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也看着他。
许汀舟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没有让你等很久吧?”他刚要把椅子拉开一点坐下,侍者已经殷勤地先他一步替他拉开了。
他说了谢谢,左手扶了扶桌沿,身体往右微倾,缓缓坐下来,又用左手将歪在外侧的膝盖有些僵直的左腿收好摆正。
“见笑了。”他的声音有些黯哑低落。
她知道他指的是他此刻的模样。虽然衣着仍是光鲜,但在人群中,他最为惹眼之处却是他最不愿为人所见的窘迫。
她竟不知道如何开解他,只是摇头,很认真地冲他摇头。
他侧过脸,小声唤来侍者点餐。
林棉并不在意今晚吃什么。她甚至忘了这顿饭预先设定的主题是什么。
第一道冷菜上的是蓝莓山药。
“先吃点甜的,因为我接下去要说的话,可能会有点让你痛苦。”
许汀舟的话似玩笑又似认真。
她一面动筷,一面随口嘟囔了一句:“难道你要告诉我,我男友一脚踏两船,是个渣男?”
许汀舟也没有接话。
林棉意识到他的反应,心思一转,蓦然叹了句:“我去!”
看样子真是被自己不幸言中了?
筷子已经夹到了一片山药,在放入盘子与送入口中这二者间,她犹豫了一秒钟,选择了后者。
许汀舟盯着她看了良久,直到她闷声夹起第二块山药后,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左手举筷伸向盘中,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林棉咽下嘴里的菜,问道:“这怎么说?”
“你不怎么伤心嘛。”
林棉想了想:的确。
但伤心就算没有,生气还是免不了的,好奇更是免不了,她干脆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日本出差回来的那天,他和女伴和我只隔一条机舱走廊。”
能被许汀舟这样高冷的人注意到,想必他们的亲昵程度很抢眼。林棉心想。
“而且很巧,他身边的女人我认识。没办法,在商场打滚总是有机会认识比较多的人。不过,我并不打算告诉你对方是谁。关于这个我不会说,也不认为这很重要。我想,你那个男朋友,对她未必是真爱,只是某种权益交换。――这也是让我更看不起他的原因。”
“交换?”林棉苦笑道,“那么,我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交换的东西?”
“总之不会是爱情。”许汀舟道。
林棉无言以对。听到许汀舟这句话,她非但没对关柏延责备加深,反而开始扪心自问:爱情这个东西,她何尝有?就算关柏延怀揣着一颗赤诚的心,她恐怕也没办法拿出十足的热忱相对。想到这里,她反而原谅了关柏延的行为。
林棉问:“对方是谁当然不重要,可是,我奇怪的是,你又为什么要与我特意强调他们之间并非真爱呢?事到如今,这还要重要吗?”
许汀舟说:“我以为这样说你会好受些。”说着他又加一句,“但我并非为了让你好受就说昧心话。”
她想了下他的话,对他的好意更加了然和感激。
只是,当她从一开始的惊诧中回过味来之后,心中不禁冒出了一丝凄然。
毕竟,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被揭穿男朋友是个渣的事实,还是还蛮尴尬的。
她甚至不太敢正视面前的许汀舟。他的眼神太犀利,她太深邃,让她有些想避开。
她偏过脸去,望向餐厅的落地窗外。树影婆娑,街灯明亮。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境,却在即将成功之时,又再次被勾起了波澜。
许是看到她神色有异,许汀舟问道:“怎么了?”
从他的角度,他看不到刚刚从店外推门而入的那两个人。
可是,她恰好看到了。
她的神色变化实在太明显,以至于许汀舟回头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了过去。
关柏延的眼神表明他也注意到了林棉和许汀舟的存在。但他没有走过来打招呼,反而带着女伴朝楼梯方向走。
林棉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离开桌子。
许汀舟忽然伸手拉住她:“你想怎么做?”
