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倪趴在窗边,呆望街景。
路灯接连掠过,光影流淌在脸上。
其实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好奇也是理所当然。
本不想当着众人的面给宋敏难堪,让余皎皎尴尬,但像她们那样的人,似乎不说一句重话,就绝不会收口。
很多人都是这样,又比如何若宜,你好声好气地告诉她不要当女儿,不要当姐姐,先做自己。
她总觉得你在和她开玩笑。
直到你戳着她心脏问她“想当姐?你听过我叫你姐吗?”
难过透顶了,才会真的作罢。
……
车很快到达雅顿庄园,进门刚好九点。
应倪走前没有关灯,客厅十分亮堂,白墙反光,显得空间比实际还要宽敞。莫名在玄关停留了一会儿,才上楼去。
突然安静下来,也不用在意陈桉的一举一动。
她大胆地穿着睡衣,敞开卧室的门趴在床上打消消乐。打会儿没劲儿,又拎着小羊玩偶下楼趴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看剧,翻来覆去老半天,莫名觉得依然无聊。
觉得可能是今天出门穿少了,被风吹得有点头晕。毕竟从年前开始,感冒时好时坏,防不胜防。
她趿着拖鞋,懒懒地走到岛台泡感冒灵预防,找不到杯子下意识转头想叫陈桉时,忽地愣住了。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落地窗像一块黑布,静谧无光。隔着玻璃门望向客厅,一切都变得空落落。
足足过了好几秒,她才起身去沙发上捞起手机,而后又慢腾腾地回到厨房。
聊天界面停在上午七点二十八分,陈桉在她仍在睡时发来的——
【我回吉安了,过几天回来。】
他好像很爱报备行程,总是地点加时间。
应倪发了会儿呆,点开聊天框,蹲下来慢悠悠敲字。
Mm:我的杯子你放哪儿了?
等了半分钟对面没回,应倪有点着急,也有点生气,蹙着眉继续敲。
Mm:晚上参加同学聚会了,因为你宋敏
字打到这儿,蓦地停了下来。
宋敏的阴阳怪气纯粹是高中时太过讨厌自己,怪罪于他显得毫无道理。
于是删除重发。但又找不到说的,只好问:过几天是几天?
发送过去,应倪站了起来,视线随之投向外面。
楼上楼下只有一道旋转梯连接着。
共处的几天,她很少下楼,陈桉也从不上楼,空间大到听不见各自的响动。但这会儿走了才发现,两个人和一个人,还是不太一样。
很难相信,陈桉才离开不到一天,她就开始不适应了。
第49章 想
吉安是县城下面最偏远也是最小一个镇, 从城里的高速下来,国道要走近二十公里。
进山的路虽被陈桉出资扩修过,但过年回乡的车辆一多, 加上拐弯会车艰难,等到达位于山坳里的老家, 天空已经暗成了一片灰蓝色。
房子是陈桉外公外婆留下来的, 九十年代建的土砖房,回来前, 专门拜托三姨从街上下来收拾屋子。
因而一进门,看着还算干净。
来不及休息, 大家各司其职,陈京京上楼铺床, 吴庆梅去隔壁邻居家买土鸡, 陈桉则生火烧水, 洗橱柜刷碗。
早在几年前,陈京京就提议把房子翻修。把墙粉了,铺上地板,再把燃气灶, 空调、热水器什么的都安上,不然每次回来都累得够呛。
吴庆梅死活不愿意, 说那样就不像老家了,过年回来,除了祭祖烧纸, 就是想吃顶锅饭, 柴火烧的鸡鸭。
陈京京和吴庆梅还因此绊了几句嘴, 最后陈桉在中间调停。
房子里面丁点儿没动,只在旁边新建了个卫生间, 装了太阳能热水器。
土灶仍保留着原来的样子,陈桉找到去年买的柴扔进去,又弄了点干松针生火,吹火的竹筒少说也有十来年了,用着却还是那么顺手。
“哥你那间屋子有条死了的蛇,你等会儿把它弄出去啊。”陈京京下来说。
陈桉吹着火,头也不抬:“你怎么不弄?”
“我怕嘛。”京京说。
陈桉把竹筒扔一旁:“怕?是谁薅了条蛇装瓶子里抱在怀里说要当它妈妈?”
