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京不是给你看过照片了吗。”陈桉睡眼惺忪地道。
吴庆梅说:“那能一样?难道你抱着照片过?”
陈桉掀被子下床,心说他连照片都没得抱,简要解释几句,让吴庆梅耐心再等等后,便把电话挂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站了几秒确认没动静后才去浴室洗漱。镜子正对窗户,有些背光,陈桉将灯打开。
想到昨晚的人身攻击,陈桉左右偏头打量了会儿,初中开始就有人给他写情书,即使不帅,也不能说是丑吧。
昨晚洗过澡,头发睡乱了,看着有些潦草,他抬手拨了拨,没压下去,拎着浴巾又重新洗了一遍。
吹完头发,刮了胡茬,在衣柜里翻来找去,发现为了图方便,家居服都长一个样。
处理完工作后,时间指向十点半,陈桉泡了两杯热牛奶,蒸奶香馒头的同时又煎了两个鸡蛋。二十分钟前给应倪发的消息没回,他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静静地等。
直到复热过一遍的牛奶馒头再次冷却,将近十二点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应倪还没醒,才在喊了两声名字依旧没反应后拿着钥匙上了楼。
意料之中,应倪生病了。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投不进来一丝光。一片昏暗中,她蜷缩在被子里,露出小半张脸来,眉头紧蹙,嘴唇泛紫,被汗水沾湿的头发黏在脸颊。
像是知道有人进来,蠕了蠕唇瓣想说话,但又因为没力气,只喘出沉重的呼吸。
陈桉走近,用手背贴着额头测了□□温,没有特别烫,但是在发烧无疑。
“别管我,吃过药了。”应倪微抬抬了胳膊以表抗拒,嗓音沙哑得像风吹过的沙子,又带着浓厚鼻音,低低地从被子里闷出来。
陈桉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黄色纸袋,上面写着X团外送。几盒药片散落在一旁,是退热的乙酰氨基酚片以及止疼的布洛芬。
视线再往下走,地上还有个摔出电池的温度枪。
担忧的心渐渐放平,原来她会照顾自己。
可一下秒又倏地坠了下去。
她宁愿深夜叫外送,也不愿多走几步敲他的门。
卧室没有开窗,空气沉闷。陈桉从被子里拽出她手腕,将温度计塞进掌心,贴着五指用力,像是在帮她握紧,“温度枪不准,用水银的再测一下。”
应倪闭着眼喃,“烦不烦啊。”
烦不烦三个字是她的口头禅,陈桉早已免疫。
“你要是觉得烦,我帮你测。”
她穿着单薄睡衣,此刻热得踢了半边被子,衣摆宽松,是长袖的,要夹温度计的话,只能从衣摆下方伸手进去。
陈桉不知道她睡觉穿没穿内衣。
听到这话应倪半睁眼,确认陈桉没在开玩笑后,挣扎着坐起来抢走温度计,当着面从领口处塞进去。
三十八度一,低烧。
应倪难受的时候脾气特别大,加之明明已经好声好气地说过没事,不耐烦地将温度计摔到被褥上,“现在可以滚了吧。”
说完翻身弓成虾米状,整个脑袋埋进被子里,拱成一个小山坡。
让陈桉完全看不见她。
陈桉静站了会儿,将滚落在床边快要即将坠地的水银计捡起来,又将床头柜上掰药片撕下来的铝箔收拾干净。
准备离开时,发现床尾孤零零趴着个小羊玩偶。
很眼熟。
在出租房里见过,那天出门和周斯杨打了一架,坐在派出所冰冷的长椅上等待时,他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
因为抽走玩偶时,应倪忐忑不安的状态很异常。
小羊玩偶是阿贝贝。一个心理学术语,指对长久使用过的旧衣物,小毯子或者毛绒玩具产生强烈的依赖感。
通俗来说,就是恋物情节。
一般出现在学龄前儿童的身上,常见的情形是捏被角含奶嘴,一旦离开便会难以入睡。而产生的原因,是缺乏安全感或者长时间处于压力之下。
随着年龄增长,再严重的阿贝贝情节都会被逐渐淡忘,很少会出现在成年人身上。
然而应倪一直保留着小时候习惯,说明她频繁遭受挫折,内心极度焦虑不安。
当疲惫的灵魂无处安放,就需要一个阿贝贝作为能够喘息的地方。
室内静谧无声,被窝里的人拱来拱去,不知是难受还是不安。陈桉ῳ*捡起玩偶,捻开被子,轻轻塞进她怀里。
很快,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陈桉放下心来,调了空调温度,坐了大概半小时确定她已经熟睡后起身掖被角。准备离开前,又伸手测了额头温度,比先前低了些。
彻底松口气。
陈桉收手,却在这时被应倪抓住手腕,力道很轻,说是抓,其实是搭在上面。
温温热热的,触感是光滑的细腻。
“刚才让我滚,现在又抓着不让走。”陈桉有点好笑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应倪歪着脑袋,下巴窝进脖颈,左右轻晃。
似在恐惧挣扎着什么。
“是想留我还是不想留我?”
