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书似乎有千斤重,放下的速度很缓慢。他将书插进原来的位置,应倪从他身旁经过。他动作一顿,微微偏过头。
目光相撞。
他以为应倪会露出诧异的目光,甚至期待她说出“是你啊”。然而她只是和陌生人擦肩而过时随意的一瞥。
表情淡到让陈桉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站在这里。
以及开始思考。
他对她的情感,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身体给的反应比大脑更快速,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呆在床上很久。
那个点已经快要迟到了,从厕所出来的罗瓒见他还在床上,又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陈桉不知在看哪里,低垂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淡淡的阴翳,几秒后,才缓慢地摇头。
平日里陈桉都是起得最早的那个,从不赖床也从不迟到。罗瓒着急道:“那你快下来啊!”
陈桉不说话,胳膊肘压着被子,整个身体像被冻僵了一样。
罗瓒莫名其妙,爬上床去扯他,“怎么啦?”
陈桉抓住被子,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别的缘故,声音有点哑,“你先走吧,帮我请个假。”
罗瓒见他不在状态,去摸他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陈桉挪开他的手,语气和羽毛一样轻,“有可能,我等会儿去一趟医务室。”
考勤算到德政分里,与奖学金挂钩,罗瓒犹豫了会儿,叮嘱了几句后便拎起书包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陈桉直直躺了下去。
他望着天花板,感受到被湿糯布料包裹的身体一点一点消殆下去,脑海里全是一双修长细白的腿的影子。
……
夜晚的山间寂寥无声。
微弱的光芒透过纸张相接的缝隙钻进来,投在凹凸不平的桌面,拓出一条淡淡的阴翳。
陈桉站起来,指腹贴着卷间的缝隙,从上往下一一摩挲而过。
光影随之变化,断断续续,忽明忽暗。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是一颗急于表现自己的决胜球,是一场旖旎潮湿的梦境。
也是指尖下。
看着他们如胶似漆,通宵写过的一张又一张堆积成山的数学试卷。
陈桉勾起纸张的一角,它们没有看上去那样柔韧,一碰就碎。他一张一张地撕下来,不放过任何边角,随着越来越多的月光透进来,玻璃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其实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克制。
第51章 绿帽
应倪比看上去还要烦躁, 电话挂断后,进入设置将所有消息通知关闭。
还不放心,又开了静音模式双重保险。
像是极力要把某个人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以为都舒畅了, 结果半夜醒来想起那句话胸口依旧堵得慌,一气之下把陈桉拉黑, 第二天上午才又放出来。
放出陈桉时, 弹出的聊天框没有多余的新消息。
就又把应倪给郁闷到了。
那种感觉,像很早前在华兴贸易时, 隔座的小文抱怨她和男朋友吵架的情形。
小文说她哭了好久,哭得没泪水了, 又觉得自己确实也有问题,开始梳理事情的始末, 希望好好解决。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转头一看。
男朋友打起了呼噜。
虽然她和陈桉没有吵架, 也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甚至连事件的相似程度都近乎为零。
但应倪的不爽程度不比咆哮的小文低,导致她一整个上午都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直到吃完午饭去医院才好些。
可没想到在医院门口, 撞到了一个她非常不想见的人。也不能说撞,周斯杨明显是专程来堵她的。
应倪早就想过这个场景, 但比预料中来得更晚些。
俩人打了个照面,应倪装作没看见似地绕过他,周斯杨追上来堵在跟前, 不知是跑得喘气还是舌根酸涩得在发抖。
声线忽起忽降的:“我妈把我骗去澳大利亚, 把我护照收了。”
应倪想说又你妈, 但觉得说出来像是在骂人,淡哦了一声。
“离婚好不好。”他单刀直入。
要不是手上拎了包和水果, 应倪真想掏掏耳朵看是不是堵了,不然为什么老是听到些不可以思议的话。
周斯杨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执拗。但这回不是恳求,而是类似命令的语气。
“离、婚。”他一字一顿。
应倪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这桩婚姻谁都可以表达不满,唯独他没资格。
她抬抬下巴,“离了然后呢?和你结?”
周斯杨说:“马上离马上结。”
应倪听完沉默了须臾,而后笑了。
“你等等啊。”她低头将水果拎到一边,空出另一只手去摸兜里的手机,“我问下我老公同不同意。”
周斯杨一把夺过她手机,似被称谓刺激到了,眼眶有些发红:“你知道陈桉是什么人吗?!”