陈京京:“……”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从出生开始就在田坎山坡打滚疯玩,不仅不怕,还能徒手抓蜘蛛呢。
不过话说回来,人的确是适应环境的生物,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一旦入了奢,就很难回到简。
就比如她现在回来,会嫌弃床不够软,害怕蚊虫蛇蚁,烦躁没有中央空调起夜冷……罄竹难书,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显得不讨喜,很累赘。
燃烧的玉米芯子发出砰的一声炸响,晃动的火星子拉回了京京的思绪。
视线重新落回到哥哥身上,从头扫到脚。
外套在踏进门槛时就脱掉了,换上了塑胶筒靴,系上不知道哪儿来的胸口标有“XX牌鸡精”的白色围裙,袖子撸到最高处,拿着水瓢走来走去的样子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那个朴实坚毅,稳重可靠的陈桉。
所以。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变的。
“哥,别动。”陈京京忽然喊。
陈桉回头,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拍个照发给应倪看。”陈京京举起手机,笑得怪里怪气:“她肯定没见过你这样。”
陈桉立马黑了脸,作势要去抢手机,两个人在堂屋里绕来绕去。吴庆梅一进门就见到这副景象,拎着只用尿素袋捆的鸡也跟着笑:“多大人了还闹,快过来把鸡杀了,我去借点干草,京京帮着哥哥拔毛。”
陈京京耸肩膀嫌恶地嗯一声,“不要。”
嘴上说着不要,但还是帮忙拎了热水,而后站在一旁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陈桉站在屋檐下,单手抓住鸡头,另外一只手将鸡脖子上的毛扯干净,一刀下去,陈京京跟着抖动的鸡呲牙咧嘴。
小时候她的反应可没这么激烈。
由于很少吃肉,过年杀鸡杀鸭是最高兴的时刻。
蹲守在旁边,一想到那个味道,口水就忍不住从屋檐留到坝子里去了。
祈祷着,快快杀好,快快煮熟,好进她的肚子。
然而现在看着死后还要遭受火烤的鸡,忍不住感叹:“真可怜。”
“可怜你等会别吃。”陈桉说。
陈京京吐舌头:“略略略。”
陈桉笑而不语,享受难得的放松时间。
陈京京看了半晌后突然扬了扬手机:“我已经发给嫂子了。”
陈桉蓦地掀眼皮,“撤回。”
陈京京站起来,嬉皮笑脸:“撤不了,时间已经过啦。”
陈桉撒了手,一字一顿:“陈京京,欠打是吧?”
吴庆梅在屋内吼:“鸡!鸡!掉水沟里去了!”
“……”
晚风吹过,大山起伏的轮廓与天际相接,半弯清月高挂,繁星点点。
嬉闹声由近及远散开,荡漾在山林之间。
经久不散。
一
与此同时的禾泽。
雅顿庄园一共有三栋平层,位置交错,视野不一。陈桉买的这套最为开阔,客厅正对湖面,站在落地窗前往下俯瞰。
清风拂过,波光闪烁,宛若繁星坠入其中。
美好的夜景并未让应倪痴迷,看了会儿便重新回到厨房,将喝完冲剂的杯子洗净,又不嫌麻烦地用厨房纸巾擦干。
忙碌的过程中,偶尔瞄一眼放在岛台上的手机。
一片漆黑。
没有动静。
杯子放回原处后,应倪无所事事地围着岛台巡逻了一圈,最后走到冰箱前。打开一看,里面很多种水果,她挑挑拣拣选了个最费时间的石榴,拿了个大碗一粒一粒地剥出来。
剥到一半,她余光瞄着手机想。
不会是把消息提醒关了吧。
不然怎么现在都还没个音信?主要是这几天但凡她发个什么,陈桉都是秒回,即使当即没看见,回复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这么想着,应倪很自然地捞过手机,打开聊天框一看依旧停留在那条【过几天是几天】。
思索着可能是堵车,还没到家,于是继续靠在岛台上剥石榴。
起初应倪并未在意自己的举动,直到在十分钟内第三次捞起手机,才惊觉自己的行为很是异常。
“……”
非静止画面两秒。
然后开始想。
大概是主动发消息对面不回,让她感到被无视后产生的不服气吧。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和余皎皎差不多,喜欢众星捧月,站在光环下,最好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投过来。
万物起源,宇宙中心。
只是风沙吹过后,惊羡的眼神变成了可怜可悲,她难以接受,才狼狈地躲到被光照不到的暗面。
企图让谁都看不见她。
所以等待回消息的举动,说明不了什么。
应倪撇了撇唇角,左滑删除对话框,退出微信,端着碗上楼。然而刚踏进卧室,手机笃地在兜里震了一下。
应倪没理,开笔电选电影。很快,又笃了一下,震得腰间的皮肤微微发麻,让人忍不住拿出来。
陈京京:【照片/照片】
陈京京:【视频.mp4】
第一张是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把铁钳,正在往灶孔里添柴。嵌在灰扑扑墙壁里的碗柜看不出漆的颜色,头顶的老式灯泡缠满了蜘蛛网,昏暗老旧到像是从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
谁啊?
