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觉得这件事丢脸,随意搪塞几句说不知道,借口身子不适回了房间。
当初许四海只是说那外乡人是从南越那边来的,可是南越那么大,到哪里去找?
等到傍晚,许四海喝得醉醺醺回家,丁月梅问他把许婵卖到何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丁月梅和肖三郎无奈只好先回城,第二天一大早又来问许四海。
看到肖家来人了,许四海一直黑着脸,扬声道:“这是我许家的骨肉,卖到何处与你们有何干系?你们家倒是没受牵连,我们这一大家子,房子和地全都没了!叫我们怎么活?”
丁月梅:“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当了几年的官,竟然如此狠心卖自己亲孙女!你只需说孩子到底在何处,以后不用你们费心思,哪怕是她外祖父眼下艰难,我这当舅母的来养!”
许四海上下扫了她一眼,冷冷一哼:“你们倒好,白捡一个孩儿,算盘打得真精,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丁月梅急得上气不接下气,肖三郎扶着母亲,又问许四海:“阿婵是你亲孙女,把她卖了又不让我们去找,她给傻子做媳妇,于你有何好处?”
提到了“好处”,丁月梅似乎明白了许四海的意图,平复了下情绪,直言道:“说吧,你要多少银子才肯说出阿婵的下落?”
许四海清了清嗓子,竖起两根指头:“二十两。”
丁月梅毫不犹豫掏钱袋,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
许四海仔细想了片刻,“在漳州龙溪县下的一个村子里,什么名儿我忘了,反正那户人家姓张。”
丁月梅记下了地址,即刻和肖三郎出发往龙溪。
到了龙溪,辗转各个村子打听,都没有找到许婵,丁月梅又在县城里找,两个月过去,还是没找到人。
肖三郎:“娘,是不是他年纪大记错了?”
丁月梅觉得他说得有理,两人又折回泉州。
许四海似乎早有预料他俩会回来,又故作惊讶的神情:“什么?没找着吗?我记得是那儿呀。可能是前日子没吃好,家里油水不足,饿得头脑发昏了。”
丁月梅:“那您再想想到底在哪儿呢?”
许四海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房:“困了,昨夜没睡好,这会儿什么都想不起来,等我睡醒了再想吧。”
只听身后桌子啪地一声,丁月梅拍出一个银锭子:“你说。”
许四海看见银子,瞬间来了精神,把银子收了起来,又告诉了他们一个地址。
兜兜转转几个月,丁月梅给许四海三回银子,仍没找到许婵。他们出门前带了八十多两银子,原是打算到了泉州,给许家带些东西,家里孩子多,就多买些吃的。不管不能不能接走许婵,给他们家留五十两银子,日子也能松活些。
这几趟去的时候匆匆忙忙的,什么也没买,他们把孩子卖了,原不想给他们留银子,不曾想还是进了许四海的口袋里。
感觉是被这老家伙戏耍了,现下身上只剩下几两银子,丁月梅和肖三郎打算先回临安,再从长计议。
六月中旬,丁月梅回到临安,先给王婉儿写一封信。
如今王家老宅里住着一位姑娘,是去年丁月梅上京看望王婉儿,走的时候跟着丁月梅一道坐船回临安的。本是侯府嫡出的千金小姐,又嫁到伯爵府做娘子,可惜丈夫肆意浪荡,在外眠花宿柳,屋内妻妾成群。最终两家和离,因无法忍受家里祖母和母亲的埋怨,听了王婉儿的主意,来临安休养生息。
丁月梅心中告知袁家姑娘最近的情况,又告诉她许婵被卖的事,希望她能帮帮忙。
因为担心许婵,丁月梅凑了凑银子,在家歇了两日,同肖三郎一块儿再下泉州。她不再问许四海,就在泉州打听,不信没人知道这孩子的去处。
到泉州后,挨家挨户打听,去过郑老板的点心铺子。一听说许婵瘦瘦小小一个,被齐氏拉过来跑腿,中午只有一个红薯吃。在外头得了好吃的,回去还被齐氏抢。丁月梅眼泪水瞬间流了下来,心里无比自责,要是当初送走孙秀娥就来看许婵,就不会让孩子吃这么多苦。
又找到了苏婆子的蜜饯铺子里,见到了许婼。
许婼如今住在外祖父家,吴氏害怕许四海有一天把许婼也卖了,就说蜜饯铺子里的活儿太多,许婼早出晚归太辛苦,求了许四海很久,才答应让许婼搬到外祖父家。
在这里又听许婼说起许婵在家里受祖母和齐氏虐打,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要来城里跑腿挣钱,早上天没亮就要起来劈柴,晚上还没饭吃,天黑大伙儿都睡了,她还在洗衣服。
丁月梅泪流满面,她有想过许家落魄后,一大家子人吃不饱饭,没想到许婵还要受这样的折磨。
孙锦语还怀着许婵的时候,丁月梅曾和孙秀娥到泉州来过一趟,见过孙锦语的婆母和几位嫂嫂,当时看着都和和气气的,怎么家一破败都来欺负爹娘没在身边的孩子呢?
