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躁,随意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阿烈抱拳行礼,又应了一声是,后退三步方转身离开。
泱肆的视线追随过去,停留在阿烈挺直的腰间。
那里空无一物。
第7章 便唤其为母后
早已过了请安的时辰,泱肆到时,太后正用早膳。
她正坐于上位,涂着丹蔻的手执汤匙,慢条斯理食粥。
到底是掌管后宫多年,眉宇间皆透着威严。
泱肆抬手行礼,声音弱弱的,夹着吹过冷风后的喑哑:“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并未正眼瞧她,只是淡声道:“来的倒是时候,正巧赶上哀家用膳。”
泱肆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喉间发痒,她半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才道:“孙儿知晓皇祖母喜静,今日不过是来向皇祖母请罪罢了,今后定不会再来叨扰您。”
“哼。”
闻言,太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似是对她态度的不满,瞥向她的眼神凌厉,“你来请罪,哀家能拿你如何?莫非罚你再去跪着?”
太后话说得快,后知后觉发现面前这人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眼里无光,且时不时抑制不住地发出一两声咳嗽。
倒是病得厉害。
前日的寿康宫里,不止有太后,皇帝也在。
魏明正是心疼泱肆的,不让她跪,她却是顽固得很,一句“求皇祖母父皇收回成命,否则儿臣长跪不起”便让她跪了一整日。
太后不吃她这一套,只道她爱跪便让她跪着。
只是未曾想这个自小便习武之人,竟轻易就生了大病。
思及此,太后语气又硬了几分:“宫里的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愈不了?”
泱肆见好就收,努力压抑想要咳嗽的欲望,却是教人一眼看穿。
“有劳皇祖母关心,孙儿已无碍。”
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太后有些不自然道:“哀家可未曾关心你。”
泱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孙儿前日之举不过是因为打小便失去了母后,听闻要立后,一时心急才做出如此冲动之事,确实是莽撞无理,冲撞了皇祖母,还望皇祖母见谅。昨日父皇和皇兄都已经教育过孙儿,孙儿也知晓了自已的错误。”
太后脸色缓和了些,并未回应。
“但孙儿还是要替母后谢过皇祖母,这么多年后宫之事都是由您在操劳,也正因为有了您,孙儿才能平安健康地成长为人。”
泱肆停顿片刻,又道:“母后是孙儿除了父皇和您之外唯一的亲人,之所以不想立后,亦是因为出于对母后的不舍。可孙儿已反思过,不能因为一已私欲而耽误国家大事。如今确实应该有个人能替您分忧解难,能辅佐父皇治理家国。皇祖母有远略,淑妃娘娘聪慧有礼,端庄娴睿。皇后之位予娘娘确是应当。”
众人皆知,帝王情深于先皇后,后宫佳丽不过是应付朝臣而选进来,真正被宠幸之人少之又少。
而这少数嫔妃中,就包含了林淑妃,她在六年前诞下皇子,名嘉煜。
能得帝王宠幸,又能诞下龙种,在后宫的地位自然是不容小觑。
太后欲意封林淑妃为后,不过是变相认了魏嘉煜为储君。
泱肆反对立后最大的原由便是在此。
世人皆道,大皇子魏清诀非皇后所生,虽过继在皇后徐氏膝下,但却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且他是个病秧子,太医皆称其活不过弱冠之年,因此多年过去,皇帝一直未将其立为太子。
但是在泱肆心里,魏清诀是储君最好的人选。
泱肆言罢,太后已经放下汤匙,用丝帕擦了嘴角,口气里透出动容:“你能如此想便是甚好。”
迎上她的目光,又低首行礼,泱肆缓缓道:“如果淑妃娘娘真的具备像您这般掌管后宫、凤仪天下且使众人信服的能力,孙儿定在封后大典上,当着所有大臣百姓的面,唤其为母后。”
她知晓,太后也是真的想要选出一个能有资格做皇后之人,所以前面说的一大段话,都是为了这一句。
要以退为进,先道出自已的情感,让太后有所触动,再作出让步,支持立后,最后提出要求。
临走之前,太后突然叫住她。
“靖安。”
泱肆顿了一下,回身行礼,“皇祖母。”
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眼神不似方才那么凛冽,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摆手示意她离开,“无事。”
“孙儿告退。”
转身之际,有一个小人儿跑过来,撞到她后跌倒在地上。
“哎呀!”
