞退阿姨,并搜刮出应倪藏在卧室里的所有糖果,一天三次检查她的牙齿。
其实那个时候,应倪没那么爱吃糖了。因为她已经无限量吃了整整一年的糖果,早就腻味。
虽然不再渴望,但心情不好就含棒棒糖的习惯延续到了现在。
扶手箱里什么都有,光巧克力都好几种、应倪挑挑选选,拿了个青苹果口味的棒棒糖。撕开后塞嘴里,也没了困意,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桉看。
男人开车时似乎都很认真,但又没那么认真。
记得周斯杨开车时,浅窄的双眼皮会略微抻开,露出的琥珀色眼珠像淬了光一样亮。看着全神贯注,但她一有动作就会很突然地看来。
陈桉也一样,他不会偏头,但余光会很轻地、小幅度地扫向副驾驶。
就比如现在。
应倪吮着棒棒糖,陈桉目视前方,但俩人都知道对方此刻的动作以及神情。
“我有个侄女才上幼儿园,前几天司机开的这辆车去接她。”前方红灯,车子停稳后陈桉才侧脸看来,“没吃完就放车里了。”
这番解释让应倪想起上次的逗小孩似递过来的巧克力,当时好奇哪儿来的,陈桉说是小朋友的。她没有多问,
看来侄女就是那位小朋友。
应倪不关心他家有几口人,侄女儿喜欢吃什么零食,乏味地“哦”了一声后闭上眼睛,同时下巴往颈窝里缩。
腿上的手机不知疲倦地震响着,应倪嘴唇却抿得很紧。
她不想看手机,不想回消息,什么都不想。
连呼吸都觉得累赘。
接下来一路无言,很快到达饭馆。
过节的缘故,饭馆门口的路边停满了车,陈桉绕了半圈停在某栋商业楼的地下车库。出了电梯,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街对面便是“享味饭庄”。
一家普通的中餐厅,装修简陋,但入厅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像是那种因为口碑好而有许多回头客的老字号。
“你点。”应倪瞄了眼大概价格后,毫不犹豫地将菜单推到他跟前。
陈桉指腹按着菜单角落,眼睛却看向她。
应倪被余皎皎假惺惺发来的“要不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吃饭?我来叫周斯杨”给烦到了,不想在点菜这事上推来推去。
没好气地道:“别婆婆妈妈的。”
陈桉的脾气相当好,什么也没说,拿起圆珠笔,倒着在桌面摁了下。或许是周遭拼酒声太钝闷,弹簧发出的清脆咔嚓音吸引了应倪的视线。
这年头居然还有饭店让客人手写点菜,一问服务员,果然是主打情怀的百年老店。
应倪咂着舌看陈桉写字。
隔得不远,带有笔锋的字从笔尖下流畅滑出。应倪倒不关心他字写得怎样,视线从薄薄的复写纸移到手背。
他的手背很宽大,但整体偏纤薄,骨节嶙峋,表面隐隐可见青筋。
看着很有力量。
怪不得之前在休息室里被他拉住胳膊不让出去,在公司楼下被他攥住手腕逼她上车时,使出吃奶的劲儿挣脱不了。
应倪的力气在女生里算大的,又因学过散打,没有运动习惯的一般男性真不是她对手。
但看着陈桉骨节分明的大掌,挽起的袖口露出的结实小臂,以及上回夜里那双充满力量的长腿……
直觉她应该打不过他。
不过要是回到高中,一拳揍飞五个陈桉没问题。
陈桉当然不知道她想和自己打架,只知道她在看了一眼手机后,就一直托着腮发呆,垂下的唇角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也像在纠结和郁闷什么扰乱她心弦的事。
陈桉动了下嘴唇,打算说点什么时,一个小女孩提着装满花的篮子跑了过来。在一桌挨着一桌成功售出后,精准地来到陈桉跟前,扬起一个大得有些表面的笑容。
“叔叔,给漂亮姐姐买朵花吧,这个是永远不会凋零的哦。”她说着递出两支手工编织玫瑰,个头才和桌面平齐,细小的胳膊抻得很直。虽然朝向陈桉,但眼巴巴望着的是应倪。
仿佛只要遭到拒绝,下一秒就能委屈地哭出来。
应倪熟悉这样的场景,每逢节假日,尤其是这种管理不规范的饭馆或是路边大排档,卖花、卖玩偶的小孩屡见不鲜。
只不过以前是看小孩为难别人,现在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有一种莫名其妙到不想面对的感觉。
好在小女孩缠着的是陈桉,恨不得将花直接怼进他手里。
“买一朵吧!姐姐肯定会喜欢的!“
陈桉看了眼应倪,似在询问她的意见。应倪知道男人在这个时候容易抹不开面子。此刻的花价格比寻常翻了几倍,就算是献爱心,也未免太傻了些。
应倪学着她说话的句式,语气却冷冰冰:“可爱小孩,不能买哦。“
小孩稚声稚气熟练反问:“为什么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能买就是不能买。”应倪说。
小女孩显然没有遇见过这种拒绝方式,她站在原地,习惯了高举在半空的手开始因为时间太久而颤抖,脸上的笑容被迷茫取代。
很是无措。
但依旧执着,也似乎只会那一句,不过这回看向的是相较起来更温柔的陈桉,“为什么不能买……”
应倪叫回她的视线,“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非得买?”
