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北面是太学、国子监,都是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原本街面上多的是卖书籍笔墨和金石印章的店铺,如今居然看到有人分发纸页。
读书人们随手拿起一张,念:“十日后叶家酒楼赛诗会,请在场太学生评选,其中优胜者可终生免费。”
还有这等美事?
大家进了太学苦读终日,太学的饭菜虽然也好,但吃的时日久了也有些腻,这时候附近开了一家叶家酒楼的消息传进了耳朵,本来有些跃跃欲试。
此时一看居然还有赛诗会,那自然是欣然前往。
旁的不说,这赛诗也是雅事一桩。
这消息也传进了那批盯着叶家食肆的酒楼老板耳朵里。他们纷纷议论:“这不是胡闹吗?”
“就是,好好开着店不好么?”
“人家读书人风雅,哪里会跟她那种铜臭气扯上关系?”
老板们说什么的都有,因着叶家酒楼生意好,他们如今是反了酸水。
当初谁都不看好叶家酒楼,谁知道叶盏能在那地方崛起呢?
前任主人买下酒楼后一直把它当做自家吃喝玩乐和宴饮亲朋好友的地方,不对外开放,因此居然没什么人知道这酒楼的风景这么好,再加上前主人经营酒楼是为了经营人脉不是为了赚钱,所以酒楼半死不活。
各家酒楼老板们都瞧不上这酒楼,谁知道活活被叶盏捡了漏,这才发现这酒楼是个宝。
当天叶家酒楼就来了不少文人雅士,还有不少围观的。
一拨是太学学子,一拨人是太学周围住着的文人,都说近朱者赤,既然进不去太学在太学跟前住着也能沾染些文气,一拨是来凑热闹的百姓,城里有斗鸡、有相扑,赛诗会却没见过,免不了要来瞧瞧。
但见叶家酒楼门前,叶老板负手而立,笑着宣扬规则:“今日便以叶家这桌鹿鸣宴为题目。”
鹿鸣宴?诸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楼大厅正中的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每道菜都有小牌子,写着各自菜品:鸳鸯风蛤、一品鱼圆汤、干贝冬瓜球、竹笋鳝糊、枇杷肉、洛阳燕菜、火腿炖鞭笋、荷叶粉蒸肉……
鹿鸣宴本是科举高中后举办宴席之名,取的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意思,意思是学子从此脱胎换骨成为国家栋梁。
叶家食肆取这名字想必是图个吉利。除此之外,桌上菜式足够诱人。
一品鱼圆汤里雪白鱼汤里圆鼓鼓的鱼圆上下漂浮,还撒着红枸杞和绿香菜末,看着像是一副图画。
荷叶粉蒸肉在竹制小笼屉里,肉块外面裹着小小的白色米粉颗粒,浸泡了酱色酱汁,散发着馥郁的浓香。
洛阳燕菜里各种配菜被切成了窄窄细丝,组成了一副牡丹花的形状,让人挪不开眼。
……
围观百姓们纷纷咽了咽口水。
“此处以太学生们做评审,人人可作诗,评审者可免费来吃这一桌宴席,只不过做了评审就不能参与作诗了,诸位认为如何?”叶盏慢悠悠宣布规则。
这足够公平,围观百姓们自然同意。就有太学生向前,将表明自己身份的腰牌出示了出来。
自然引起围观百姓们的赞赏声,“是太学生吧。”“以后前途无量啊。”那学子便将头抬得更高,很是自豪。
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位太学生也走了过去,这作诗的优胜者只有一位,谁知道谁会胜出?倒不如做评审,还能有一顿大餐可以吃。
还有些学子们不动,他们自然是恃才傲物,确认自己肯定能胜出之人。
叶盏拍手示意,便有小娘子们将纸笔奉上:“诸位如今便可以开始了。”
桌子就摆在大厅,参赛者可以自由书写。门口有百姓们围观,店里吃饭的客人也好奇伸脖子来看,顿觉十分有趣,旁的酒楼里有唱曲的、说书的,这叶家却货真价实有人赛诗,这可是全京城头一份!
参与比赛的书生们自然胸有成竹,笔走龙蛇,几下就挥墨写下了诗句。
叶盏便请评审们来评审,事先给他们每人分发一支毛笔,觉得谁好就将毛笔投入对方桌前的笔筒里。
一番定夺,最后是一位书生的诗句取胜,他将盛世与抱负揉为一体,诗句气象又很磅礴,以绝对优势获胜。
在一片恭喜声中,叶盏笑眯眯递给获胜者一份凭证:“以后您来此处,终生免费。”
老板居然真的兑现了承诺?
