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倪以为自己听岔了, 好半晌才后找回声音,蹙起眉难以置信地问:“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陈桉反问。
应倪眉头皱成老奶奶,一个字都不想多吐:“说我想你。”
“好。”陈桉说:“我想你。”
应倪:“……”
电话里传来风拂过的轻笑, 不知是得意还是什么,刺激得应倪站起来, 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似的原地转了半圈。
如果这会儿陈桉在跟前, 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你想象力真丰富。”应倪点评道。
无聊随便问两句就联想成在想他,那要是打个电话过去, 还不得说她爱死了他。
对面不笑了,也不说话, 树叶飘动的簌簌声响表明电话仍未挂断。
像是在好整以暇地等解释。
应倪快步走到床尾倒头躺下,捞过枕头盖在脸上遮住刺眼的白炽光。
她可不想被误会, 斟酌思量着说:“我这个人呢, 很讨厌的一个点, 尤其是在有急事的时候,需要快速得到回应,懂?”
陈桉嗯一声,像听不明白似地, “然后呢?”
应倪翻了个面趴床上,想把烦躁的情绪给压住, 思来想去,干脆直白点。
就好比找不到杯子吧。
“我在意你有没有回我消息。”
对面说“懂了”,看来终于能听明白人话。
应倪把小羊圈在胳肢窝下, 正想说挂了, 对面接着来一句——
“在意我。”
“……”
“!!!”
“陈桉你听不懂人话是吧?”应倪单手撑床支起身体, 一顿咆哮,“我哪里说了在意你?我是说我在意你有没有回我消息, 消息!”
这压根是两回事好不好。
她承认她确实有些不习惯一个人,但这样的心理变化再正常不过了,就算是没来几天的钟点工阿姨,来晚了或是走早了,她也会觉得怪怪的。
对面“嗯嗯”两声。
不知道是真的赞同,还是懒得掰扯而敷衍。
应倪盘腿坐起来,手掌猛拍了一下床,床垫震了两震。
“你真的要急死我。”
她抓了把头发:“啊——!”
“我要成神经病了。”
陈桉又开始笑了,低低的,滚在喉咙里,隔着手机传来,像是在挠耳膜。
气得应倪把电话挂断扔到一旁,觉得还不解气又用塞进被子里,用枕头压住,拳头使劲捶。
别想她再接电话。
……
陈桉从后山回来的时候,陈京京捂着耳朵从堂屋里跑出来,见到他,立马调转方向冲过去抱怨:“总算回来了,妈一直拉着我不放,非要我明天去相亲!”
吴庆梅在屋里喊:“什么相亲,是吃饭。”
“那就是相亲!”陈京京扬颅反驳。
反驳完回头,视线落到陈桉久久压不下去的唇角,“你去煲电话粥了?”
陈桉瞬间抿平,往台阶上走,岔开话题,“和谁相?”
陈京京指了指对面:“杨路冬!”
陈桉抬眼望去,隔了片荒废的稻田,对面新起的三楼小洋楼是杨路冬家的。他比陈桉小一级,今年博士刚毕业,记忆里,小时候常常偷摘家门前的李子装一兜过来给陈京京吃。
吴庆梅走出来,锲而不舍:“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的吗,只要你哥一去镇上,你就缠着杨路冬,哥哥哥哥地叫,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饭都叫不回来。”
“……”陈京京梗着脖子:“才没有。”
陈桉夹在中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吴庆梅年龄大了,说不过陈京京,也觉得累。挥挥手,“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我上楼睡觉了,懒得管你。””
陈京京瘪了一下嘴,在台阶上坐下来。
双腿晃着,盯着月亮看了会儿后,忽然侧头问:“哥,你是怎么喜欢上嫂子的。”
月光倾洒,远山环绕,虫鸣此起彼伏在风中荡漾。
陈桉也跟着坐了下来,像从前一样望着无尽的黑夜,不过现在月亮更圆了,星星也多了起来。
“她送了我一把伞。”
陈京京“啊”一声,“就这?”
“也太草率了吧。”
陈桉没说话。
陈京京兀自思索了会儿,又问:“那喜欢呢?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又怎么知道那是喜欢。”
“回答不了。”陈桉说。
陈京京又惊了,世界上居然还有无所不能的哥哥回答不了的问题。
“期待、开心、心酸、嫉妒、难过……希望她过得好,也希望她过得不好,是觉得亏欠,也可能是索要,是抓紧,或者放手……太多了。”陈桉侧头:“每个人对喜欢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没有答案。”
“那你是什么?”陈京京好奇。
“好问题。”陈桉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在陈京京的翘首期待中,转身时留下一句:
“无可奉告。”
“……”陈京京麻溜爬起来,“你吊我胃口!”