她不知何时能找到许婵,若真找不到了,又该怎么跟孙秀娥交代?许婵如今过得好不好?还能不能吃饱穿暖?还有没有被责骂?
八月,正当丁月梅和肖三郎都没信心时,武棣赶到了泉州。
是王婉儿和陈眉派他来的,见面打听了许四海身在何处,随即让丁月梅和肖三郎先回临安,等找到许婵就给他们带回去。
当天晚上,许四海在酒馆里吃饱喝足回家,还没进屋看到家里人都在堂屋上站着。
“都说多少回了,无事早点熄灯睡觉,这不是浪费灯油吗?”
话未说完,许四海进门看到堂屋大长桌上座坐着一个陌生男子,瞧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一身便捷黑束衣,腰间还配着一把剑。
瞧这阵仗,好像都在等着他回来。
许四海走到武棣面前,拱手道:“敢问英雄,到我家来是为何事?”
武棣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直接问道:“你把许婵卖哪儿了?”
许四海恍然大悟,前日子里他好几次在泉州街上碰到丁月梅他们母子还在找许婵,心想这人莫不是丁月梅雇来吓唬他的?
犹豫了一瞬后,许四海直言道:“我不知道。”
说罢打了个哈欠要回屋歇息,武棣拔剑抵上他的喉咙:“知不知道?”
一屋子的人都吓得魂飞魄散,陶氏和姜氏紧张得满含泪水,孩子们都躲在大人身后。
许四海感受到脖子一阵冰凉,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在那儿不敢动弹。
“这位英雄,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武棣一声冷笑,亮出腰牌。
“陈南王府”四个大字可在腰牌上,许四海看清腰牌,又看向武棣。
武棣:“我乃陈南王府二等侍卫武棣,你是想在这儿说,还是想到王爷面前说去?”
剑刃再往他脖子上一贴近,许四海吓得一激灵,裤子瞬间感觉一股热流,战战兢兢说道:“那人是从广东高州来的,姓吴,一家务农。下……下下面还有个八岁的傻儿子,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
武棣低眸看了眼地上积起的一滩,严肃道:“真的?”
许四海:“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不敢骗大人。”
离开许家,武棣立刻前往高州。先上知府衙门里,请知府大人帮忙派人去找寻姓吴的农家,家里有个八岁的傻儿子,年初的时候在泉州买来一个七岁的女娃。
府衙出兵,知府大人又发文到县里,发动周围几个县城的兵力找人。
第196章 抢人
十天后终于在最南边的小村子打听到消息,武棣随即先到县衙去,知县大人派了两位衙差给他引路。
从县城里出来,骑马跑了一个时辰,三人来到木鱼村。
正是收稻子的季节,田里都是忙忙碌碌干活的人,男女老少都有。
武棣走在田坎上,仔细寻找着许婵的身影,脑海里还在不断回忆许婵的模样。三年前王婉儿成婚,许婵跟随爹娘在陈南王府住过一阵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认得出许婵。
眼前走过四五个小姑娘了,武棣看上去都觉得像,但都不是许婵,顿时陷入茫然。
两位衙差还在跟人打听,他们说话用的岭南话,武棣在一旁仔细听,有一大半的话听不懂。他站到树荫底下乘凉,正是午后,这地方十月份了,还像八九月那般炎热,武棣背心都在冒汗,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这时不远处稻田里一个瘦小的红衣身影,许婵挽着袖子,快速地拿着镰刀收割稻草。没过多会儿到边缘,抱起比自己身子还大的一捆稻草,准备运到田坎上去,顺道去喝一碗水。
阳光太过刺眼,许婵把头低埋着往前走,完全没注意到田坎上树荫下站着的武棣。
走到田坎边,许婵用力把稻草往上面一抛,再艰难地爬上去。
武棣被突如其来的一捆稻草引起注意,看到这瘦小的丫头时,还在想这是不是许婵。记忆里的许婵脸色圆润,跟着小郡主在园子里玩一下午都不喊累。这人这么瘦,还有点黑,会是许婵吗?
