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本想说今天请假没去公司，但不知怎么的，开口就变成了，“嗯我在外面，你在酒吧？”
陈景明抬起的手臂落下，玻璃酒杯和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发位置给你，你过来一下。”
苏青没有直接点头同意，她把地址导入地图，酒吧距离她现在的位置大概有好几公里。苏青手拢着听筒，偏头看陈述尧，“我要去星月，你顺路吗？”
陈述尧有些摸不清苏青是什么意思。他扫了眼她手里亮光的屏幕，用正常音量，“我说不顺路，你就不去了吗？”
苏青本就是随口一问，被他反问一句，反而不确定起来，握着手机半天没说话。电话那端陈景明听出他两此刻在一起，于是问，“你和陈述尧一块儿？”
苏青想解释因为陈述尧给她送钱包所以请他吃了顿饭。话刚说一半就被陈景明打断，他并不太关心这个原因是什么，“那正好，让他送你。”
“我不去了。”
车内和听筒里的人都静下来，苏青语气平静，重复，“我今天吃了感冒药，喝不了酒。”
没等陈景明再说什么，苏青直接挂了电话。她靠在椅背上，仰头，眼神放空，“送我回家吧，麻烦你了。”
陈述尧却没启动车子，耳边引擎嗡嗡响着。
“苏青。”
“干嘛？”
陈述尧握在方向盘上的指节寸寸收紧，“要不要去唱歌？”
苏青有个小习惯，她情绪特别低落的时候，会选择找家 KTV 去唱歌。大声的、不讲任何音律节奏的去发泄。
这个习惯陈述尧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那是七年前，军训结束前一天。
军训期间，所有专业的女生都被安排在了同一栋宿舍楼。划分宿舍时也没有按专业，基本上是抢到哪间算哪间。
苏青去得晚，她那间宿舍里汇集了英语、电气，法律法律和新闻专业的学生。简言之，就是大家都不是同一个专业的。
因为军训结束就会分开，谁也没想着要多交个朋友，夜晚宿舍也很少有集体话题。偶尔附和几句，也是问今晚值班在几点这类的。
苏青一直觉得这样平淡无波澜的生活算是不错的。如果不是最后一天军训完回到宿舍，发现隔壁床铺女生的被子和洗漱用品都被扔了出来当事人坐在凳子上抽抽嗒嗒哭个不停，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也不敢开口问。
是苏青先起了头，她把那些东西一样样捡回来。在听见女生说是她们专业一个男生借着搬东西的空档，冲进来干的后，登时压不住心里的火。
“什么名字？他在哪个宿舍？”苏青扔下书包就要去找那个男生事儿，那几个不吭声的室友也跟了上来。
室友 A 说：“我跟你一起去。”
室友 B 推开宿舍门，跟上，“那人多半是因为莹莹不答应他的表白蓄意报复。我都看到好几次了，他总是打着手电筒在我们宿舍窗户那儿晃。”
苏青听完脸色就更沉了，蒋女士高瞻远瞩让她学了六年的跆拳道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陈述尧至今都记得隔壁宿舍门被踹开时，发出的那声巨响。
气是出了，但苏青她们也因此被全院通报批评，罚跑三千米不说，每人还要交给导员五千字的检讨。
苏青越想越郁闷，返校当天就翘了晚会，跑去学校附近的 KTV 唱歌。那是家新开的店，去的学生不少，苏青嚎了两三首，才发现包厢的门没关。
她捧着话筒，和途经的陈述尧面面相觑。
“我那天是心情不好。”
苏青给自己辩解。
陈述尧没有否认，他手在着方向盘，转了两圈，车子驶上国道。他透过后视镜看她，“要不要去？”
“要。”
第11章 11.平行线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去，苏青这边刚点头，那边蒋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陈景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去了苏青家里。
苏青回到家时客厅正聊得热闹。他们在一起的这几年，这样的场景几乎是屈指可数。
门边的动静让陈景明止住了话题，手搭在沙发边上，转头，“青青。”
吐字清晰，实在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苏青放拖鞋的手一顿，旋即露出一个笑，自然地走到他旁边，“怎么来之前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蒋玲不动神色地看了眼两人，当即表示突然想起对面楼的王阿姨约了她九点打麻将，她现在得赶紧过去了。
苏青望着蒋玲匆忙的背影，没有戳穿她王阿姨上周就去了国外找儿子团聚。
少了蒋女士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客厅再度安静下来。陈景明侧过身子，单手支着额角，看向她的眼神里有苏青看不懂的情绪。
苏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我……”可话还没说完，陈景明就把人揽进了怀里。他抱得很很用力，苏青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勒在了一起，不舒服地动了动。