陈桉跨进门槛,头也不回地道:“发我丑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陈京京哎呀一声讨好,“我觉得帅嘛。”
陈桉不搭理她,径直上了楼。
二楼一共三个通间,窄小的阳台连成一条通往卧室的走道。推开门,屋内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简单到只有床和衣柜外加一张桌子。
书桌紧抵着墙,老式台灯斜躺角落,再往上看,窗框历经风雨腐蚀,铁钉暴露在外,虫洞密集。
被岁月摧残得面目全非。
然而糊在玻璃上的卷子却依然柔韧,在月光的照射下,变成了淡淡的透明色。
衬得字迹深刻清晰。
看着那些题,想着京京的话,陈桉陷入了一段往事的回忆里。
……
在接过那把雨伞时,陈桉感受了心脏跳动的力度。但同时也清楚,自己只是闯进了迷雾里,暂时走向了错误的路。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视线不再分到除了和学习有关的其任何地方,应倪身边也出现了新的男生。
罗瓒说以前那些都是上赶着来,这回奇了怪了是她主动追求的,还死皮赖脸缠着,笑着坐等她被甩。
他当时解着物理题,什么也没说。
其实这个男生他认识,他们一起打过篮球。人品比时飞宇,靳西以及齐铭臣都好,应倪看他的眼神也和看其他人不一样。
罗瓒见他不感兴趣,话题就移到了别的地方。
当时的陈桉确实没多大感觉,因为事情的发展轨迹都在意料之中。就在他以为风吹雾散,一切回到正轨时,一场篮球赛敲碎了真相的壳,让所有掩埋的事实为之天光大亮。
周斯杨性格开朗,人缘极好,高年级那波国际生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因此陈桉从不拒绝他的邀请。
又一次打球,陈桉投了个漂亮的空心三分。
周斯杨拍着他肩膀,“牛,你哪儿学的?”
陈桉初中就开始打野球了,要说学,都是从一局十块的赌局高压下爆发出来的。而对于周斯杨他们来说,只是个强健体魄,放松身心的爱好,二者无法比较。
陈桉淡笑了下,“初中的体育老师很厉害。”
其实周斯杨并不在意他哪儿学的,只是个承上启下的话头罢了。
“跟你说个事。”他往前望了眼,凑近了些, “等会你收着点行吗?我女朋友马上来了,她来看我打球,那什么……”
他挑了挑眉,笑眯眯的,是洋溢在幸福里的那种笑容,“你懂吧。”
陈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应倪抱着杯果茶,一边看手机一边慢悠悠地朝篮球场走来。她今天穿了件白色大衣,戴了顶画家帽,浅玫色的格子围巾将她的下巴完全裹了进去。
即使隔得远,也能看出那是一张小小的,很精致的脸。
“行不行?”周斯杨勾着他的脖子。
陈桉淡漠地点头。
其实周斯杨的球技很好,只是准头差了点,但还是吊打除陈桉外的在场任何人。而女生看不懂球,她们觉得最帅的是投进那一刹那。
于是下半场,几乎所有的球陈桉都传给了周斯杨。
接连两个三分,周斯杨意气风发,成为球场上最帅的那个人。应倪也如他所愿,在旁边激动尖叫。
又一个球被陈桉截住,他照例反手传给周斯杨,周斯杨一个漂亮的□□假动作,连着过了两个人。
球进。
周斯杨回头,应倪跳起来。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
陈桉看着她。
那一刻,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收紧,连呼吸都变困难了。
短暂的间隙并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比赛继续进行,对面像是被打出火气来了,突然防守转攻,来势汹汹。
陈桉早就没了斗志,比分渐渐拉平。
直到最后一分钟,他听见应倪在喊加油,凭着打野球打出的狠劲儿成功从对面前锋手中抢过球。
决定胜负的一球,万众瞩目的一球。
——
在他手里。
“这儿!”周斯杨手举高。
陈桉看过去。
他激动兴奋的表情像是在说:‘这球进了,应倪不得被帅死!”
对手虎视眈眈,围得水泄不通。
场外急不可耐地催促着:“快传啊!”
