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光晕交叠在一起,色彩变得绚丽,给人一种致幻的恍惚。
弦崩断的瞬间,像一瓶猛烈摇晃过后的可乐揭开瓶盖的。
白光炸响,气泡喷涌。
感知在同一时刻倾覆麻木,人累到了极点,只会瘫软倒趴在枕头上。
陈桉的手指被纸巾包裹擦拭,很快腾出另外一只胳膊搂着腰避免人摔下床,怀里的身体还在因余感而微微颤抖,缓了会儿后才亲亲她的额头低声哄,问要不要抱去浴室。
应倪这次没有拒绝,因为实在没了力气,里里外外透支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洗到中途,她坐在浴缸边上靠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一道沉闷急促的低喘唤醒了神经。
陈桉半侧身,一手撑在滚满水珠的墙壁,另一手逐渐松开,还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深沉发黑地看着她。
分不清是花洒的,还是他的,溅到了应倪的睫毛上。像是没睡醒,她眼神有点呆呆的,长睫颤了两下,而后皱着眉头凶巴巴又软绵绵地抱怨:“陈桉,你弄到我了。”
……
再一次吹干头发,噪音让应倪清醒不少,她看着床单上的大片水渍,陷入了沉思。
真的全是她的吗?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陈桉看她脸臭臭的,以为是不高兴。
“这边我睡。”他把枕头也换了过来,抬了抬下巴,“你睡那边。”
应倪也没客气,虽然痕迹是她的,但归根结底是他搞出来的。乜他一眼,缩进被窝里背对他。
所有的灯熄灭,房间陷入绝对的安静,脚步声由远及近放大,接着,就是床垫往下的塌陷感,热源也多了起来。
应倪从上初中开始,就再也没有和人一起睡过了。就算和余皎皎一起旅游,也是开标间。
她有点不习惯,但又觉得背后有人挡着的感觉很踏实。
她不再需要把整个脑袋都蒙进被子里,就算天塌下来了,都还有另外一个人一起垫背。
这个想法有些恶劣,但应倪的确出于这样的感受,往里侧挪了很小很小的一截。
虽然微乎其微可以不计,但陈桉依旧感受到了。
“给我抱抱。”他说。
“不要。”应倪毫不犹豫地拒绝,呼吸却变得紧张起来。
话音一落,身后的人贴了过来,侧躺着将她拉进怀里,吻轻柔地落在耳垂,“睡吧。”
应倪没有回应,闭上了眼睛。
套房的隔音并不好,楼下有人在吵架,走廊时不时传来行李箱滚动的声音,隔壁的住客似乎也还没睡,床摇得嘎吱作响。
毋庸置疑是一家假的三星级酒店。
没有小羊公仔在怀里,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但应倪依旧安静地闭着眼,直到身后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才缓慢睁开。
其实每次来宝柳都很不开心,来前需要不停地给自己打气,离开后同样需要很久才能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她早就习惯了,习惯了难过到一定程度神经会自己变得麻木。
直到维持下一次再来。
但今天异常反常,她的不开心在接到陈桉电话的那一刻,在被牵着手下山的途中,一点一点地消磨。情绪走得太快,以至于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从一起坐着等烧烤开始,心就已经放晴了。
怎么回事呢……
应倪思索着,悄悄转动下巴。
身后的人贴得太近,她无法动弹而选择作罢,一丝月光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投进来,在地摊上延伸出一条细长的光影。
应倪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困意竟渐渐来袭,半睡半醒间,下意识拉过陈桉的手臂抱在怀里。
在这一刻取代小羊公仔,成了另外一个阿贝贝。
第56章 变态种
小县城的生活气息浓郁, 宝柳也不意外。
一大早,叮当糖敲击的脆响夹杂在废铜烂铁的叫卖声中,穿透充斥阳光的空气隐隐传来。
应倪在静谧又吵闹的声音里醒来, 屋内依旧黑沉沉的,但从遮光帘底下泻出的澄黄色调说明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昨夜中途一次也没醒过, 很久没睡这么沉了, 应倪抬起脖子,想看看时间, 伸手去捞手机时才恍然发现自己还被一只胳膊禁锢着。
思绪由此僵了两秒。
除了怕吵醒身后的人,更多的是对躯体贴躯体的很快适应感到纳闷。
应倪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 确定陈桉仍处于熟睡之中后,才小心翼翼拉起他的手腕放置身侧, 同时屏住呼吸从颈窝里离开。
然后身体往外侧倾斜, 呈一种悬空半坐的姿势, 等到一点一点挪到感受不到他呼吸的位置时,应倪才缓慢坐下来。
