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不知道为什么,竟忽然觉得这孩子说得有些道理,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沈芙说完便轻松惬意地往前走去,刚刚吃了一个梅花饼,还得多走几步消食。
夜里刚下过雨的回廊里飘来一股带着湿意的冷风,沈芙睡觉前头发散了下来此时也没梳上去,被风一吹,一缕青丝胡乱贴在了颊边有些挡住视线。
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发出轻微的声响。
沈芙被发丝挡住眼睛,低头揉了揉眼睛,用手去拂开,听到身前有脚步声走来。
低垂的视线中,有一片阴影落下。
以为是嬷嬷过来帮她,沈芙手忙脚乱撒娇道:“嬷嬷,你帮我——”
话音顿时堵在喉咙里。
她一抬眼,才看见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方嬷嬷。面前的身影高大笔直,英挺冷峻的五官轮廓在晦明晦暗的光影中,依然凌厉清晰。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芙吓了一跳。涌到喉咙口的字眼艰难咽下。
他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沈芙却好似能感觉到他身上未散的冷意,在暗色中更觉危险难辨,却足够令人心惊。
沈芙睁着眼,声音小而低地唤了句:“夫君。”
她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多久就碰上他了,他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一想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沈芙心都忍不住提了起来。世子不喜她是一回事,但身为妻子的她敢说出那些“大逆不道”“不敬夫君”之言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不是被她挡了路,燕瞻本不欲停留。
一声软软的“夫君”随风吹进耳膜。
他垂眸看去,此时她没有梳发,一头柔顺的青丝垂落至单薄的肩,将她本就不大的脸衬得更娇小了。弯弯的柳眉下,一双圆圆的杏眼澄净水润,努力睁着抬头望着他。
大概是被风吹冷了,在两边灯笼的光照下,能看得见她透着薄红的脸颊,躲在薄绒的披风里,看着怯弱而乖巧。
沈芙身后的方嬷嬷此时殷勤道:“世子回来了。”
燕瞻视线却直直落在沈芙身上,冷淡应了声:“嗯。”
方嬷嬷便不敢再多话了。
“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燕瞻又看了眼沈芙散下来的头发。
刚刚就是头发被风吹遮了眼,才把他当成她的嬷嬷。
“唔……”沈芙没想到他会问起,虽有些难以启齿,还是如实道,“晚饭吃多了,出来消消食。”
“……”
还没等燕瞻回,沈芙又体贴问道:“夫君可是刚回来,用了晚膳没有,要不要我派人给您准备?”十分周到。
沈芙哪里知道自己刚说了大话就会碰上他啊,这着实是倒霉了。只是碰上了她也不能装作不知道,总要尽一尽妻子的本分。加之心虚气短,怕他追问,声音便带上了些讨好。
不过看他这副平淡的样子,刚刚应该没有听到她的话才是。
那再好不过了。
话落下后沈芙就听他冷淡拒绝:“不必,我还有事。”
见他转身抬腿离开,沈芙也没多问。忍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气。
极轻的一声。旁人或许听不到,燕瞻却听得一清二楚。
颇有种他终于走了的意味。
燕瞻眸光半掩,唇角扯了扯。
原本对于这个替嫁进来的妻子他没多少在意,只要求她安分待在后院就好。
而且现在看来,连他母亲都被她拿下,她自是顺心。
她的话听着妥帖而周到,像是一个贴心的妻子一般无比关心他。实则只是装模作样嘴上说的好听,听他拒绝后就大松一口气。
却又总是在他面前就装得乖巧。
沈芙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上前几步询问:“夫君是还有什么事么?”
见他没反应,声音大了些:“夫君?”
燕瞻眉头微皱。
“我听见了,不必叫得这么大声。”
沈芙刚想道歉,就见他转过身来,偏头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意味莫名道:
“忘了告诉你,我的耳力比常人更加敏锐。”
沈芙:“!”
第12章
燕瞻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可是沈芙晚上却失眠了。
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想,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本来都要走了,为什么会突然说一句他的耳力比常人更加敏锐,这意有所指的话是不是指之前她和嬷嬷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还是说只单纯因为她叫的声音大了些,他随口一提而已?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两个想法在脑海里左右拉扯,到了很晚她都没睡着,最后实在忍不住气得捶了一下拳头。
他说话也不说清楚,分明是故意折磨她!