“……”
“想的话眨下睫毛。”
“……”
应倪原本就在不停地颤睫毛,陈桉收到指令,缓缓地坐了下来。或许是感受到床榻下陷,应倪哼唧了好几声。
含含混混的,听不太清。
“你说什么?”陈桉微俯身。
靠得近了音量自然变大,应倪说的方言,调子有些扁平低沉,是偏南方地区的口音。但和普通话差不多,能听懂内容。
她在喊爸爸妈妈,很是焦虑不安,像是迫切想告诉他们什么。陈桉轻嗯一声,示意她继续。
周遭寂然无声,应倪的脸陷在黑暗里,睫毛随着呢喃在苍白的眼睑处拓出晃动的深色阴影。
“不要去公司……太黑了……“
“我怕……”
陈桉怔了一下,还是头一次从应倪口中听见我怕这样表达脆弱的字眼。他握住她的手,轻捏着以示安慰。
视线不经意落在梳妆台上,一张三口之家的合照摆在正中央,像是专门拿出来怀念后忘了收回去。
原来是想他们了。
陈桉拨开遮挡住她眼眸的发丝,温声对她的恐慌做出回应:“我们不去公司。”
刻意强调了我们两个字。
像是得到了安慰剂,应倪渐渐平息下来,睫毛不再乱颤。
过了须臾,才又低喃:“我不要一个人。”
沾湿头发的原来不是汗水,是眼泪。
陈桉替她捋在耳后,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指腹,也浸湿了他的心。
“不要一个人……”陈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又盯着她看了片刻,怕吵醒她似的,声音压得极低:“那为什么说不用陪,要你管,烦不烦。”
睡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的。
像彻底陷入没有噩梦的睡意里。
陈桉拇指蹭了蹭她脸颊,发出一声询问的气音:“嗯?”
应倪一手抱着阿贝贝,另外一手逐渐滑落,像是很怕失去般,蜷着扣住他的两根手指。
睡着了居然更用力,陈桉不免轻笑了下:“还让我滚。”
视线随之落在她抓住自己不放的手上,喃喃道:“你这样我怎么滚?”
应倪依旧闭着眼,用沉默代替回应。温热的呼吸扑在掌根,温热且痒。
“幸好一直反着听你的话。”这话说完,盯着她一直看的陈桉忽地笑了:“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看着她因抓紧阿贝贝而变得安详的睡容,笑容逐渐淡了下去,胸口也开始微微发胀。
她很坚强,但也没那么坚强。
总爱昂首挺胸,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表明自己过得很好,其实心早已碎成了许多瓣。
只有烧糊涂睡着了,认错了人,痛到无法呼吸,才压抑着倾诉几声。
陈桉想。
或许从很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亲近到能敞开心扉的人。
他应该早点出现的,摒弃自以为是极度可笑别人能给她幸福的说辞。
他不会再放手了。
第46章 要你命
应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 片段闪回,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走进一个逼仄狭长的通道,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 视线才逐渐变得清晰。
然而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呼喊, 自顾自地对着话,像隔了一层厚重的玻璃罩子, 声音嗡嗡朦胧地传来:
“孙总打电话来了,我得回公司一趟。”
“这么着急?我跟你一起去。”
“煤煤怎么办?”
