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工作任务,埃洛伊斯在店里收到了娜莎找人传递的口信。
于是,她又无缝衔接,乘车去尤维剧院,寻找明天就要离开纽约州出去演出的娜莎。
娜莎说,《王后》的全部演员,这会儿都在剧院里结薪资,下午能余出几个小时的空闲。
车上,埃洛伊斯独自沉默,靠着窗思索。
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其实她分的很清楚。
与赫帕夫人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也不过是,让对方怵她口中那句为什么。
要是她直说,为了娜莎与乔约翰能有个好结果,所以才拒绝了交换,谁会相信?
即使被查问出来,也得等乔约翰结束漫长的车程,彻底离开本杰明家族手可以伸到的范围才行。
不过,埃洛伊斯没有想到,温斯顿・默肯会选择帮乔约翰,他难道也希望乔约翰能与一个身份地位不如的女演员在一起吗?
毕竟他对待小白脸杜德的态度可谓始终坚决。
她思索,自己确实还不够了解这个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种种古怪行为,实在叫人看不懂。
转眼抵达剧院,埃洛伊斯与这里的门房都已经认识,她从门房口中得知,娜莎这会儿在经理那里结薪水,于是便朝那房里去。
人还没走到门边上,里边便传来费南迪与人争议的动静。
紧接着,娜莎面带鄙夷地从里面出来,见到埃洛伊斯,立刻上前挽着她的手拉去更衣间。
“经理办公室里边怎么回事?”
“是男主演的经纪人在跟费南迪闹事,说是不满意他的现在薪酬,要罢演。”
罢演是不得了的事情,但埃洛伊斯却不觉得有多紧张,那男主演在《王后》里只取一个背景板的作用,几句台词而已。
现在这出戏在纽约各大剧院都很卖座,男主演当初戏份少,薪酬不如娜莎多,现在他经纪人不愿意了,要求涨高,否则就终止合约。
明天就要去别的州演出了,他们或许在赌费南迪和尤维这会儿找不出代替的,所以才敢。
埃洛伊斯与娜莎回了更衣室,她又从头说起,打在车站遇到默肯,到上午在赫帕夫人那的事,巨细无遗吐露一遍,又才端着水润喉。
她摆摆手,往沙发上靠。
“都是些什么事儿呀,这小本杰明先生一个人乱跑,恐怕整个纽约的上流社会都得跟着他抖三抖。”
埃洛伊斯这话没夸张,娜莎无奈叹气,也知道乔约翰离家出走,大概率是为了她。
他要是能在外面立一场事业,以后也不用再受家里的管,不用走上被规划好的路,说不定二人还能有机会。
可娜莎知道,他从出生到现在什么苦头也没吃过,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真的能做到吗?
她从怀疑中回过神,“咦”了一声,看向一旁那个不着调躺成大字的埃洛伊斯,问道:“诶,那你是什么时候,与那个默肯先生这么熟了?”
埃洛伊斯挠头,挣扎着坐起来,她否定道:“纯粹是意外,太多的意外,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大手在推助一般。但要说相熟,笑话,我要是与温斯顿・默肯熟,还能沦落到每天在店里车缝纫机,通宵画图?”
她只知其貌,对其人的性格渐渐模糊,每一次的接触,都刷新了她在这个人身上贴的标签。
现在,顶多算个接触很多的……不太了解的怪人。
她们两个话说到一半,外面传来费南迪那令人熟悉的脚步声,他朝里面喊了一声,待娜莎回应,便掀开帘子。
“埃洛伊斯,你在这里太好了,快跟我来一趟。”
闻言,埃洛伊斯抱着裙子起身,满脸疑惑:“怎么了?”
费南迪像是被谁给气昏了,脸红脖子粗。
“男主演要换人,顶替的人我已经找好了,这会儿恐怕要劳烦你去给他的戏服改改尺寸,实在急用。”
说着,他便将埃洛伊斯往隔壁服装仓库带,里面两个剧院本身雇佣的裁缝面对那件皇帝规格的大礼服束手无策,根本不敢动剪子。
费南迪指着一旁站着的奥兰多,向埃洛伊斯介绍:
“这是替补,衣服暂时就照他的尺寸来调整,等我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再请你重做。”
埃洛伊斯看向站在一旁的替补奥兰多,她好像以前来剧院时,看见过这个男演员。
他此刻穿着一身亚麻衬衫与衬裤站在角落里,四肢修长,头发红棕,肤白貌美,五官深邃,眉目里满是轻薄的得意之色,看不出一点符合角色的威严。
听见费南迪说要找更合适的人选,奥兰多脸上笑色一凝,他虽然知道会是这样,但仍不希望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么飞了。
费南迪交代一通,就出去寻老板尤维了,留下埃洛伊斯与两个裁缝在这里,埃洛伊斯叫她们去找工具来,她则先给那奥兰多量围度。
有可能肩宽需要收紧,胸前也得收一点,她站在奥兰多面前收紧了皮尺,觉得这男演员有些太清瘦。
而奥兰多却心猿意马,他不愿意让位,思索半晌,将注意,打在这位深受娜莎重用的裁缝师身上。
说白了,这出戏是格朗丁为娜莎量身定做的,她在这出戏里有绝对的话语权,连尤维都得听她几句要求。
如果娜莎能拍板,不叫他让位,那岂不是就能顺理成章的一直替补下去?
