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不悦了,直言道:“嫌破啊?那你别住啊。”
许四海咽了咽喉咙:“那你给我三十两,我先到城中找客栈住几天,看看还能不能找人帮上忙。”
陶氏眉头一皱,轻声笑道:“三十两?你知道这一大家子每天吃喝拉撒要多少钱吗?我病还没好,这钱是我哥哥给我看病抓药的。还给你三十两,这一大家子难道都喝西北风去?”
许四海:“就算我不住客栈,找人帮忙也是要花银子的。”
陶氏:“得了吧,三十两你能找人帮什么忙?若真的要人愿意帮咱们,哪里会缺这三十两?”
许四海登时哑口无言,抄家后的几日他们是借住在大舅哥家里的,因为许修文还在不知下落,官府还在查案,陶舅爷也不敢多让他们在家中待久了。何况他们一大家子,三四十口人,加上自家人也多,家里整天乌烟瘴气闹哄哄的。
看得出陶舅爷心里不乐意,许四海曾去找之前交好的同僚,还有那些堂兄表亲,要么对他闭门不见,要么就说无能为力。他当时就气不过,在人家门前大骂人忘恩负义,没把人骂出来,反倒惹来城中百姓看笑话。
人都到了齐了,聚集在这屋门前都愣住了。
以前他们是高门大户里的少爷奶奶公子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今要住连下人都嫌弃的土屋子。
一群人站在屋门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听到身后一片哗然,陶氏转身说道:“愿意住就住,嫌屋子破的就自己找地方歇着去。”
大伙儿都安静下来,不敢言语。
想当初他们许家一办喜事,几乎整个泉州城的富商官僚,有权有势的人都来了,如今是墙倒猢狲散,都巴不得躲着他们。
老三媳妇林氏强颜笑道:“娘,我们哪敢有嫌弃之意?来来来,大伙儿都把东西卸下来搬进去。”
人都去搬东西,老二媳妇还黑着脸,看到这破破烂烂的屋子,心里一肚子火。原本当日被抄家,齐氏私藏了些小首饰放在里衣内夹着,他们被押着出来,男女都得搜身,把她藏的东西都拿走了。就连他们身穿的衣裳也要剥去,换上又脏又臭的粗布衣裳。
陶舅爷收拢了手下人没穿了的旧衣服,一共三四箱子,都拿给他们穿。
尽管嫌弃这是下人穿的衣服,可眼下马上就要腊月了,不穿就得挨冻,各个都把衣裳穿上。但是在这寒冬的季节,许婵只有单薄破洞的衣服穿,寒风直往里吹。裤脚只能遮住小腿肚下,脚踝都露出来了。一双破布鞋大了,走几步就掉。
人都往里走了,她还蹲在墙边,双手抱着膝盖搓一搓冰冷的手。
没过多会儿,齐氏出来把她叫进去。来到了厨房前头,木盆里放了四颗大白菜。
“来这把洗干净了,别还跟个大小姐似的光吃不做事。”
看许婵一脸惊愕,齐氏厉声说道:“还冷这干嘛?不想干啊?不干一会儿没你饭吃。”
这几天本来就没吃饱,这身子又冷,若再吃不上饭身子更难受,还怕被二伯母骂。许婵只能乖乖照做,蹲在盆子前将白菜剥开一片一片洗干净。
齐氏带着儿媳在里头切肉,时而出来看一眼许婵,“睡不够到缸子里打点水来,洗个菜怎么这么慢?”
说完又转身进厨房,许婵到屋檐下的水缸来,这水缸比她的个头还高,找了一块没劈的木头,站上去勉强能够得着。
此时的屋内林氏正带着孩子们铺床,吴氏在打扫屋子。
这屋子还算宽敞,但对于他们这一大家子来说,住这地方实在拥挤。许四海和陶氏一间房,姜氏和几个姨娘一间房,三房儿子儿媳一房一间,还有孙辈三对小夫妻占了三间。
剩下只有两间房了,十几个孩子分男女而寝。两个房间都是砖头砌的炕,姑娘们最大的是十四娘许媱,已经十三岁了,看到要跟一群小家伙挤一张炕,且这张炕本来就小,三四个人的炕,这要挤六七个人,心里很是抗拒。
林氏看到许媱一脸不情不愿,连忙催促道:“阿媱快点铺你的床,一会儿你母亲过来该骂你了。”
许媱这才抱着被子缓缓走近炕,看了一眼嘟囔道:“三婶,你看她们,都挤得没我位置了。”
林氏还在外头的箱子里给小郎君们找被褥和枕头,没工夫搭理她。
屋内许婼没看到许婵,拿了两套被褥和枕头,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挨着把床铺好。
过了会儿林氏进屋来,看到其他几个孩子都还在铺床,给许媱指了指角落里那个位置:“那里是谁的?不是没人吗?你就睡那儿。”
许婼一听,占着位置说道:“不行,这是阿婵的!”