敲打叮当糖的人已经走远,售卖破铜烂铁的喇叭仍围在酒店楼下孜孜不倦地转圈。不算太吵闹,但也不是绝对的安静, 躺在床上的人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仿佛世界之外的纷扰都与之无关。
于是,应倪的视线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盘旋。
屋内的光线黯淡, 昏昏蒙蒙的。他整个人侧躺,手肘弯曲枕在脑后,小半张脸陷进枕头, 鼻梁的弧度像是背光勾勒出的静物线条, 深邃而沉静。
应倪不禁想。
睡着的男人像玉石, 有些冷冰冰,可垂下的睫毛又显得很乖。真奇怪。
为了探寻这分奇怪, 手比大脑的反应更快。一开始只是悬空描摹他的脸部轮廓,指腹偶尔轻点一下。
见陈桉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毫无反应的模样,便愈发恶劣起来。一会儿戳戳脸颊,一会儿弹下鼻梁,甚至用指节去扫浓密似扇的睫毛。
一番恶作剧下来,陈桉还是跟死了没两样。
应倪渐渐丧失了兴趣,收回视线准备下床洗漱,然而余光在不经意瞄到拱起的一团时,动作停住了。
凸出的形状和昨晚过于相似。
应倪虽空窗多年,但了解基本生理常识,男人早晨会生理性抬头,俗称晨`勃。很正常,可浴袍能顶出形状就算了,被子这么厚……未免有些太逆天。
不过回想起兴奋后的状态,被撑开吞纳时的艰难。
也不是不可能。
仿佛是为了验证到底是褶皱碰巧的形状,还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应倪收回了放下床的腿,压住被子,缓慢俯身。
打量半晌肉眼无法分辨后,求知欲强拽着手去靠近。
然而指尖刚挨到,手腕就被攥住了。
“干什么?”
应倪回头看去。陈桉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碎发凌乱散在额头,连喉结滚动的幅度都变得温吞,冷冰冰被完全的慵懒取代。
看着很好糊弄的样子。
“有虫。”应倪收回手,面不改色。
“什么虫。”陈桉闭了下眼,似乎想从没睡醒的状态中挣脱。
应倪:“小飞虫。”
陈桉视线停留在她微微扬起的眼尾末端,凝滞半秒后,攥着手腕将人往上扯,另一只手掀开被子,眨眼间,应倪就被卷进了被窝里。
“长什么样。”陈桉问。
应倪感受到搁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不满地道:“你要压死我了,起开。”
“先说样子。”
他有点耍赖皮的感觉,说话的同时胳膊也缠了上来。黏黏糊糊又强势的样子,很像一只饱食后的狼。
应倪想了一下,概括形容:“丑。”
其实也还好,同住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发现陈桉比一般人爱干净太多,因而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陈桉并不满足简短的回答,“多丑?”
应倪回忆着昨晚浴室几个为数不多残留在脑海里的湿热画面,实话实说:“像根棍。”
陈桉:“竹节虫?”
他这么从善如流,应倪也只能跟着一本正经点头:“嗯嗯。”
大概是还未完全清醒,过了两秒,陈桉才又说:“看错了吧,竹节虫夏秋才会有。”
应倪胡扯的本事在小学就练出来了,“不可能,很大一只,趴在你身上,被我发现赶走了。”
最后一句还有点邀功的意思在。
陈桉的态度一向严谨:“不是说小虫么。”
“一会大一会儿小的。”应倪这句倒也没撒谎。
陈桉淡“哦”了声,呼吸扑在她颈间,“那可能是变异种。”
应倪愤愤纠正:“是变态种。”
陈桉笑了下,喉结带动周围空气的微震,似乎也传递到应倪胸口,心尖腾得麻了一下。
他似乎知道什么,她也察觉到了什么,但谁也没再开口。
清晨的阳光就在这样心照不宣的氛围中被消磨了。
-
应倪拖拖拉拉,办理完退房刚好十一点整,俩人打算吃个早午饭再走。
宝柳的特色是奶汤面,远近闻名。一条街能找出好几家,皆打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招牌。仿佛这里的人一日三餐加夜宵都可以是面条。
应倪一个人待习惯了,不太爱在吃饭时说话。但吃到一半,跟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
“我是来看我爸的。”
她咬断面条,吸溜进嘴里,扯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表情严肃到像是在说一件能上社会新闻的大事。
但其实这件事陈桉知道,应倪也知道他知道。
“每年都这个时候来?”陈桉问。
应倪摇头,“之前来得早些,不过也是过年期间。”
华兴平时的节假日经常加班,加上天数太少,很难从情绪里抽离,就只有等到每年的年假,不是初一就是初二。
陈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奶汤面顾名思义,汤呈奶白色,鱼肉熬煮,鸡蛋冲花,使得汤底的颜色和口感都很有层次。
应倪捧起碗喝了一口,鲜得她长哈了口气。
话题自然而然顺着打开。
“你呢?回吉安看你爸没?”