“没想好,”她坦白底回复他,“但今天这件事得有个了断。”
她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眼睛落在了他的手上,许汀舟立即放开了她。
她正要跟着关柏延跑向楼梯,却听他沉沉地道:“等一下――”
她看着他按着桌角站起身,忙不迭扶住他,恨不能把他按下去:“不用不用,你不用管我的。”
许汀舟轻轻拿开她的手,似笑非笑:“该说这句的是我:我管我的闲事,你不用管我。”
林棉拿他无法,只好放慢了脚步跟在他的身后。
脚步放慢后,她的情绪也冷静下来。
她并不想和对方大吵大闹,除了被欺骗玩弄的愤怒感,她对关柏延的感觉也没剩多少了。
――今晚把话说清楚,就各自转向而行吧。她打定主意。
来到楼梯前,许汀舟作了个手势让她先上楼。
林棉略一思量,照着他的意思先上了台阶。
她当然并不心急“捉/JIAN”,只是不想令他在她面前感到尴尬。她能想象,以他的骄傲,必不愿意被下属看到自己走楼梯时艰难蹒跚的模样。
楼梯台阶是木质的,人踩在上面的声音会格外得响。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强忍回头的冲动。直到自己走上了二楼的平台,才下意识地朝着楼梯的方向往下看。
他的左手扶在栏杆上,右腿先跨上台阶,左手再掰着左腿向上抬。他的左膝似乎不能自由地弯屈,只能被动地折成一个僵硬的弧度,依靠大腿的力量和左手的帮助才能踩上台阶。
他的样子让她自责。在这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特地跟来和关柏延理论完全不值得。
这一刻,林棉忘了自己冲上二楼的初衷,只是定定地站在楼梯口,等着许汀舟走完最后一级台阶。
直到他终于走上二楼,她才舒了口气,望着略带倦容的他,一时无言。
“去做你要做的事。”他说。
她点点头,转身寻找关柏延的身影。
他们在靠近露台的桌子坐着。身旁站着侍者,关柏延对面的女子捧着菜单,似乎在点菜。
林棉心中毫无波澜,只想尽快结束一切。她目不斜视地朝他们走过去。
关柏延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强做镇定的神色。
“好巧。“他开口道,“我和领导在这里吃个饭,谈些事。”
林棉觉得可笑,也真的笑出了声:“怎么这么巧?我也是呀。”
关柏延嘴角抽了抽:“那什么……我现在有点事,我们回头聊吧。”
林棉道:“不必了。”她褪下手上的珍珠链,“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关柏延还没答话,他对面的女人倒笑了起来,道:“我去露台抽根烟,你们谈吧。一根烟的功夫,够了吗?许总――”那人朝着刚刚跟上林棉的许汀舟笑眼想看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避下?”
第12章 心事一盏酒一杯
许汀舟看向林棉,目光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不需要。”林棉道。虽然此刻场面难堪,但她觉得大可不必让许汀舟为此移步。他爬楼梯的样子仿佛还在她的眼前晃,她不希望他为了她的事再受累,哪怕只是多走一步。
“也好。”许汀舟微微靠向身后的一根廊柱,语气浅淡,目色如霜。
关柏延携来的女伴耸了耸眉,转身去了露台。
“林棉,”关柏延缓缓站起来,绕到她的身旁,清了清嗓子道:“我对她和对你的心不一样。”
林棉觉得这种说词俗套拙劣到极点,她连回应的兴趣都没有了。
关柏延却仿佛将她的沉默当成了一种退让,愈加激烈地为自己辩白道:“你应该看得出来,她的年纪比我大很多,她是我的上司,丈夫早死,没有孩子,她需要的,也不是爱情,只是要人填补空虚罢了。当然,她在工作上也很提携我。我和她都没有缔结婚姻的打算,我也和她明说过,我快结婚了,我和她的这段关系不会长久。她呢,也赞同我的想法。”
他蓦然伸出手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林棉几乎惊跳起来,打了个冷战,觉得恶心得想吐。
“你先放手。”她下意识地望了望许汀舟,他蹙着眉的样子看上去阴郁极了。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高呼挣扎,那样只会让她自己更加感到窘迫。她只能尽力保持平静,出声制止关柏延的亲昵举动。
关柏延却没有马上放开她:“好了好了,我理解你的心情,要不然,从现在开始我就和她了断。”
林棉在他的臂弯里无奈地扭动着,欲哭无泪。
许汀舟忽地走了过来,伸出左手拉住了她,他很用力,竟然将她从关柏延的手臂桎梏中解脱了出来。林棉甚至惊愕地发现,不知他是否是因为担心自己会被关柏延再次钳制住,他搂住了她的肩膀,几乎是把她护到了自己身前。
“你什么意思?”关柏延在身后叫嚣道。
“带她离开。”许汀舟头也不回。
林棉觉得,不应该把许汀舟扯进这场混乱里,扭头对许汀舟道:“许总,我总要和他说清楚的。这里大庭广众,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点头:“坐下说。”随即将她按到一张空椅上,他自己则扶着椅子的靠背,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关柏延,我一点也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林棉的心此时格外冷静。“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契约,你是自由的。”
“你要相信,我说要娶你、照顾你的生活、接纳你的孩子,都是认真的。”关柏延道。
林棉想了想,打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可能,是我自己没有想清楚,我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走入婚姻吧。我自认为不太适合你。所以,今天这样的局面……也好,我们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以为自己这番说辞已经足够婉转,没想到,关柏延竟然阴阳怪气地长“哦”了一声,道:“今天这事儿恐怕还合了你的意了吧?你又在这装什么清高?”