林氏闻言脱口说道:“她有什么资格上炕睡?厨房柴垛里凑合凑合就行了,赶紧起开!”
许婼依旧不肯让开,身子躺上去,占着两个位置一动不动。
“你娘怎么教你的?还敢忤逆长辈?”
“我就不让,你们都欺负阿婵。”
隔壁正在擦桌子的吴氏听到声音,赶紧跑看看,把许婼抱下来,一脸歉意说道:“三嫂,孩子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林氏冷冷哼了一声,说着就要把许婵的被褥枕头拿开,许婼挣脱开母亲的手,再次上去拦着,用小小的身子压住被褥。
见此吴氏也上前阻止道:“三嫂,阿婵还小,怎么能睡柴垛呢?这么冷的天,冻坏了生病怎么办?咱家还有钱给她治病吗?”
三嫂白了她一眼,松开了手,没好气对旁边的几个小姑娘说道:“都给我往旁边挤一挤!占那么大地儿干嘛?都挪一挪给十四娘腾个地方!”
小姑娘们都把自己的被褥挪了挪,看到腾出了个宽敞的位置来,许媱才肯铺上被褥。
许婼把两个人的被褥都铺好了,依旧没看到许婵,跑来问母亲。
吴氏也正正觉得奇怪,明明看着许婵下车了,这半晌都没看见她。心里正疑惑时,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齐氏刺耳的骂声。
第190章 挨打
许婵掉水缸里了,齐氏发现她时大半个身子倒立着栽进水缸里扑腾。
几乎整个身子都湿透了,齐氏费了好大劲儿把她拎出来。
大抵是憋太久,许婵出来直接倒在地上。
一旁的齐氏看了看缸子里的水,朝她破口大骂道:“叫你干个活儿都干不好,洗个菜还能掉进去,把这一缸子水都弄脏了。”
旁边许老二、许老三和几个孩子路过,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后默默走开。
吴氏和许婼赶过来,看到许婵全身湿透躺在地上不停咳嗽。母女俩连忙蹲下来查看,吴氏把许婵抱起来,身子趴在自己的大腿上,适力地拍了拍她的背。
许婵喉咙里的水咳了出来,感觉好受多了,靠着吴氏大喘着气。
看许婵没什么大碍了,吴氏抬起头来,“二嫂,你怎么能让阿婵洗菜呢?那水缸那么深,发现不及时会出人命的。”
齐氏板着个脸,振振有词道:“不让她干难道还白养着她?咱们各房都有出力,只多她一个出来,难不成还要让二老来干活养她?她爹娘可是流放的罪犯,还想着当千金大小姐呢?若不是她爹害的,咱们能落得这番境地吗?”
此时许四海和陶氏听到这声音,顿时焦头烂额。
许四海:“我说你去管管,老二媳妇这张嘴也太厉害了,还跟一个小孩子动气。”
旁边陶氏正在喝药,喝了一半停下拿帕子擦擦嘴,擦了擦嘴说道:“你怎么不去?不管到哪儿,都是你的一家之主,难道还训不得这儿媳妇?”
许四海沉默了片刻,“我现在见着阿婵,想起她爹干的那蠢事,我就窝火。这都是你平日的纵容,才让他酿成今日的大错!”
陶氏把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我平日的纵容?那阿文自小听你的话,三十多年来从未做过一件错事,怎么就同样犯下滔天大祸呢?”
许四海哼声冷笑:“你真有脸说,不都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孽障?”
陶氏一听脸都气红了,但无话反驳,抬眼看到门外偷偷往里边张望的姨娘金彩凤,厉声吼道:“彩凤,去把阿婵给我带过来!”
片刻后,金姨娘领着全身湿漉漉的许婵进门来,她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眼神里充满恐惧与无助,轻声抽泣着。
金姨娘把她带进来,立马又退出门去。
这屋子十分昏暗,座上两人都阴沉着脸,许婵站在原地不敢动,因为害怕,抽泣声也顿然停止。
陶氏内心的怒火无处发泄,再看到许婵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站起身从角落里找来一根竹板子,朝着许婵身上一顿猛抽。
“你到哪儿弄这一身?爹娘是个不省事的,连你也不让我省心。”
这是一根竹子劈成的板子,有两指宽,重重落在身上,许婵感觉火辣辣的疼,被打得一边跳脚一边哭求道:“祖母我知道错了,不要打我。”
许婵的哭嚎声响彻整座宅子,齐氏站在厨房门外张望,一脸得意对吴氏说道:“瞧见没?如今父亲母亲都不待见她了,就凭你还想护着她?”