半晌沉默，风扬起阳台的窗帘，布料摩擦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陈景明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陈家这两个兄弟，一个赛一个的寡言。即便如此，这么多年的相处，苏青还是察觉出男友的不对劲。她半张脸都埋在他的胸口，语调有些含糊，“你怎么了？”
陈景明松开她，伸手扯了扯领口，微微颔首，“青青。”
这是今晚他第二次喊她的名字，陈景明有个小习惯，讲话时总会认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此刻亦是如此。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脸上，苏青嗯了一声等着他的后话。
“我们结婚吧。”
咚——
有人朝她的心底投入石子。
湖水荡漾开来。
苏青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突然想要聊这件事。”
陈景明转过了头，端起桌面的茶杯抿了一口，每句话都条理清晰。
“我们也谈了这么多年的恋爱，也到了该结婚的时候。”
不是我想和你共度一生，所以想和你结婚，也不是我爱你，所以想和你组建家庭。仅仅是，谈了这么多年，到了该结婚的时候。
苏青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矫情地咬文嚼字。但是感性上还是做不到。她看向低头喝茶的陈景明，他今天依旧是一身西装，即使在酒吧走了一遭，依旧衣衫平整，同往常每次见面都别无二致。
“我得保证自己是一个下一秒就能进入会议的状态。”第一次约会时，他说。
“仅仅因为这个吗？”刚刚吃火锅那会儿的热量早已褪去，阳台的门没拉上，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她伸手捞过一件薄毯披在肩上，等着陈景明的回话。
陈景明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试探和失落，但是他也没有要哄哄的意思，他搁下茶杯，像在看一个闹着要糖果的小孩子，“青青，这些缘由重要吗？”
我愿意娶你，愿意给这四年一个结果，难得你不该满心欢喜地的点头答应吗。怎么反倒刨根问底找他要原因。
蒋玲是个看似神经大条但内心非常细腻的人，家里所有的顶灯都是她一手挑选的，温暖的橘调。此刻，这些温暖的光晕都洒落在陈景明的脸上，将他锋利的轮廓都晕染得柔和。
可是，苏青攥紧毯子，心底深处却渗出一丝悲凉。她爱的人，好像并没有很爱她。
苏青莫名想起那天在后山碰见陈述尧逗猫的场景。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小猫的头顶，动作很轻，嘴角还噙着笑意。逗猫，却像在逗女朋友。
这样的温柔和耐心，是她在陈景明这里几乎没有得到过的。
“再说吧，你不是说今年有好几个项目要忙。就算不用事事亲力亲为，结婚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苏青随口扯了个理由，陈景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点头，“你说得对。”
话题谈到最后也没谈出个结果。陈景明被婉拒也没觉得有什么，似乎那句结婚也不过是兴致所致，随口一提。
他拿上外套，离开前在苏青的额头前落下一个吻，“早点休息。”
苏青却是失眠到后半夜。
最后还是爬起来吞了两粒感冒药，借着药里的助眠成分才睡去。
第二天顶着厚重粉底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去到公司，可算给胡淑媛找到八卦的由头，询问她是不是夜会帅哥去了。
胡淑媛不知道苏青有男朋友，自然而然地接上了昨天的话题。
“是不是那个警察哥哥？”
“不是。”苏青斩钉截铁的否认让胡淑媛眼睛瞬间亮起来，“就说你俩肯定认识！”
“真的没戏吗？”
苏青被问得有些烦了，连说了三遍没有。
“我跟他就像两条平行线，完全不会有交集的那种。昨天只是因为我钱包丢了，他来给我送钱包。仅此而已。”
“那也不对。钱包找到了，完全可以给你打个打电话让你自己去拿，还巴巴送到公司来。肯定有点猫腻。”
苏青拧杯盖的手一顿，瞪了她一眼。胡淑媛这才噤声，拇指和食指压在一起，从唇边划过，“OKOK，不提了。”
但是这句无心的调侃还是在苏青的心里惊起了小小的波澜。脑海里都是这两周和陈述尧相处的场景。她从前从未有过陈述尧有可能喜欢她的想法，那次在车上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也纯粹是被大学同学带起了好奇心。
想了两秒，苏青又拍了拍脑袋。
不可能。
陈述尧绝对不可能喜欢她。
他们同学四年，甚至比陈景明还要先认识，要是有什么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