可娜莎信谁呀?她正是与面前这位,有些名声的女裁缝关系深厚吗?
剧院里许多兄弟也都为有钱有权的夫人卖过身,这没什么。
想到这里,奥兰多轻轻抬起手,扶住了埃洛伊斯拉直皮尺靠在胳膊旁边的手臂。
埃洛伊斯一懵,偏头看向这奥兰多,在他脸上看见一抹殷切神情。
他露出自以为最迷人的微笑,说道:“亲爱的小姐,您觉得我身材如何呀?要不要……”
埃洛伊斯蹙眉,几乎瞬间就知道这小演员想干什么。
在剧院这种地方,出名的演员靠角色立足,小演员跑龙套的,平时也会下海接客。
刚刚费南迪说他只是替补,估计他也不想替,身无长物的苦命人要做点什么,下意识便会想到这个办法。
她冷漠地将皮尺绕起来,一动不动,目光挑剔,毒舌道:
“怎么,搭我手做什么?想被潜规则?
可惜,你长得不太行,不适合吃这口饭。”
这里的风气开放,她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
奥兰多被打击到,有些语无伦次地理理衣襟,他感觉自己被女裁缝如同一块肉般打量了一遍,努力为自己辩解:
“满剧院里也找不出第二个身形比我好,长的比我好的了好吧。”他又捋捋额头发卷小声嘀咕。
埃洛伊斯充耳不闻量完尺寸,又去打版,准备先改动样布让奥兰多试。
奥兰多从不扭捏,他下定决心要为了前途拼一把: “小姐,我第一次在剧院看见你就记住你了,我……”
“嘘。”埃洛伊斯竖起剪刀对着他嘘声,她又接着裁动白坯布,淡淡说道:
“别费劲了,费南迪说要换人,就证明你不适合演这个皇帝,想靠我占不适合你的角色,不如去诱惑格朗丁,叫他按照你的形象写个剧本来的好。”
这个建议还真让奥兰多听进去了,他思索着不做声,又冷哼一声套上衬衣,一颗颗扣好纽扣。
“小姐,我这样的你都看不上,那你喜欢哪样?什么人能入你眼呐?”
埃洛伊斯继续低头裁剪布料,头也不抬。
“大家闺秀。”
她这话一出,奥兰多哑火了半晌,坐回沙发里,为好不容易得来,眼见又要丢掉的男主演一位置叹息。
话说回来,这女裁缝还真是个好人,为他做出了正确的解答。
埃洛伊斯见那两个裁缝带着工具来了,就开始使唤人,先剪布,再根据奥兰多的体格缝样,试穿没有问题,就按照线迹拆开,原衣布料裁剪好,再缝上。
不过三四个小时的功夫,附近钟楼响了七声,埃洛伊斯便完工,叫费南迪与娜莎过来看效果。
他们都觉得行,埃洛伊斯这才收拾收拾东西,打算离开,还有赫帕夫人的礼服要等着她去画呢。
临走,埃洛伊斯悄悄告诉娜莎刚才服装间里奥兰多那点小心思。
二人笑话了一顿,娜莎摇头:“他呀,就是这样的人,仗着皮囊好看,总问贵宾包厢里那些女客人讨东西,还让人家动手,有一次,险些被一个绅士给打了。”
埃洛伊斯笑过,娜莎又叫她也给自己做几身私下里见人穿的裙装。
“我考虑过了,乔约翰走了,我可不能就这么傻傻等着他。”
“我得好好演戏,赚到钱,得剧院的股份傍身。再得好好打扮,用最好的状态示人,要是能碰见一个不介意我过去,又能体谅我的人,我还是愿意将就着过,给自己一个家。”
娜莎落寞地说,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但心里难免生出期待。
她说的那些话,在埃洛伊斯看来,像是自我劝告。
“要是你红透半边天,自然会有数不尽的好人来供你选,世界之大,总能找到合适的,要是找不到,找错了也没什么,至少自己能养活自己。”
“是啊,是啊。即使找错了也没什么。”娜莎到现在还能收到乔约翰以前订的鲜花和礼物。
他这个人实在太突兀,如果不出意外,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只要有自食其力的能耐,便可以大胆去敞开自己的感情了,再错,也能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娜莎思绪翻涌。
埃洛伊斯替她量完尺寸,天色已晚,她被人送到剧院门口,又叫费南迪安排的车辆送离。
夏尔昂夫人的宴会,名流齐聚,要是让赫帕夫人能在这种场面穿着她的衣服出名,想来宣传效果应该能达到顶点。
埃洛伊斯踌躇满志,打算回店加班。
……
第102章
裁缝店这段日子, 每天都有大小订单接入,安柏瓦这个助手的工期,都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
好在他有黛西和约瑟芬在手下帮助, 效率还算快, 埃洛伊斯给剧院设计的那批新戏服,很快就全部打完版型, 准备抉择下料了。
下午, 安柏瓦完成今日计划的工作,缝纫机关上还没有一刻,他刚在座位上端起杂工端来的热水润口, 便听见外边巴顿与埃洛伊斯经过。
他们似乎又在确认新的订单,巴顿负责将这些订单对接给助手们, 顺便又将助手们手上工作的进度同步给埃洛伊斯, 让她好酌情安排。
见状,一旁埋头在缝纫机上的范妮也抬头,听完一耳朵, 她悄声吐槽:“她就像个在外面抓鳜鱼的母熊,也不知道又带回来什么工作。”
安柏瓦耸肩:“你累了,就休假呗, 这个月不是还有四天假期可以用吗?”