话说完,齐氏笑着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许婵的哭声越大越凄惨,她心里就越舒坦,哼着小调回厨房接着干活。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坐在了堂屋上,这里没有设椅子,他们人多,只是摆了两张大长木桌。前面几日在陶家的膳食还不错,他们挤着做三桌人,每桌十二个菜。如今两张桌上只有两荤四素,许四海和陶氏看了直皱眉头,但又不好说什么。
饭菜是齐氏带着两个儿媳做的,她们平日少有下厨,做出来的饭是糊的,菜炒出来也毫无食欲。
齐氏和林氏一人站一桌,给大伙儿添饭,尽管看着这菜没有一点胃口,但大家还是坐下来试着吃。吴氏坐在许老六旁边,目光再看向后院正房屋内面壁而跪的小小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想为许婵求情,但许老六明白她的心思,一个眼神递过来,吴氏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以前许家还没落寞的时候,他们六房本来就是不起眼的。前面三房嫂嫂的娘家都是商贾富户,后头孙锦语娘家有仕途亨通的父亲撑腰,唯独她父亲只是个不起眼的私塾先生。许老六读书读了二十多年,也才是个秀才。因此他们房备受冷落,许老六是最怕惹祸上身的,眼下大伙儿都厌恶许婵,就算他们两口子不怕得罪众人,奈何人微言轻,他们的话许四海和陶氏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吃过了饭,陶氏回到屋内,看到许婵仍一肚子火,也懒得再去拿板子,抬脚朝她屁股踹了一脚,大骂道:“滚去吃饭,少在我面前晃悠,见着你就烦。”
许婵被踹倒在地上,方才被板子打过的位置火辣辣的,这被她一踹,感觉更痛了。但她不敢再苦,强忍住眼泪爬起来,快速离开屋子。
她不知爹娘犯了何事被抓,祖父祖母为何这般讨厌她,还有二婶三婶……以前大家谈不上有多喜欢她,但她因为是这一辈里最小的孩子,对她也总是笑盈盈的。如今这样的祖父祖母,还有伯伯婶婶,看起来都好陌生。
一个人灰溜溜来到堂屋上,齐氏正在吩咐两个媳妇收拾碗筷,看到她来示意儿媳们放下,对许婵说道:“吃完把这碗收拾洗了,要是再做不好,可别怪我打你。”
等她们离开,许婵看到两个饭盆里都没饭了,桌上的菜也被吃得精光。肚子实在太饿,她围着两张大桌子,找找还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在桌上找到有一碗没吃完的饭,这是许媱嫌弃饭不好吃,剩下来的几口。许婵毫不犹豫地拿手把饭塞进嘴里,两三下还没尝出味儿就没有了。
这时吴氏和许婼轻声地进来,许婼从衣兜里拿出方才藏起来的一个红薯,递给许婵:“阿婵快吃,别让二婶看见了。”
许婵抱起红薯,狼吞虎咽吃起来。
吴氏劝说道:“慢点别噎着。”
许婵的袖子撸着的,手上露着一道道红印,吴氏看着心都揪着疼。想当初十一夫妇俩多宠爱这孩子?要是知道孩子留在这里备受摧残,不知该有多心疼。
她缓缓蹲下身,低声对许婵说道:“阿婵,你爹娘还不知何时能回来,但现在你在这里一切要看大家的脸色过日子,有事多忍耐些,放聪明些,别惹祖母和二婶她们生气。我知道你也委屈,若是想哭想爹娘了,你来找六伯母哭都行,就是千万别在她们前面哭。少出些差错,这样你也能少受些苦,明白吗?”
说到爹娘,许婵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停在眼眶内,久久没留出。缓了片刻,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后吴氏母女两个帮着许婵收拾桌子洗完,知道她之前没做过,吴氏仔细地教两个孩子如何洗碗,怎样洗得又快又干净。
夜深人静时,许婵熟睡中梦见爹娘,是那日看着他们带着木枷被官兵都走押去流放的情景。
她追在爹娘的背后一边跑一遍哭喊:“爹爹……阿娘!你们要去哪儿?”
孙锦语和许修远回头,都是泪流满脸,劝着许婵快回去。
那天是吴氏带她来送行的,还有之前的奶娘也在。许家被抄后,家里的奴仆都充公发卖。但一直照顾她的奶娘是从外面街上雇来的,没有卖身于许家,因此逃过一劫。念及主仆一场,之前许修远和孙锦语都待她不错,特意从临县赶来送行。
许婵跟着爹娘追了一里路,硬生生被吴氏和奶娘拉住。
孙锦语回头再看一眼女儿,大声嘱咐道:“照顾好自己,要听祖父祖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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