泱肆定睛一看,正是魏嘉煜。
他身后的随从心里一惊,眼疾手快连忙将其扶起来。
殿外的宫女太监见到这一幕,纷纷摒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下。
先皇后之女,和准皇后之子,一碰上面那肯定是不和的。
而这位小皇子偏偏在此时冲撞了长公主。
要知这长公主前几日可是不愿立后的,还在宫中闹得如此激烈。
还是那随从反应迅速,躬身行礼道:“见过殿下,小皇子跑得急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勿责。”
泱肆未应,只因那魏嘉煜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眼里有些许怒气和怨恨,但更多的是怯懦。
见她瞧着自已,他一下迈开腿跑进殿内。
泱肆的视线追随过去,看他跑到太后身边,嗓音稚嫩:“皇祖母,煜儿来找您玩儿了!”
收回视线,泱肆整理衣袍,抬脚离开。
魏嘉煜,前世直到最后,都未曾唤过她一声皇姐。
哪怕是假意。
主子向未央宫中众人赏补汤,一众奴才奴婢受宠若惊,连连夸赞自家主子,一盅热汤便温暖了大家的心。
落染端着热汤敲响阿烈的房门。
“烈侍卫,殿下赏了补汤,快来趁热喝吧!”
门被打开,阿烈望着她手里的托盘,露出些困惑的神情。
落染笑道:“我瞧着呀,是殿下借此想要关心你,才让我们大家都跟着一道沾了光!”
阿烈接过汤盅,静静看着它,并未说话。
“殿下就是个嘴硬心软之人,看你自罚也跟着受了风寒,面上不说,心里还是关心你的,你也不要多想,把身子养好了才能更好地报答她!”
落染忍不住多嘴,就想让这主仆两人少生些嫌隙。
“多谢落染姑娘。”
阿烈颔首,端着参汤回到屋内。
第8章 得去见他
冬日的夜总是格外寂静的,除了北风夹着大雪呼啸而过之外。
随着夜一起陷入黑暗的府邸,借着满地的雪映着天地间微弱的光。
院里那棵万年青却是顽固地抵抗着严寒,冰雪覆盖下的树叶依旧翠绿。
树下挂着一只秋千,在冷风中孤独摇曳。
有人踏雪而来,脚步很轻,一步一个脚印,在秋千前停下。
他借着雪地反射出的光芒,手掌拂去秋千上的落雪,而后坐上去。
他很高,坐在上面双脚仍能触到地面。
风吹乱了他的发,他穿着单薄的衣衫,像是不知冷一般,只静静坐着,面无表情。
周围只剩下风吹动的声音,他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颀长的身影,陷入孤寂。
良久,院里终于多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是位女子。
她停在不远处,半弯下腰,“大人。”
他仿若未闻,保持着原有的姿态。
大抵是早就习惯了,女子继续道:“有消息,宫中有人向十四阁买靖安殿下性命。”
男人终于抬起眸子,眼里一片清冷,语气也是淡淡的,但是她却听出了压迫与不虞:“谁?”
她思索片刻,道:“即将封后的林淑妃。”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就这一片刻时分,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冷了些。
长久的静默之后,男人淡声道:“一个小小的淑妃,还请不动十四阁。”
女子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十四阁的原则之一,不接不明不白的生意,但对买家信息绝对保密,绝不会轻易泄露。
而且,十四阁不参与皇室战争。
“那么既然有消息传出来,必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此,林淑妃和靖安殿下,至少有一伤。”
事成了,大北国失去一个护国公主,林淑妃难辞其咎,就算留得一条命,也做不成那皇后。
事不成,以皇帝对靖安公主的宠爱程度,定会追查到底,到时若只查到林淑妃,她亦做不成皇后。
反正不论如何,林淑妃一定是最受害的那一个。
男人未回应,只是足尖轻点,秋千晃动起来,衣袂在夜空下划出小小的一抹弧度。
“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秋千停下来,他亦停下来。
“我查到十四阁似乎与慕丞相家二公子有关联,所以……我想出府一段时间。”
“嗯。”
他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越过府邸的高墙,在另一端,宫墙里昼夜灯火通明,这里的黑暗与之格格不入。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她的回答坚定,“这些年来多谢大人的收留与帮助,君绾无以为报,待我大仇得报,仍在大人手下替大人做事。”
“不必如此,这里便是你的娘家,你来去自由。”
知晓他是一个不轻易多言之人,此时仅仅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甚至他只是平静地说出口,听不出任何情绪,季君绾仍觉得心口一热。
孤身一人流浪多年,有一天,竟会有人告诉她,她亦是有家之人。
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她道:“多谢大人。”
・
未央宫。
落染端药进来时,便见泱肆裹着锦衾坐在榻上,纤手托着腮,望着殿内的羊绒地衣沉思。
“殿下,您晨间便未服药,又吹了寒风,现在赶快把药喝了吧。”
泱肆头也不抬,“现在暂时不能喝,你避着人去处理了。”
落染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殿下的决定她是无权干涉的,只是嘴上仍是担心着的:“殿下要做何事奴婢不懂,但是还是希望殿下保重身体要紧,更何况这天儿愈发寒冷,风雪交加……”
她一边说着,手下又片刻不停地收拾起屋内。
泱肆裹着衾被下榻,行至窗前,推开一扇窗。
“对啊……”
风雪愈发大了。
思绪随着雪花飘远,那个风雪席卷大地、吞噬蓝天的傍晚历历在目。
那个沉着淡漠的人,抱着她的手在轻微发着颤,连带着嗓音也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
他说,只有见到你时,天才会晴。
泱肆对落染的管教没有那么严,只有两人时,会默许她的直言直语。
因此她此刻还在不放心地念叨:“殿下,奴婢觉得那游湖赏梅别有用心,您当真要去?”