范妮将手里的布料换了一面, 又换线,继续缝纫, 伴随着嘈杂的机械声,她百无聊赖说道:“全勤奖每个月二十美元,每周底薪三十美元。
我们两个的提成升到了五个点, 光是剧院那些戏服的订单,我就能赚一百五十美元的提成。
林林总总一起, 这周刚好是月底,我的周薪能有二百多美元,有些设计稿是你帮着细化的,提成比我还多点。”
就算是没有上千美元的大订单,她平时也能维持七十至一百美元左右的周薪,每个月就是三四百美元。
范妮活动筋骨,又道:“放眼全纽约,连算上裁缝师,你能给我找出几家薪水这么高的地方?”
只要她还没断气,这份工作就能一直干下去,累点算什么,那可是真金白银呐。
她都算好了,干一年,就能在纽约不算偏僻的地方买一块地盖房子。
这些钱,让她家里的父母日夜不歇的在工厂做几十年也攒不出来。
安柏瓦一听范妮这番话,又拿起剪子打算继续干活。
他们两个的薪水在店里是独一份,但有这个前提在,下面的黛西,约瑟芬,瑞妮和巴顿,个个都像是闻着胡萝卜香味的驴,整天都有干劲,例如瑞妮,就算不出门去外勤走动打探消息,也会在店里加紧学习,提高技术。
不过,现在店铺里的主要订单都是老客户预约,或者熟客推荐,胜在单价高,几乎没有散客,不做售价低于一百美元的裙子,他们平均工作到六七点钟,也就能下班了。
金钱与情分结合起来的驱使力比埃洛伊斯想的要厉害。
她先列出需要设计的任务,头等便是娜莎找她定制的,可以秋冬季出席宴席穿着的礼服。
再就是赫帕夫人要出席夏尔昂家族宴会要穿着的礼服。
再就是赫帕夫人为秋冬季定制的四套衣裙。
这些设计稿,埃洛伊斯打算用一个晚上的通宵来完成。
但当夜,她熬着夜,也有人与她一起,例如巴顿,他正在与欧洲那些小型布料工坊的代理商接洽,由于距离远,第一次寄信得到地址后,他们就可以使用拍电报的方式联络。
其中一位代理商正在东海岸的某个港口,他给巴顿回电报,说已经将手中布料的小样寄出。
巴顿将这消息带给埃洛伊斯,而此刻她正握着铅笔,坐在融融的烛光下思索如何能为娜莎设计出独特的个人风格。
一个演员,个人风格是最重要的,无论是演绎方式,还是私下的性格,审美,穿着,爱好。
这关乎到别人对她的滤镜。
凌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埃洛伊斯从设计的心流状态里挣脱出来,她困的再次睡倒在桌上。
第二天清晨,一场毫无意义的大雨落下,按住夏季的炎热。
埃洛伊斯成了隔壁面包店最早的客人,囫囵的吃过一顿饭,回店里囫囵洗漱过,才开始将昨夜睡眼朦胧时画出来的东西整理整理。
她这人设计东西时有点怪,越是嘈杂,困倦,意识迷离的状态中,就越能捕捉到脑海里那些灵机一动的点子。
要是宽十天长假,再叫她画稿,反而会不知从何下手了。
用布莱尔的话说,这就是劳碌命一条。
知道老板在店里加班,员工们来的自然也就早,巴顿从家里出发时天还没亮,抵达店铺时,邮递员正在往信箱里塞最早一批同城的信件。
他捏着比红砖还厚些的厚重纸沓,刚拿钥匙开箱子,巴顿便从后边冒出来。
“别塞了,给我吧,今天有几封?”
“十二封。”邮递员与巴顿寒暄,叫他们买个大点的信箱换上。
这十二封信,有的厚有的薄,其中有同行写来,长篇大论的客套话,想与埃洛伊斯合作。
又有一些询问工期的客人,其他报社的人,邀请她去看货的布料商,其他剧院的经理,还有报社的珍妮,以及安东尼写来的长信。
巴顿筛选一遍,将安东尼与珍妮的信送上楼,客人来的信他看着回复,布料商的婉拒,那些报社与剧院经理写的信,也得交给老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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