陈桉筷子一顿,对于应倪记得吉安这个地名感到微诧。
“我爸不在吉安。”
怎么跟应军钰一样,都没有葬在老家。
应倪好奇:“那在哪里?”
陈桉简单说明了一下陈家岭和吉安的关系,应倪很快听明白了,父母不是一个地方的,就和应军钰和林蓉苑一样。
“所以你们每次回去,又要一起开车到陈家岭上坟?”应倪问。
陈桉说:“以前是,现在我妈不怎么去了,只有我和京京。”
应倪“哦”了一声,像忽然没了兴趣似地垂下眸,默不作声的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
“怎么了?”陈桉发现她情绪的陡然下沉。
应倪恹恹地回答:“没什么。”
其实是被“只有”两个字刺到了。
昨天进陵园时,守门的老头照例拿出一个的本子让她登记,应倪写完提醒他本子该换了,纸张老化得快要脆了。
老头不屑道:“换什么换,用了七`八年了都还好好的。”
七`八年,差不多是应军钰住进来的时间。
应倪一时起兴往前翻,翻了很久,无论怎么寻找,来访者那一栏每年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全是她的名字。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想起很久前应军钰意气风发、高朋满座的画面,还是忍不住难过。
就好像。
除了她,没人再记得应军钰这个人。
静静地躺在狭小封闭的盒子里,等待被世界遗忘。
“我想再去看看他。”应倪忽然抬眼。
陈桉放下筷子。
“你先回禾泽吧……”应倪看着他,欲言又止,沉默了会儿后才又说:“如果忙的话。”
其实后半句话说出口,她就清楚自己心底是想让陈桉陪着去的。
这样登记册上就会多一个名字,多一个人记得应军钰。
可出酒店前她也听见陈桉接了电话,跟对面说下午回来,还加了一定两个字。
估计是公司的事,她看过新闻,日本那边似乎还没完全处理好。
又想想。
他们亲密的关系只局限于在床上。
“你回吧。”应倪改了口,笃定重复道:“你回。”
“怎么我回不回是你说了算?”陈桉问。
应倪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只蹲坐在高处睥睨的猫,“啊。”
“忙。”陈桉重新拿起筷子,“等我吃完,叫个车送你。”
只剩最后一筷了,一口的事,但应倪莫名一秒都不想多呆。像在眼前剥了只青橘,撕开时,呼吸微微发涩。
她站起来,俯身去拎放在陈桉旁边胶凳上的背包,语气有些冷硬。
“不用,我先走了。”
手臂从他勾头低垂的黑发旁轻擦过时,书包被另外一只手按住。
陈桉同时抬头。他的眼皮很薄,弧度延伸得狭长,近看有细微的褶。称不上是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但和浓黑锋利的眉毛以及深邃眼窝完美配适。
给人一种在照全身X光的穿透感。
应倪瞬间有些无所遁形。
“你吞的是面还是针?”他问。
应倪啊一声,和先前的啊不同,这次是真的迷茫。
陈桉叹口气,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换了种说法:“鼻子变长了知道吗。”
应倪:“……”
陈桉不再看她,招手结账。应倪有点呆地坐了回去,并蹭了蹭鼻尖。
对于心思被戳穿这事,应倪觉得蛮尴尬的,而陈桉则怀揣着另外一种愉悦的态度。
如果说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河的话。
应倪的举动,好比已经脱了鞋在试图淌水了。
第57章 烦!
陈桉扫完付款码回头, 见人还垂着头坐在对面,一动不动仿佛僧人入定。
等了半晌后,将手机揣兜里, 拎起背包绕过桌子,指节叩了叩, “走了。”
这家店生意爆满, 他们坐在店外的露天座位。当低垂视线里的灰白路面被一双修长的腿挡住,即将退却的尴尬劲儿又涌了上来。
她原本想等陈桉转身, 走几步路后再跟上的。
然而陈桉没给这个机会。
僵持了大概三四秒,空气的流动逐渐变得粘稠, 直至快要凝固,应倪才认命般地咬了下唇瓣。
起身的动作宛如行动不便的老年人。
这样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 在和周斯杨谈恋爱的时候。但那时被戳穿, 她压根不会尴尬, 只会破防跳脚,乱发一通脾气。
时过境迁,她像是洗心革面了一般。
不仅冒不出火气,连看都不好意思去抬眼。
为什么呢?
可能是他们没那么熟, 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但当她意识到心态上的明显变化后,尴尬逐渐被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替代, 让人有几分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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