“因、因为——”小孩手指都攥紧了,像陷进课堂被老师点名提问时,回答不上来的恐惧。
陈桉及时打断应倪小课堂,“欺负哭了我不负责哄。”
应倪扯了扯唇角,端起茶杯来逃避小女孩可怜兮兮的期盼视线。余光里陈桉接过花,在扫二维码。
意料之中,符合他的菩萨心肠。
“我不要。”应倪放下茶杯。
陈桉没搭腔,将小孩递过来的花重新插回篮子里,“叔叔送你。”
应倪怔了片刻,继续喝茶。
再次放下茶杯时想揶揄两句他的善举,谁知喜上眉梢的小女孩拎着篮子奔向下一个目标时,迅速将玫瑰扔到她跟前,然后跑得飞快。
等应倪晃神过来,人已ῳ*经没影了。
还挺会的嘛。
毛茸茸的玫瑰躺在眼前,皱巴巴的透明塑料纸发出舒展的声响,应倪先是茫然了一瞬,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而抱起胳膊看向罪魁祸首。
陈桉也端起茶杯抿了口,“这和我没关系。”
有了这个答案,应倪毫不犹豫将花扔进垃圾桶。继续喝茶,玩手机,等上菜。
无所谓的态度像是扔了一团废纸那样轻巧。
任谁看都会觉得有些冷漠。
但陈桉并不意外,因为他清楚。对于不想要、不喜欢的东西,应倪一向扔得干脆。
当然。
人也一样。
第16章 荒谬的谎言
二零一一年三月中旬, 高一下学期的第三周。
周五放学,陈桉和罗瓒吃了饭一同去图书馆自习。
去的路上,罗瓒问他:“时飞宇生日你去吗?”
时飞宇邀请了全班所有人, 地点定在专门用于举办聚会的独栋别墅,听学委说, 里面什么都有, 棋牌室、KTV、电影院……
罗瓒从小在筒子楼的单间里长大,除了报名考试去过一次网吧, 几乎没去过任何娱乐场所。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些东西如何出现在家里。艳羡又好奇。
陈桉被老师任命为物理课代表,刚到校一周, 和班里的同学关系陌生,因此收作业的工作举步维艰。
聚会是一个和同学熟悉的好机会, 不过他报了学校勤工俭学项目的教学助理岗, 周六或许要去办理申请条件。
在陈桉思考的这段时间, 罗瓒站住脚,“我想去,但是不想见到……”他说到这儿,偏头四处看, 确认没人在身后,才蹙眉隐晦地吐出个字:“应。”
应是指应倪, 时飞宇的女朋友。
罗瓒讨厌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具体原因是前天早上应倪送来一箱霸王洗发水。
让他好好洗头,把头皮屑洗干净, 不然她要受不了转班了。
其实邻座的同学一直颇有微词, 但都在背地里吐槽, 没人点在明面上。应倪这么一说,罗瓒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明正大的嘲笑。这件事后, 他对应倪的厌恶到了极点。
微风吹过,树影婆娑。簌簌声响打断了陈桉的思索。
看出来罗瓒的焦虑惶恐,他安慰道:“她大概率不会去。”
罗瓒眼睛一亮,“真的吗?”说完想到她和寿星的关系,眸光又瞬间黯淡下去,“可她是时飞宇的女朋友,怎么可能不去。”
陈桉沉默片刻,简要叙述那天从办公室出来后撞见的场景。
班主任教训得口干舌燥,但因应倪缠着要把书拿回来,两人僵持拉扯了很久。久到陈桉将整个年级的卷子分完,班主任才筋疲力尽地把应倪“赶”出去。
因为目睹她勒索钱财的事在前,陈桉不想正面碰上,特地捱了两分钟才出去。
结果抱着作业一推门,应倪和时飞宇站在不远处,堵在通往教室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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