围观百姓们都惊讶不已,还当这是噱头呢,有那获胜者的自然也在下面谈论,认证此人身份是正经太学学生,不是酒楼老板找来的托儿。
获胜者红光满面,笑着招呼自己同伴上楼吃饭。自然风光无限。
叶盏还特意拿出纸笔,请优胜者将诗句誊抄在屏风上:“此后这屏风将挂在三楼的一间齐楚阁儿礼。”
“这居然是真的?”围观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老板是不是傻,看她那一桌鹿鸣宴至少也值当五两银子,就这么送出去?”
“非也非也,除了这一桌,还要给博得头筹的那位一桌,不对,是一生。”
“假如那书生来店里吃饭,每天都来,店里就要每天损失至少五两银子,这不是傻么?”
后厨宓凤娘也悄悄拉扯女儿衣袖问:“这不是亏了?”
如今酒楼本身就不缺食客,没必要下血本招揽客人。
“不亏不亏,要开后续。”叶盏成竹在胸。
果然,鹿鸣宴的事在读书人圈子里迅速流传出去,人人都知有位才子写了一首诗博得头筹,酒楼女老板爱财如命从此给才子终身免费。
才子、慧眼识英雄、美人老板、知音,这几个要素简直是文人最爱,一下就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汴京的文人圈子,认真来说,说书人也是文人,因此象棚茶肆俱在流传这则逸闻。
于是第二天文人们纷纷前来这家酒楼,百闻不如一见,自然是亲眼见见这家酒楼,再亲眼看看那诗句到底有什么好的,根据文人相轻理论,自然还要私下比较一番还能好的过自家写的诗句?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别有用心的文人:那才子写了一首诗就能名冠京城,比起许多拿着自己文章四处给大佬府上投递,不是幸运许多?
那自己来这家酒楼碰碰运气,万一能复制这份佳话呢?那岂不是就能轻松扬名,为以后仕途铺路?
再就是一些太学生和国子监的学子,这回太学生可是大大扬了名,他们也是与有荣焉,何况这酒楼就是离太学最近,那还不得来看看?
原本太学地处郊野就没什么酒楼,这叶家酒楼一建,又有这样的名气,当然要好好来看看。
因此大批读书人涌入了叶家酒楼。
第105章
自古以来,学生群体就是商贩们集体瞄准的群体:有钱、事少、心软、易冲动。
这个庞大的群体很快就成为了叶家酒楼的常客。一开始他们是好奇跟风,光顾后却觉得叶家酒楼性价比极高:要吃高档的燕翅大宴有,要吃寻常几文钱的炒面索饼也有,且菜肴的滋味并不会因为价位不同而有区别。
而且酒楼的老板性格好,丝毫没有半点生意人惯有的势利眼,便是你只能点低价菜老板都笑吟吟欢迎,还热情给你附赠一份汤水。
“太学、国子监两处已经是我们的稳定客人呢。”宓凤娘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候不得不佩服女儿眼光独到。
“也就是我们酒楼这么偏僻才能有这样的好事,其他酒楼虽然眼馋但到底离着太学太远。”玉姐儿琢磨,她素来在人脉上经营,所以从暗地里听说了不少酒楼老板们的叹惋。
“这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他们来这么偏僻地方开酒楼谁愿意?再说了,若没有盏儿的才干他们来这里开酒楼也是白搭。”叶大富一边擦着板凳,一边开口。
叶盏倒想起一遭事:“爹,您不是想开古董铺吗?如今地里的收成有了,酒楼的事又不忙了,为何不赶紧筹备?”
叶大富摇摇头:“等时机成熟。”
叶盏还想问,宓凤娘却打岔:“快帮娘看看,这份八珍糕是端给哪桌的?”
这些书生给叶家酒楼带来了巨大客流量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收益:毕竟在这个年代能读得起书的书生家里根基都不浅,手里闲钱不少。
何况还有源源不断从外地进城的官宦、书生,他们听说了叶家酒楼的名声又会慕名而来。
因此叶家酒楼算是有了一部分稳定的客流来源,银钱自然是少不了,书生们出手也大方,往往一桌酒席就能值当五两银子,客均营业额急遽上升。
宓凤娘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叶大富则帮叶盏从叶家村又往返运了多次食材。
谁知这天沈娥急急忙忙从外面赶来:“二姐,食肆那边出事了!”面色慌乱,裙角还有大片脏污。
能出什么事?伙计们惊疑不定,只有个小娘子悄悄往人后缩了缩。
叶盏赶紧迎上前去扶住沈娥:“何事?”食肆如今由蓬蕊和瑛娘打理,她们厨艺渐趋成熟,已经能胜任大部分菜式,怎么会出事?
