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害你,如果你不情愿,我便不会违背你的意愿擅作主张,摆布你的人生。”
像是怕她误会他的话,这两句话,他说得极慢,字字恳切,可那眼中的期待,却仍旧是藏不住的。
崔韵时明白了,他把底牌都翻出来交给她,想孤注一掷,以此表现自己的诚意和真心,想要换取一丝机会。
那两瓶丸药确实可以令事态完全转变,强行让一切都回归到最开始的状态,朝他期许的方向发展。
而他却将它们全都摆在她面前,将事实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谢流忱抓住她的沉默,继续争取道:“我是世上唯一一个可以给你生孩子的男人,你不用受任何生育之苦,也不用担负任何风险,一切都由我来。”
“只要你要,我就会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她是你的孩子,一定聪慧又可爱,处处都是好的。”
崔韵时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她并没有动摇,她只是觉得眼前人万分陌生。
过了很久,她开口:“你做这些,是想要一个转机、一个机会。”
“可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形同陌路,无爱无恨。”
她的意思很清楚,他想要的结果和机会,永远都不可能。
谢流忱喃喃道:“这样啊……”
每一个字,都像屋外被风吹落的雪一样,颤颤地发着抖,再坠了地。
第77章
“二小姐你瞧, 这朵梅花开得真漂亮。”青溪指着梅树,想哄她笑一笑。
谢燕拾站着没动,连头也不曾抬。
青溪住了嘴,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阴沉的面色, 不敢再多说。
过了会,谢燕拾拄着拐杖, 慢慢地往前行。
青溪忧心不已, 这样厚的雪, 这样冷的天气, 二小姐本不该出来, 若是要活动筋骨,在廊下屋中都可以。
之前公主为了二小姐的腿伤,重金请来一位专攻骨科的名医, 令他长居谢家,便于随时照料二小姐。
庄大夫说了,二小姐不能受寒,不然伤腿便会痛得厉害。
可是二小姐执意如此, 她们做丫鬟的也只能陪着。
见香正拿着一件披风在旁边等候, 随时准备给她裹上。
谢燕拾拄拐走了一小段距离,忽然甩开拐杖,朝青溪伸出手。
青溪会意, 立刻搭了上来。
谢燕拾将重心偏移,拖着一条跛腿,先由青溪扶着慢慢走,走过五株梅树后, 她推开青溪,自己一个人, 极其缓慢地朝前去。
她很快就习惯了这样的行动方式,甚至可以拖着那条腿快走几步,步速只比常人慢上一些。
可不管走得快或是慢,视野都是一高一低起伏着的,每走一步,她所见的世界都在上下摇晃。
她的伤都已经好全了,可是她的腿再也不会好了。
她的余生都要和这样一条腿凑活着过。
谢燕拾头上渗出冷汗,青溪很有眼色地给她递过拐杖。
谢燕拾拄着它,慢慢转了个方向,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她看着平静如死的冰面,举起拐杖,用力地敲下去。
一下、两下,她想要将它敲出一个洞,可是却只将它敲裂,并未彻底敲破。
她重重地喘着气,差点从岸上摔下去。
青溪赶紧扶住她:“二小姐小心,什么都没有身子要紧啊。”
谢燕拾没有推开她,她将大半个身体都靠在她身上,心中无处发泄的恨意让她胸闷气短,不由地哬嗬喘着气。
那一日她刚刚苏醒,意识一恢复,她便要喊人,去杀了崔韵时,把她大卸八块,怎么样都可以,杀了她。
她要杀了她。
她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人立在屋中。
是长兄。
她的心沉下去。
长兄发觉她的异样,走过来用帕子轻轻擦拭她额上的汗,而后道:“别告诉任何人你坠楼之事与崔韵时有关。”
“为何?!”谢燕拾怒极,沙哑着嗓子,几乎要咳出血来。
“她手里捏着证据,有关于你在醉江楼坑害她的证据。”
谢燕拾只觉牙根都恨得发痒:“长兄不是将它们都销毁了吗,怎么会有证据落到她手上?”
“因为我会给她,如果你还要挑衅她,让她不快,她手里就会有你的把柄。”
他的态度说不上温和,也说不上冷淡,他看起来更像是在想别的事,表情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
可谢燕拾深深喜欢过白邈,她一看长兄这神情,同她如出一辙,便知晓他是在想着一个对他毫无回应之人。
谢燕拾手下抓紧床褥,想要撕碎一切。
谢流忱重新清洗过巾帕,不断地帮她擦着汗水。
“你是我妹妹,你做过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帮你扫尾收拾,让你不用对任何人低头。唯独这件事不行,在崔韵时面前,你必须低下头去。”
“只要你别再和她闹,以后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谢燕拾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东西,她紧紧闭上眼,感觉世界暗无天日,熟悉的怪响又出现在脑海里。
她一直以来的预感没错,果然有人要害她,而她的亲兄长,却成了那人的帮凶。
她的仇人就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她却不能让她受尽屈辱,死无葬身之地。
长兄还口口声声要她对崔韵时低头。
只是这么一年功夫,她和崔韵时的位置就对调过来了。
怎么会这样,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一场游戏,她一直无往不利,所有难题都在她面前自动消失,所有阻碍她的人都会被解决。
就连母亲都管不到她。
可她一帆风顺的人生,却因为一个人而被毁了。
她只得日日夜夜地诅咒,诅咒崔韵时不得好死。
长兄太残忍了,他居然要她咽下这一口气,更要她在崔韵时面前低三下四。
她何错之有啊,为什么她要遭受这样的委屈?