和周斯杨眼神对接上,陈桉抬起手,却在余光瞄向被风吹得鼓动的玫红色围巾流苏的那一刻时,突然掉转方向,迅速压低身体突破重重防线。
冬日的阳光洒在球场上,汗水浸湿了少年的背部,胸口随着手中游ῳ*移的篮球急促起伏。矫健的力量与速度让他像捕风的猎鹰一样。
在跳起来扣篮的那一刹,他仿佛摸到了蓝天。
时间静止。
球哐当一声砸进篮筐。
沉寂两秒。
而后爆发。
“靠!好帅!”
“他谁啊?怎么没见过?”
“几班的几班的,啊啊啊太帅了!!!”
“……”
球场没多少人,但爆出的惊呼像奔腾的海浪一样,似要把这一小块地方掀翻。
窒息的感觉终于消散了,陈桉微扬了下唇角,去找寻那道流苏。环顾一圈不见踪影,最后在周斯杨的怀里睨见。
球落地。
沉闷的一声,像按下了暂停键。
陈桉世界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他忽地松了手,跳下来,弯腰捡起球框下的衣服,低头往外走。
“陈桉。”周斯杨在背后叫他。
陈桉当做没听见,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头,笑了下:“嗯?”
“谢了,改天请你吃饭。”周斯杨拍着他肩膀,虽然最后一颗球遗憾没帅到,但总比输了好。
陈桉仰头吞水,吭不了声。
“你喜欢吃什么?你看看你哪天——”
被一道娇滴滴夹着怒气的声音打断。
“周斯杨——”
“快点啊!”
陈桉隔着周斯杨看过去。
应倪眉尾飞扬,和她今天穿的恬静一身很不搭:“再不走我走了!”
“改天说,我陪我女朋友吃饭去。”周斯杨话没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转身奔跑。
陈桉捏了捏塑料瓶,在周斯杨赶到应倪身边前,掉头走了。
他没有吃饭,径直回了宿舍。罗瓒刚从食堂回来,拉开椅子坐下问他,“篮球打完了?吃饭没。”
陈桉转着笔,盯着桌面的某一处,“打完了,吃了。”
罗瓒拎着椅子坐到他旁边,兴致勃勃地道讲述他在食堂遇到1班学委的事,事无巨细地到他们在哪个窗口碰到的,谁先开口说的话,对面说了几句话,在哪个路灯下分别的。
“诶,陈桉,”他胳膊肘试探性地碰了碰,“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人就是这样,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后就迫不及待地探知别人的。
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交换。
罗瓒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上次他回答的是不知道。罗瓒说他不够意思,纠缠不放。可陈桉觉得自己回答得还算认真。
因为他没喜欢过谁,一切都是模糊的。
见陈桉久久不说话,罗瓒又碰了两下他手肘。
陈桉回过神,停止转笔。
模糊的轮廓渐渐被勾勒得清晰,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什么样的?
漂亮,张扬,可爱,暴躁……
以及。
有男朋友的。
……
在确定自己对应倪的喜欢后,陈桉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可以用理智逐渐地去控制,去抗拒。
直到没多久后的某个周末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罗瓒回家了,他独自一人来到图书馆。
夏转入秋,天气骤凉,他所在的座位恰巧两边都是窗户,穿堂风将稿纸吹得满地都是,穿过书架组成的狭道去关窗时。
猝不及防,超出意料地,在最不可能碰见的地方遇到了应倪。
图书馆保留着古老的木质格子窗。外边的银杏树光秃秃,只有零星几片枯黄倔强地卷在枝头。
风一吹,又脆弱地唰唰落下。
不算小的声响并没有吵醒应倪。
她歪头靠在书架上睡得依旧很香。
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外一只手背贴地,旁边是摊开的书,风吹起扉页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或许是图书馆过于安静的缘故,声音并不刺耳。
这是篮球赛后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陈桉的心情大概和很久之前,在一件即将丢弃的夹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纸币时大差无几。
以至于忘记了来图书馆的目的,随手在书架里抽了一本书,站在她斜对面,背倚书架,心不在焉地细读起来。
直到有一个男生三番五次地从旁边经过,陈桉抬头看他时,他的余光留在应倪的腿上——
长裙的裙摆随之上卷,露出的两条光洁的腿的肌肤比雪还细腻。
陈桉收起书,盯了男生一眼,男生目光躲闪地走了。
之后。
原本打算回座位继续学习的陈桉,就着那本书,背身挡在应倪身前。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从第一页翻到了倒数第三页。
读到尾声时,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
应倪醒了。
他的视线停在一个句号上良久,要很费力才能接着往下看,同时,又不可自拔地关注身后人的动静。
“痛死了。”余光里,应倪歪头揉着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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