“有保姆看着, 不会有事。”
话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外面的人似在面面相觑斟酌什么。
应倪扣紧手掌心, 焦急地等待着, 像过了很久, 但其实也就几秒的光景,声音再次响起。
“那走吧。”
那。
走。
吧。
三个字,像是给她判了刑。
脚步声渐小,很快消失在离她越来越远的地方, 灯也在这时熄灭,视线所及完全陷入了黑暗。
不安和恐惧如潮水般瞬间涌来。
那种感觉。
就好像已经被世界丢弃, 永永远远地困在一片黑暗里。
她低着头,站在原地盯着地板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余光瞄见墙角趴着一只小羊公仔时, 才停止颤抖, 慢慢掀起眼皮。
应倪走过去, 轻手轻脚地捡起来。
通道没有变化,依旧黑得不见五指。
她却莫名不再害怕了, 因为那是爸爸妈妈送给她的小羊。
她知道成年人都有迫不得已的事情,他们不是故意丢下自己,一定会回来的,于是抱着头背靠墙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或许是怀中有了东西,不再空落落,困意逐渐袭来。
小羊的手贴着她手,明明小小的一只,却离奇地变得光滑温热,像能完包裹住她的大掌那样,带着不属于爸爸妈妈的类似于雨后树木散发的清香。
让她满足地感受到。
从走进这个密闭的通道起,从未有过的安心。
神经松懈,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梦也终于结束了。
-
应倪醒来的时候房间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捞过手机想看看时间,结果没电了。
靠近落地窗的木地板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光脚踩在上面不觉得冷。拉开窗帘一看,原来是遮光效果好。
外面天还是亮的。
应倪捂了把额头,烧彻底退了下去,就是鼻涕严重,嗓子也跟刀割似地疼。
喝完温水润了润后,她往楼下走去,打算弄点吃的。
其实楼上也有厨房,灶具齐全,和楼下的格局几乎无差,大概率是开发商统一精装的,陈桉买后没有重装。
不过没有冰箱和锅碗,只有矗立在中间岛台接直饮水。
很符合陈桉简约随便的生活作风。
拖着沉重的身躯疲疲拉拉走下楼。客厅无人,卧室门紧闭,书房也听不见一点声响。
陈桉应该不在家,因为她从下楼梯开始咳嗽,如果在的话,早就出来发挥他的特长——
献殷情了。
应倪在茶几上的塑料袋里找来找去,除了糖果就是膨化食品,她买的速冻水饺不见踪影。说起来,昨晚放茶几后就没管了,不知道是不是陈桉帮忙放进了冰箱。
思及此,她收回视线,往厨房走去。
速冻水饺果然在冰箱里,她拿出来又打开保鲜层,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连颗鸡蛋都看不见。只有一瓶开过封的咸菜遗弃在角落。
不过也正常,陈桉常年不在家,冰箱里有食物才显得奇怪。
好在调料齐全,她也没什么胃口,只是为了让身体摄入营养对抗病毒。
在柜子里找到一口小奶锅,点燃火,水很快咕噜咕噜烧开。水饺的工序失误,包装没有豁口,大概是生病没什么力气,应倪强撕了两下没撕动,咬也咬不开。
把放调料的架子和碗柜翻了个底朝天仍找不到剪刀。
这时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她怨气十足地上楼拿手机想问陈桉,结果插口松了没充上电,又更生气地将充电线一起拿下楼。
靠在灶台前,边充边摁开关键。
手机很快开机。
应倪打字过去:【你家剪刀在哪儿?】
对面没有回复,应倪搜刮了一遍置物架并绕着岛台转了一圈,连把水果刀都看不见。
Mm:?
Mm:?
Mm:?
连发三个问号,对面跟死了一样安静。按照陈桉的工作性质,手机一般是二十四小时开机开声音的,不存在看不见的情况。
应倪蹙眉,厨房朝西面,和玄关隔着一堵半开的墙,余光恰好能瞄见深黑色门的一角。
忽然想到。
她明明锁了卧室门,陈桉早上是怎么进来的?
以及。
他让自己测体温,她叫嚣着让他滚出去的画面。
那会儿房间太暗,汗水蒸得视线朦胧,陈桉什么表情看不清,不过用脚趾想也知道,没人会不生气。
又倏地回忆起从前周斯杨被她惹毛了,愤怒地摔门而出,过了几分钟又回来站到她面前叹口气后说的话——
“也就只有我能忍你这个脾气。”
他说得没错。
除了应军钰和林蓉苑,找不出除他之外的第四人。
不过忍了一百次。
还是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陈桉不搭理她,也挺正常的。
应倪正这么想着,搁在大理石台面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厨房没开灯,天色渐渐暗下来,骤然变明的光线晃得她眯了下眼。
嗯?居然回消息了。
LG:没有
应倪想象不出一个上下两楼近六百平的房子居然没有一把小剪刀,荒谬到越发觉得他是故意的。
隔着屏幕翻了个白眼。
或许感受到她的不满,消息又跳了出来。
LG:你要剪刀做什么?
应倪开始发泄:杀了你
LG:?
没有剪刀就没什么好再聊的,应倪扔了手机,关了火,不打算吃了。但消息跟戳了个洞的厨用收纳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倒豆。
LG:做什么?需要的话我下去买
LG:嗯?
LG:说话
应倪瞄到下去两个字眼时,有点说不出的预感。下一秒,就听见密码锁按动的机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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