许婵爬上了田坎,还在喘气,抬头时与树荫下的人目光相撞。她一下子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轻声细语道:“武爷爷?”
声音很小,但武棣听得很清晰,缓缓朝着许婵走过去。
这时田间农作的人都注意到田坎上的衙差和武士,渐渐围拢过来。
武棣还什么话都没有说,乡亲们一副凶恶的嘴脸。
许婵正沉浸在似梦非梦的幻觉中,被一个老头硬生生拉走,她回过神来大声呼喊道:“武爷爷救我!”
她知道武棣是来找她的,像是濒临死亡前的挣扎,拼命呼救坐地不肯走。奈何她身子太瘦弱,那老头一把将她扛在背上,赶紧离开了这里。
见此武棣纵身一跃,拦在那老头身前:“把孩子放下!”
里长和两个衙差也跟了上来,一时间周围的村民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嘴里嚷嚷着叫武棣滚出他们村子。
几天前就有官差来找吴老三,还询问家中年初是否买来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乡亲们合计这是要抢人来了,联合起来,绝不能让他们把许婵带走。
人越来越多,围在武棣旁边不停叫骂。
“肃静!肃静——”老里长站在人群里,扯破嗓子让大家稍安勿躁,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几十号人的杂声里,乡亲们完全听不见。
武棣只感觉耳边闹哄哄的,骂的什么也听不清,反正听着不顺耳。阳光本就刺眼,周围唾沫星子乱飞,四周汗水交杂的气味令人窒息。
心里怒火渐渐上来,正要拔剑时,老里长按住了他的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旁边两位衙差拼力驱赶人群,老里长挤到吴老三和吴老爷子身旁。
吴家父子俩一人抓着许婵一只胳膊,生怕她被人抢走,面对老里长,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老里长喘着大气,和声对大伙儿解释道:“大家别激动,武大人不是来抢人的,都干活儿去吧,散了散了!”
吴老三没好气道:“不是来抢人那他来干嘛的?”
武棣压了压心里的怒火,耐心说道:“我是来赎人的,开个价吧。”
吴家人自然不是不乐意,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姑娘,模样好身体棒,还能干活。没了许婵,再想找到这样的丫头,可没那么容易。
老里长在中间调节道:“真不是来抢人的,这位武大人是京城王府的二等侍卫,来赎这丫头回去的。老吴,你们家开个价,得了银子再买一个吧。”说完又凑到吴老三面前,压低声音:“听说王妃都惦记这姑娘,你把她扣着,于你没什么好处,倒不如把人给他,还能赚一笔。”
吴家父子俩背过身子,商量一番后,吴老三转过身看向武棣:“这丫头是我花一百两银子买的,还有这大半年里吃的喝的用的,你得给我一块儿算。”
武棣放言道:“说吧。”
吴老三犹豫了片刻,试探道:“二百两?”
见武棣立马掏钱的样子,吴老三又着急说道:“等下等下!这丫头是买来给我那儿子做媳妇的,你把她带走了,我又上哪儿找去?”
说完还假模假势地把许婵往后拉了拉,假意要走。
武棣:“到底要多少?”
吴老三闻言回过头,比出一个巴掌:“五百两!”
现场一阵哗然,老里长不可思议看着他,“一个小女娃,你要人五百两?”
武棣陷入沉思,看着许婵被两个人男人按着,一动不动,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这哪里还是三年前在王府跟小郡主嬉笑打闹的小丫头?
愣了片刻,武棣沉沉问道:“五百两?想好了?可别又反悔?”
一旁的村民都说这个数够了,不仅给他儿子买个媳妇,还能再置几块地。
吴老三嗯了一声,坚定说道:“对,五百两,你拿钱,我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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