林棉被激怒了,刚才自己好心给人留一线,没想到对方反咬一口。
要不是顾忌到许汀舟在场,她多半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要与他彻底撕破脸了。
“随你怎么想,”她僵硬地微笑道,“我们到此为止。”
她站起身,许汀舟也紧随其后,转身走向楼梯。对于关柏延,多说一个字,她都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你比我好不了多少。”关柏延的声音充满嘲讽,“你今天来这里又为了什么?只是单纯陪一个残废吃饭?谁知道吃完饭你们还会干什么!”
林棉看到转过身,怒气正要发作,却看到咫尺之内的许汀舟肩膀轻微抖了一下。
“一个字也别听。”她难过极了,比起发火,此时此刻她满心只想安慰许汀舟,“他是个混蛋。”
“我是混蛋?你又是什么好料?”关柏延的声音充满不屑,“说是年纪轻轻收养了一个弃婴,谁又知道是不是你自己不检点生下的孽种?我只是不去追究罢了。像你这样的情况,心气还要高到天上去吗?怎么?比起我这个打工仔,还是找个缺胳膊少腿的有钱人更合意是吧?”
林棉气得发抖:一个人,竟然可以卑鄙下作到如斯地步。经此一事,她大开眼界。
“你有资格追究什么?”就在她瞠目结舌之际,许汀舟开口了。“她有个孩子,弃婴又怎么样?亲生的又怎么样?她都在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她没有可什么丢人的,也当然值得拥有幸福的婚姻。而你,不是那个良人。”他的目光如钉子一样定定地锁住了关柏延的脸,“朝别人泼脏水洗清不了你自己。”
关柏延气急败坏地就要来扯许汀舟的衣领:“你嗦什么?有本事别光动嘴啊!”
林棉准备举起手包朝关柏延的手砸下去了,却有人抢先一步拉住了关柏延――竟是他的女伴兼上司。
“许总这话说得真好。”那女人妩媚一笑,眼尾眯出几根细纹来,却别有一番风韵。
关柏延悻悻地垂下手。
“你可真会挑动手的对象,依我说,这也不算有本事。”那女人瞟了一眼关柏延,又转而对许汀舟微笑道,“小许总,抱歉了,平白让你卷进这场无聊的风波里。”
“没什么,齐阿姨。”许汀舟对她十分客气,“自己愿意趟的浑水,也就不算是‘平白’卷进去的。”
“嗯,”这个“齐阿姨”似乎对他的说法很赞赏,连连点头,“你们慢慢吃,我们先走一步。替我向你父亲问好。”说着,真就带着关柏延一同结了账离开了。
“我们还继续吃吗?”林棉问许汀舟。
“为什么不呢?”许汀舟反问,“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坐到露台上去吃。”
“为什么?”这个时节,天气有些凉意了,选择晚上在露台吃饭的人并不多。
“相信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你有好处。”他说,“你感觉冷的话,我可以把外套借给你。”
林棉很感动。“其实,我没有很伤心。”
“可如果我是你,我会对自己很失望。”
“失望?”
“难道不是吗?”他一边走向露台,一边对林棉说,“眼光如此之差,不该检讨?换作是我,我会怄死。”
本来是挺严肃的话题,而且许汀舟的口吻也很严肃,但林棉听了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扑哧笑了。
落座后,林棉唤来服务生,告知要换桌。许汀舟又加点了一瓶红酒。
“喝点酒,没问题吧?”
“我只能喝一杯。”
“那就只喝一杯。”许汀舟道,“这里可以存酒,以后有机会,想喝的时候,还可以再来。”他望向露台下的花园和远处的街道,“原来从这里看出去,是这样的感觉。”
“你没有上来过?”
“没有。”他说,“以前总是怕麻烦。”
林棉心中微痛。
“谢谢你,许总。”她由衷地说。
“我又能帮什么忙呢?”他自嘲道,“打架我显然不在行。”
“他才不配你动手!”林棉受不了他这样说自己,哪怕是玩笑话也不行。
许汀舟的表情一滞,左手微微蜷缩,又放开。
“说起来,我以前就很爱惜我的这双手,从不打架。”他的眼睛看着桌面上空虚的某处,“是的,那个时候,我还有‘双手’。”
侍者将醒好了的红酒倒入他们面前的高脚杯。
“我曾经想当一个雕塑家。二十岁的时候,梦碎了。”他端起酒杯的左手在颤抖,可他仍然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我不知道老天要罚我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遭遇雷击。――你知道吗?当时我的右臂已经截肢,的父亲为了保住我的左腿不被截肢,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我却已经不在乎了,对我来说,变成独腿人也好、瘸子也好,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把我的右臂弄丢了,也弄丢了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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