泱肆仍旧望着窗外,脑海里映着那个人的面容。
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告诉自已:“去啊,得去见一个人啊……”
落染并未多想,听她如此说便问道:“可是非见不可?”
一抬头,瞧见她开了窗,赶紧上前去,俯身去关上窗扉。
“殿下哟,您就别再吹风了,您不想要那么快痊愈,不喝药就算了,怎的还在这自找罪受!”
落染拉着她回到榻上,拿了新的手炉塞进锦衾里。
“瞧瞧,您这手都凉成什么样了!”
泱肆默默承受着她这有如老妈子似的说教,缓缓勾唇笑出来。
至少,她的落染是真的关心她的。
咚咚。
殿外传来叩门声。
“殿下。”
落染听出是阿烈的声音,端着桌上的药走出去。
“何事?”
泱肆抱着手炉暖手,懒懒问。
“婉心殿那位向十四阁出价,这次游湖您可能有危险。”
婉心殿,林淑妃所在的宫殿。
这话听了第二遍,所谓的危险她也已经经历过一遍,因此泱肆是不惧的。
她只注视着下方之人,“你觉得,一个后宫里的娘娘,有本事请得动十四阁出手?”
十四阁看的可不仅仅是金钱。
阿烈会意,直白道:“有人借刀杀人。”
泱肆点头,这件事前世直到最后也并未查出到底是谁。
她观察着阿烈的反应:“所以你认为会是谁借的刀?”
后者认真思索着,缓慢摇头道:“属下不知。”
闻言,泱肆又盯着阿烈看了半晌,转动手里铜制的手炉,感受到它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温暖整个手掌。
“阿烈,你说,为何那么多人想要本宫死?”
她轻声说,心底的疑惑穿过喉咙发出声时,却是换了词句。
想要她性命之人很多,将她奉为神明之人亦数不胜数,她从未去在意过,只知若有人想杀她,去对抗便可。
可偏偏,那些人里面,多出了一个阿烈。
阿烈,你说,你为何也想要本宫死?
下方之人不懂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只道:“您身在皇室,是大北唯一的公主,自是有人暗生恨意。”
泱肆听着,暂时未作回应。
不止是这样,她从出生便被认定尊贵无上,福泽天下,有庇佑国家的能力,加上母妃徐皇后深得皇帝荣宠,因此泱肆足岁时便被皇帝封为护国公主,赐号靖安。
十五岁及笄之年,边陲骚乱,她领兵出战,大捷而归,自此一鸣惊人,在国人眼中更是英勇无畏,才气兼备,护国公主的地位更加牢不可破。
大概是未听到回复,阿烈竟接着往下道:“殿下勿过分忧虑,只要有属下在一日,定全力护殿下一日。”
常年习武,让阿烈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一字一句,都敲击在泱肆的心上。
前世一起经历过十年战场的阿烈都从未同她说过这类似话。
而现在,不过是与她同龄,刚刚初长成的一个人,明明脸庞还稍显稚嫩,却已经道出了如此令人撼动的话。
泱肆有些恍惚,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阿烈都是那个全心全意守护着她的人。
仿佛只是在从夜郎归来的路上,她的阿烈突然被掉了包,披着同阿烈一样的皮囊,用她亲赐的剑杀死了她。
第9章 婚配否?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霜浓凝广隰,冰厚结清流。
前日御书房传旨婉心殿,整个京上无人不知皇宫里的林淑妃即将被册封为皇后,并于来年开春举行封后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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