谢燕拾死死盯着被敲出裂缝的湖面,急迫地想要打碎些什么。
身后传来踩雪声,那几人走路的动静很大,朝着她这边来了。
谢燕拾沉着脸望过去,看见的却是崔韵时。
崔韵时的目光落在她的腿上,过了会儿才挪开。
时间不算长,但那几眼却立刻激怒了她。
她攥住手中的拐杖,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脑子里冲。
崔韵时在笑话她,她在为她的残废而高兴,她是故意走出这样大的声音,引起她注意的。
说不定,她平日都在悄悄看她这样笨拙可怜的走路姿势。
谢燕拾拼命遏制住自己和她撕打的冲动。
长兄已经不再可靠了,他背叛了她,背叛了他们的兄妹之情。
她是那么地信任他,他怎么能拿她的信任来捅她一刀。
若她这时控制不住,他一定会说到做到,把她的把柄交给崔韵时。
谢燕拾逼着自己在仇人面前垂下头,一言不发。
崔韵时看着这样顺从的谢燕拾,没有说话。
她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因为谢燕拾失去得再多,她也不会因此恢复到四肢健全的状态。
可她也绝不能让谢燕拾好过,那就太
对不住她自己了。
谢流忱就在这时赶到。
崔韵时瞥他一眼,觉得他大概是在谢燕拾身边放了眼线,否则他不会来得这样及时。
谢燕拾被元若好声好气地劝着先行离开。
谢流忱站在崔韵时面前,如同保证一般道:“我会好好管教她,绝不会让她再生事,惹你不快。”
他觑着她的反应,似乎是在观察她是不是动气了。
那日她将话说得很死,但谢流忱仍不死心,她总是能在许多意想不到的时候看见他。
或是从娘家回来,在府门口同时下马车相遇;
或是在街市上采买土仪赠给好友,碰上他也恰好在这家店中,店主也已经照他的吩咐将她的花销挂在他的帐上。
她才不去细想这些是不是他刻意为之,全都视而不见,不给反应便是。
反正要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了,她只要谢流忱践行他的承诺,将谢燕拾的左臂废了,来还她的债。
其余的事都与她无关。
雪地上数道脚印交错,延伸向远处,她心念一动,抬步悄悄跟去了谢燕拾的容拂院。
她从无人的角落翻进去,停在窗外,听屋中这对兄妹的交谈。
“今日你做得很好,没有与你大嫂吵嘴,往后也要将她当作母亲一样的长辈去敬重。”谢流忱沉缓的声音传来,暗含夸奖。
“那两件雪狐皮袄已经做好了,等会元伏就送过来让你看看,轻便保暖,你穿着行走也不会疲累。”
“今后也要这样乖乖的,世上总有你看不惯的人,难道要一个个全都收拾掉吗?何必给自己树敌,如今家人尚在,还能保护你,若是将来可以保护你的人都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不惹那些事,今日也不会坏了一条腿。”
“好了,不要哭了,你是大孩子了,腿还疼不疼,你这样,母亲和祖母瞧见了都会心疼的。”
“长兄如今还会心疼我吗?”谢燕拾终于说话了。
“自然,家中谁不担心你?即便像澄言那样嘴上不饶人的,其实都记挂着你。”
崔韵时很慢很慢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听谢流忱对谢燕拾的安慰。
她情不自禁冷笑出声,真是个擅长管教与引导的好兄长啊。
真是难为他了,一面心疼妹妹,不忍心看见疼爱多年的妹妹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一面又不得不践行对她的承诺,对妹妹下手。
崔韵时气得发抖,转身就走。
回到松声院后,她遣人给元若传个信,等他那位公子得空,她有事与他商议。
一个时辰后,谢流忱来了。
崔韵时请他坐下,开门见山道:“既然谢燕拾已经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如何动手?”
谢流忱静了一会,道:“我想给她下麻沸散,在她神智涣散,如同做梦之时,再断折她的左臂,等她醒来,一切都已经发生,她不知经过,只会发现自己的左臂已经废了。”
崔韵时的眼神瞬间变化。
麻沸散、还让她如同做梦。
她要的不是这样温和的方式,他以为她要他取走谢燕拾手臂有什么好意吗?
她为什么不自己不管不顾地来?
因为她既要报仇,也要让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还要他亲手对亲妹妹下手。
他重视亲人,就算他的母亲数次伤害过他,他也依然爱着自己的母亲。
所以她要他去思考如何伤害谢燕拾,如何做成这件事,目的就是要让他痛苦。
她是想一箭双雕,让这一对兄妹各自煎熬,而不是让他钻空子,用尽量无痛的方式让谢燕拾还她一条手臂。
邪火噌噌地往上冒,她越是愤怒,脸上的神色越是冷寒如冰。
“我是从四层摔下去的,谢燕拾是从三层摔下去的,我直接摔在地上,她还有楼底下的水池缓冲,你将这个法子说出口时,你觉得我听了会开心吗?”
谢流忱赶紧解释道:“这种做法更不留痕迹,不会让人想到你身上来,其他法子动静都有些大,一个掌控不好,二妹妹会说漏嘴,坏了你的名声。”
崔韵时才不信这鬼话。
“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谢流忱,你的本事我最清楚,让她痛不欲生废了手臂,还撇清我的法子多的是,你有什么可为难的?”
“你为难的不是如何把我摘出去,而是怎么既让我满意,又能尽量减轻谢燕拾的痛苦吧?”
崔韵时跳起来,指着他斥道:“你根本就是哪边都舍不下,哪边都想留住,若不是我逼你,你根本不想伤害你妹妹。”
“我绝无此意,”谢流忱立刻拉住她的手,“我们重新商量,我会做到你满意为止,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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