“知道啊。”应倪说:“我老公。”
周斯杨深吸口气,像是有怨气无法发泄,狠捏了一把拳头。极力平复下来后,才说道:“你以为我妈为什么要把我骗出国。”
应倪想说因为你妈掌控欲太强,因为你太听你妈的话,但话到嘴边,想到他犯病时干的自残自杀的傻事,想到躺在床上会因为她被欺负而流泪的林蓉苑。
很难不收起轻蔑的笑容。
“因为她爱你。”
天下父母心不全然相似,可殚竭心力终为子。
周斯杨压根领悟不了她的话,“是陈桉!是他处心积虑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呵,结果呢,趁虚而入抢兄弟的女人。”
他骂道:“卑鄙小人!”
前面的话应倪听着没什么感觉,陈桉在她心里的形象早就不再是温润沉稳的木头。但后面一句怎么听怎么刺耳。
俗话说什么锅赔什么盖,如果陈桉是卑鄙小人,那她是什么?
无耻之徒?
原本没什么情绪的应倪突然冒火了,“闭嘴吧,明明是陈桉劝我见你的,也是他送我去的。”
可就是那一晚之后,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无力乏天。
周斯杨:“都是他设计好的!”
“他是千里眼还是说在你家安了摄像头?”应倪冷笑,“知道来的是你妈不是你。”
周斯杨哑口了。
应倪:“他给过你机会。”她也给过。
周斯杨引颈反驳,声音太过激动,护士过来让他们别吵,应倪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机。周斯杨攥着不放,像是有关她的一切,都不愿意再放手。
“你这样我要报警了。”应倪说。
“倪倪。”周斯杨声音低下来,试图和她讲道理:“你根本就不喜欢陈桉那样的,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吗?不觉得难受吗?”
幸福确实不存在。
不过也真不难受。
“都不重要了。”应倪夺过手机,“我已经结婚了,看在那几年的份上,祝我幸福好吗?”
周斯杨抿唇不说话,像是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瞳仁闪起泪光。
得不到回答,应倪微微一笑:“祝你幸福。”
电梯在这时打开,应倪走进去,周斯杨并未跟上来。
随着轿门缓缓关上,缝隙越来越窄。他们一个往上走,一个背道而行。
其实相交线比平行线更残忍。
交点之后,永不再见。
……
医院的电梯需要运载病床,纵深一般很长。应倪站在中间,深灰色不锈钢材质的厢壁互相重叠投映。
营造出一个密闭却又像是无限延伸的空间。
就好像。
站在一个时光隧道里,看到了过去,又从过去窥见了未来。
应倪盯着着不间断闪动的楼层数字。
她一点也不难过,只是淡淡的惆怅。
不是因为周斯杨,而是觉得青春。
终于在她二十九岁这年落幕了。
-
收拾好心情,应倪陪着林蓉苑说了很久的话,口干舌燥后,偷懒地放起单口相声给她听。
高级病房的陪床椅换成了柔软的沙发,应倪躺靠陷在里面,一边吃水果一边玩消消乐,悠闲惬意。
连着通关几局后,她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把今天的事给陈桉报备一下。
毕竟婚前约定他提出的第一条是不出轨,说明很在意被戴绿帽。当然她什么也没做,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思及此,应倪退出游戏点开微信。
断断续续编辑了很久,扫眼下来还算满意,但这么长篇大论,更写小作文似的。应你在发送之前犹豫了。
一方面觉得没必要说这么多,一方面又怕说少了显得她和周斯杨藕断丝连。
正这么想着,空白屏幕突然多了一行字。
LG:【怎么不输入了?】
应倪:“……”
他回乡是成天抱着手机吗?
应倪发了个一巴掌打脸上的表情包。
Mm:【我刚刚见到周斯杨了】
应倪攥着手机,以为对面会思量片刻,没想到回复得比想象中得快。
几乎是秒的。
LG:【嗯】
Mm:他来找的我
意思是她并不想见。
LG:【嗯】
应倪开始从头叙述。
Mm:【他让我离婚,和他结婚】
LG:【嗯】
应倪看着三个一模一样、简短到略显冰冷的“嗯”,敲键盘的拇指顿了顿。
这是生气啦?