应倪莫名其妙,紧接着点开了第二张。
引入眼帘的一瞬,她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是陈桉,那张脸倒是硬挺的没有变化,但奶奶辈带的围裙哪儿来的?脚上的鞋子又是什么鬼?也太土气了吧!
来回放大缩小观摩,笑够了,顺势点开视频。
应倪几乎是皱着眉头看完的,陈桉手起刀落割鸡脖子的那一下,甚至不自觉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感觉自己跟那只鸡一样,被他捏在手里说宰就宰。
应倪想回陈桉好丑,以及太凶残,又怕惹了护哥狂魔的不快,坏了人家过年的气氛,想了想,选了个表情包过去。
Mm:【大拇指】
陈京京误解了她的意思,骄傲地道:
【我哥还会杀猪呢!】
应倪:“……”
彻底没了回的兴趣,或许是觉得土得很有纪念意义,她将前面两张照片保存。
这时,陈桉终于回消息了。
LG:【看情况,后天或者大后天,怎么了?】
最后三个字很有灵性,应倪选择不回。
因为她也无法给出一个恰当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理由。
总不能说不是本人吧。
应倪蹭了蹭鼻尖,装作看不见。
下一秒,消息又跳出来。
【回京京不回我?】
应倪:“……”
很明显他们正在一张桌上吃饭,这时候继续装看不见,就显得很刻意了。
快速敲字:【厨房里还有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问问你,不着急回来,多余的就送给阿姨了】
LG:【就这个?】
应倪滞了下。
这句比上一句还灵性。
Mm:【?】
问号发过去后,对面像是忙别的事情去了,上下划拉好几下也没弹出新的消息。
也像是,结束了话题。
应倪盯着屏幕发了会呆儿,扔到一旁,敲笔电的空格键继续观影。然而人物刚对话两句,手机就又响了。
不过这回不是震动的“笃”声,而是一串铃声。
顶端弹出:[LG邀请你视频通话.]
应倪盯着红色和绿色的圆圈,不想搭理,却下意识拨了下刘海。
许是半晌没反应,陈桉发消息过来:
LG:【接视频】
Mm:【不空】
铃声不停地响着。
LG:【什么时候有空?】
Mm:【说不准】
相同的话术还给他:【怎么了?】
消息发过去,通话邀请瞬间被对面取消。
LG:【想让你看】
LG:【图片.jpg】
是一张星空图。
左下角露出几节树枝,底端还有块大石头,像是专门跑到山坡上照的。
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夜幕一望无际,无数颗或远的星辰点缀闪烁,组成一条流动的瀑布,深邃迷人。
卧室早在铃声结束的那一刻恢复了安静,在一片安静中,应倪似乎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缓了两秒后,慢腾腾打字,删来删去复制了他的原话:
【就这个?】
LG:【嗯。】
应倪扯嘴角,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正想说要睡了,陈桉打了个电话过来。犹豫片刻后,可能是想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气息,或者别的什么,选择按下接通键。
风吹过树梢,男人的喉结仿佛都被带得微微滚动,比平日多了几分磁感。
“晚饭吃的什么?”
应倪指腹在笔电中控上滑来滑去,觉得他的开场白俗套又寡淡。
“饭啊,余皎皎请客,一点也不好吃。”
“你们和好了?”陈桉说。
应倪懒得和他解释:“差不多吧。”
大概是她的回答太敷衍,陈桉话锋一转:“上回给你说的芝加哥专家可以提前过来,惠灵顿那边的团队要等三月份,其他的我还在联系。”
应倪不由得顿了下,没想到他一直放在心上。
想到躺在高级病房里的林蓉苑,晦涩且真心地道:“谢谢。”
“用不着。”陈桉语气淡淡。
应倪嗯了声,想了想,接过话题:“你怎么不把鸡拿到菜市场去杀?”
陈桉说:“这里没有菜市场。”
鼠标晃得太快,笔电卡机了,应倪开始不停地敲击空格键,“你一个人杀的吗?”
陈桉问:“京京发给你的视频没看?”
应倪面不改色:“没看。”
陈桉笑了:“没看你怎么知道。”
这话一出,通话像被掐断了似的静,仿佛连山里的风都停了下来。
微妙的气氛隔着一千公里迅速蔓延。
没人说话,世界沉寂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几秒的光景。片刻后,才由陈桉打破——
他说:“应倪,你该不会是在想我吧。”
第50章 克制
通话自然又被缄默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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