“来了一帮人,穿着破破烂烂,声称是瑛娘婆家人,如今要捆人回去呢。”沈娥一屁股坐下,倒了一杯茶就往嘴里灌,“我和蓬蕊急着阻拦,那些人居然将饭菜都砸了,直往我身上扔。”
“便是婆家也没道理直接抓人走。”叶盏顾不上脱围裙就往外走,“走,我去报官。”
“蓬蕊眼看要打起来,派了伙计去报官,自己周旋,请我来通知你。”沈娥喝了茶也要跟着往外冲,“我陪你去看看。”
叶盏便将手里的事简单交给玉姐儿,自己带着宓凤娘往外走,她镇定,叶家人便也镇定,很快就从慌张中冷静下来,各司其职。
赶到了食肆,远远就见门外围着一圈人,外围是看热闹的百姓,正中却是个三角眼覆口嘴的婆子,正拿手帕擦眼泪:“我苦命的儿!早早被这妖妇给克死了,早知道就应该带走这婆娘,省得如今在外面丢我们祖宗的脸。”
左右两边有农村打扮的村汉村妇扶着宽慰,看面相都不似善茬。
旁边瑛娘面色凝重,却很是要强:“有什么我们上官府说道说道,你却不能阻了人家店家生意。”
那婆子一听眼泪掉得更多了:“也就依仗人多我才不怕你,否则去了僻静处,谁知道你的奸夫会不会一刀捅了我这老婆子……”边哭边缩缩肩膀,一副很怕瑛娘的模样,好似被瑛娘欺负惯了。
瑛娘气得上前去拉她,谁知还没碰到那婆子,婆子立刻瑟瑟发抖,哭得更加猛烈,退后一步就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求你饶了我这老婆子……我给你跪下磕头了……”
她头发花白,一顿一顿拼命往地上磕头,瑛娘气得胸口起伏:“你起来。”
婆子哭得越发大声,旁边围观的人里头有老妇人便看不惯瑛娘:“就算多大的事,也犯不着逼得老人家朝你磕头。”
叶盏蹙眉,和宓凤娘对视一眼,默契上前夹着老妇人咯吱窝,将她提溜起来:“这位老阿婆,这有什么值当哭的?”
旁边的蓬蕊早被急得焦头烂额,此刻见老板过来如见救星,赶紧将板凳搬了过来放在老妇人身后:“您坐着说话。”
“你们这些可是阿婆亲戚?”叶盏看了一圈那老婆子同伙。
那伙男女上门闹事自然是早有准备,可他们却没想到忽然来了个天仙一样的人物,说话也颇有气势,一下就将他们镇住了,不敢多说,只点点头。
叶盏立刻面露批评之意:“这却是你们不是了,既然是亲戚,怎得看着阿婆下跪也不拦着她?这伤了脑子如何是好?”
她语气和气又亲切,似乎大家并非敌对方,而是多么亲近的关系:“再说这长辈给晚辈磕头是要逼着晚辈折寿的意思,老人家一时左了性子,你们这些亲戚难道就这么坐视老人家损自己的阴德?”
这么一说,原本还谴责看着瑛娘的人立刻都转而看向老太婆一行人。原来不安好心呢,好一个爱演戏的。
几句话就将劣势逆转,蓬蕊简直要喜极而泣了。瑛娘也面露感激之情,上前解释:“老板,对不住,我现在就辞工,不过让您为难。”
"哪里会为难?"叶盏拉住她解围裙的手,“店里忙,离不开你,你可不能这时候撒手丢下我。”
宓凤娘便转向围观的人群,一脸诚恳:“我这店里伙计一人过来上工,勤勉能干,平日里有个头痛脑热都自己看病,也没见有个亲眷依靠,怎么忽然冒出人来声称是亲戚?”
这……
那些要闹事的人懵了,这话里有话,怎么接?
便是围观的百姓们也听出了不对劲,是啊,孤身一人的女子在汴京城里讨生活,忽然又来了亲戚,莫非是要讨钱?
沈娥在其中浑水摸鱼:“就是,我常在这食肆里吃饭,遇到这伙计什么都是一人,下雨没人来送伞,生病无人探望,过年过节都跟伙计在一处,也不曾有个家人送碗热粥送件衣服,怎得这会冒出来人?莫不是眼馋人家伙计的俸银?”
汴京城里讨生活的老百姓有个相通的痛点:就是很烦恼乡下亲戚们觊觎家产。城里没几个土生土长的汴京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奋斗多年有了点根基,偏偏乡下那些对自己冷嘲热讽过的亲戚立刻就凑过来想分一杯羹。
因此沈娥几句话一说,围观的百姓们立刻同仇敌忾起来。
那行闹事的人见势头不好,立刻开口要辩解:“我们可是正经婆家”、“她没良心”、“她不孝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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