应倪赶紧解释:【我没同意,我让他祝福我,并祝他幸】
打到这儿,突然意识可能会让对面的态度更冷漠,立马删除换了种说法。
【并且让他不要再来找我。】
这回终于不是嗯了,但比嗯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回了一句:【知道了】
一时之间,应倪揣测不出他是不满,还是压根无所谓。思索了会儿,没想出个结果,于是退出聊天框,单方面终止话题。
反正已经通知到位,履行了婚姻的忠诚义务。
她才不在乎他什么情绪。
-
翌日,照例来医院探望完的应倪没有选择回雅顿庄园,而是搭乘地铁来到浣花区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是实地考察。
原本打算节后在考虑做什么生意,但近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不用干别的事,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像是当牛马当惯了。
得忙起来,才会感觉脚是踩在地上的。
禾泽的冬天很干燥,雨一下又异常湿冷。街道两旁灯笼高挂,没有夜晚亮起来那么喜庆,但人流如织的景象意味着年仍未过完。
而浣花区当属年味最浓的地方。它归属于一圈层,和工厂林立、写字楼高松入云的高新区不同,一出地铁口,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
由于座落着几所重点高中以及禾泽最好的医院,住宅鳞次栉比,各种商铺遍布如云。
应倪慢腾腾地走着,看见生意好的店铺便停下来观察,思索自己能不能做。
就这样绕着商圈周围走了近两个小时,在冒出的每一个想法都在斟酌中被否定,一次次由激动变成挫败后。
长长叹口气,掉头回了雅顿庄园。
路上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她一直在捋前半辈子的经历,试图从中找出点什么一技之长或者对事物的热爱作为创业的契机和动力。
但她上下搜刮,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感兴趣的东西。
像是被琐碎的生活磨去了神经,连感知都是麻木的。
……
一梯一户,电梯在门口打开。阿姨今天请假,应倪一边摁密码一边在想点什么外卖。思绪在换上拖鞋往客厅走时隐约嗅到不对劲儿的那一刻被拉回。
陈桉走后,她一直没有关过客厅的灯。明晃晃的光线照亮每一个角落,和离开之前并无差别,但总觉得多了点什么。
心里隐约有种预感,她走到一楼的书房前,在确定门和之前一样是紧闭的后,鬼使神差将耳朵贴了上去。
屏息听了七八秒,一点声音都没有。
按照陈桉的处事风格,回来一定会提前告知,应倪觉得自己多想了,可能是保洁来过。正要转头,一只手搭上肩膀。
“啊——”应倪像根弹簧一样飞速弹开,在看清是陈桉后,捂着胸口骂了句:“我靠!”
陈桉朝她走来。
“别过来。”应倪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脏像坐了云霄飞车,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抱怨道:“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陈桉停住,扫了一眼书房门:“我还想问你干什么。”
应倪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趴门偷听的行为过于猥琐了,尴尬地指了指上面,“我回房间。”
面对陈桉的凝视,又语气略虚地补了一句:“路过。”
陈桉:“我说了我不是傻逼。”
应倪:“……”
陈桉双手环抱,半倚着墙:“你完全可以敲门。或者大声地喊。”
他顿了一下,应倪蹙眉看向他。
“老公你在吗。”
第52章 想*你
应倪没有亲密称呼人的习惯, 对历任男友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即便他们因此不满、抱怨甚至闹分手,就算再喜欢对方,她也会无所谓地同意分手而不是叫宝贝。
这样的情况在和周斯杨谈恋爱时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会儿小情侣之间特别流行黏糊糊的称呼, 已经不满足于“宝宝”“宝贝”,喜欢叫“亲爱的”, 更肉麻一点的直接互称对方亲亲老公、亲亲老婆。
应倪受不了, 周斯杨却乐在其中,想方设法让她叫。应倪被烦得没辙, 加之确实很喜欢他,便打赌找台阶下。
没想到输了, 她耍赖只认一半的赌约,不叫老公叫其它的, 周斯杨不仅没生气, 反而很高兴, 说只要她愿意开口就很满足了。
应倪不理解,但表示愿赌服输。结果跟怎么也改不了口似的,老是叫错,不是直呼其名就是抬下巴喊“喂”。
三番五次后, 把周斯杨惹生气了,放学后把应倪堵在无人经过的器材室。
应倪不知道他气什么, 一个称呼而已,试图和他讲道理:“你叫我亲爱的,我会永远是你亲爱的吗?”
周斯杨笃定:“当然会!”
“那你不一定一直都是我的宝贝, 老公更是八字没一撇。”应倪摊手:“抱歉。”
周斯杨不敢提分手, 在她走后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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