别想了，苏青提醒自己。
可越是想要避开，却越避不开。
主编看完她之前写的采访大纲，一反常态地表示出十二分的赞同。
“社会新闻这个板块儿，确实是我们的一个空缺。虽然现在大部分人都习惯看些娱乐八卦，但是这种贴近生活的新闻也是需要有的。”
主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锤定音，“你再去打电话约一下这位陈警官，务必完成这篇稿子。到时候整理完直接上传到咱们新开的公众号上。”
苏青回到工位一脸无奈。
她不抱希望地又一次拨通陈述尧的号码，可能是正在休息，他几乎是秒接。
直接略过了称呼和那声“喂”，“怎么了？”
“就是，还是采访的事，我知道你可能……”
听筒里隐约传来几声调侃，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四周静下来了，陈述尧的声音带着几分哑，“什么时候？”
竟然没有拒绝？
苏青一时有些不确定，重复，“你答应了？”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忽的传来一声气音似的低笑，“是还可以反悔吗？”
苏青连忙接上，“明天下午三点，在你们警局对面的咖啡厅，不见不散。”
说完，怕他真反悔，直接摁了挂断。
第12章 12.糖果盒
警局里有同事婚假结束，带了好些喜糖给大家分。分到陈述尧的时候，江安拦了一下。
“反正他也不会要，给我给我。”
以往办公室里分东西，陈述尧从来不会参与。有时候零食在桌面堆成小山，阻碍办公视线，他就又顺手分给了周围的同事。
破天荒的，今天陈述尧没有拒绝，他接住对面抛来的礼盒，手里颠了颠，“谢了，新婚快乐。”
下午三点，咖啡厅的人不多。
室内空调开得很足，苏青怕冷，找了个离出风口近的位置，采访稿摊开在桌面，边刷微博边等陈述尧过来。
自从工作以后，她就很少用微博，八卦的心被工作消磨很多。上次发的一串乱码竟然被人点了个赞，苏青也没在意，默认是平台推送的僵尸粉。视线一瞥，又落去了别的页面。
陈述尧走近时，看见的就是她眼神专注的浏览某爱豆舞台视频的画面。为了吸引粉丝目光，爱豆的服装设计也是别出心裁，大半白色占据了屏幕。苏青单手托腮，嘴角高高挂起。
陈述尧径直走到对面落座。
感受到视线区光影变化的苏青摘下了耳机，表情很是坦然，“你要喝点什么吗？”
陈述尧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咖啡杯上，“卡布奇诺。”
娱乐新闻的采访正式开始前，惯例会有几个热场的问题。这是苏青第一次尝试社会新闻的版面，她还是选择了自己比较熟悉的开场。
“你平时工作之外有什么热衷的娱乐活动吗？”
陈述尧扫了眼她放在桌面上的稿子，声音淡淡的，“网球算吗？”
苏青点点头，接着这个问题做延伸，“那是每周都会去打吗？”
目光里陈述尧点下头，苏青有些后悔，跟陈述尧聊天似乎再大众的问题都热络不起来。她应该直接开始的。
“我大学的时候很喜欢体育课。”
她暗自思忖着，忽然听见他继续说了下去。
“这样啊。”刻意强调的限定词，落进苏青的耳朵里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她眨了眨眼睛示意陈述尧继续。
他却咳嗽一声，戛然而止。
“我们开始吧。”
正式的采访问题苏青准备了很多，目的就是为了即使陈述尧回答的不多她也能凑够一篇新闻的素材。
结束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暗沉的幕布上遥遥挂着轮分外明亮的弯月。
陈述尧提出送她回去，苏青拒绝了，她抬手看了眼表，“这会儿刚好够我妈下班，她们服装店就在这附近，我等她一起回去。”
陈述尧点了下头，也没强求。只是把车子开到她面前停下，透过车窗递过来一个红色盒子。上面印着大大的双喜字，外加密封口上醒目的红色蝴蝶结，几乎不难猜出这是喜糖。
苏青接过盒子，搁在手里左右转了一圈儿，“喜糖？”
她眼里的戏谑明晃晃。
陈述尧看着她，“同事上周结婚。”顿了顿，“我不喜欢吃糖，但也不好拒绝。”
所以顺手转赠给她了。
苏青视线从糖盒上移开，了然。她抬起手，“谢了。”
陈述尧今天心情格外好。
这份好心情开始于昨天晚上的一支烟。
苏青在得知陈景明去到家里后，直接让他掉头往南苑小区开。人下车后，陈述尧独自在车里坐了很久。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看见六楼的客厅亮起的灯，阳台的窗帘没有拉紧，玻璃上隐约倒影着两个偶尔重叠的人影。
陈述尧摸了摸口袋，出门前特意把烟放回了抽屉里。此刻冲锋衣的口袋只静静躺着一支打火机，触感冰凉，他反复摩挲着，视线像是被定在某处，移不开。
他不记得自己在楼下待了多久，回到家时陈景明已经坐在客厅插花了。画面并不算好看，那些细长的斜枝被陈景明毫无耐心地全部剪掉，桌面的花瓶里盛着几支光秃秃的花苞，地上是层层叠叠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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