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沈芙一把坐起来,终于确定了。
他故意说这种话,想必肯定是听到了之前她和方嬷嬷说的大言不惭的话……
沈芙手心用力捂住了自己脸,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捂住自己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完了。
……第二天一早沈芙爬起来,发现眼底竟然有两团淡淡的青黑!
她真的没有睡好。
一睡着梦里就见到一把带血的剑直直往自己胸前捅,然后燕瞻愤怒而厌恶的脸出现在面前。吓得她一晚上惊醒了好几次。
这个时候沈芙不得不想,她和沈兰真不愧是一个爹出来的,这张嘴都这么不严实!
方嬷嬷进来给她梳头,发现这孩子呆呆的坐着,魂都不见了一样。
“怎么了?”方嬷嬷叫她赶紧起来,王妃娘娘回来了是一定要去请安的。
而且世子也好不容易回来了,两人还得一起去才行。
这是个好机会。
方嬷嬷可劲地给沈芙打扮,发髻上插一支镶珠宝累丝双花并蒂步摇,配同色宝石耳珰,又给她找了一身胭脂色的百花裙换上。
平日沈芙都尽量穿得素淡不招人眼,今日却没有反对。甚至还主动挑了个好看的口脂,衬得她肤如凝脂,朱唇皓齿,尽现女儿家的鲜妍明媚。
走出来时,看得方嬷嬷都眼前一亮,不住笑着点头。
这孩子,终于知道对世子上点心了。
今天世子在家,沈芙就没有一个人前去请安的道理了。只是他与她不在一个院子里,不知他几时出门,沈芙便起得比平常更早些,特意前去等他。
来到他暂住的问枫院,沈芙还在想该说些什么,就见房门打开,燕瞻穿着一身黑金长袍从里面走来,气度一如既往冷峻不可攀。
他好像很喜欢穿黑色的衣裳,沈芙心想。
“夫君。”沈芙连忙迎上去,说明自己前来的理由,“我与夫君成婚良久,夫君今日在家,我想应该一道去给爹娘请安才是,也省得二老担忧。”
燕瞻没有反对:“走吧。”
他率先走了出去,沈芙跟了上去。心下思量,看他的表情好像很是平常,根本看不出有没有生气的样子。
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沈芙小碎步努力跟在他身后,想再确定一点,想了想问了句:“夫君昨晚睡得可好?昨夜又下了大雨,很是凉,我下半夜忍不住又多盖了一床被子……”
燕瞻却没有与她闲聊的兴致,头也没回冷淡道:“多话。”
沈芙:“……”
来到昭华堂,安王妃正喝着茶。看到今日沈芙是与世子一起来的,颇有些宽慰。
两人请了安,安王妃让他们坐下。
先问了燕瞻,“最近军中可还忙碌?”
燕瞻道:“处理了些军中堆积的杂务,暂时倒不太忙碌。只不过如今北翼内乱结束,大王子耶鲁进称王,想必很快就会有动作。”
听到此事,王妃面带严肃。
“耶鲁进野心不小,他上位不是好事。”
但北翼内乱长达数年,要等他彻底坐稳王位还需要一段时间,大庆也需早做准备。
军机大事不好详谈,此事略过不提,安王妃又提起了别的:“既然最近空闲下来了,你和芙儿要多加相处。总归她也进了我安王府的门,是你的妻子。”
沈芙没想到婆婆会突然提起这个,略低了低头,耳边就听他不咸不淡应了声。
燕瞻难得回来,接着安王妃又让下人摆膳,让他们陪同一起用早膳。
用了早膳,燕瞻还要换衣裳去上早朝,便告退了。
沈芙见他离开,也连忙说了句:“儿媳也告退了。”然后快步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王妃见状,只笑了笑。
从昭华堂回问梧院和问枫院是同一条路。
乌云沉沉,天上电闪雷鸣,似又要下暴雨的征兆。
他对她一贯冷漠,一路上未与她说一言。
燕瞻这两日是稍稍有些空闲,但并非不忙,兵部尚书一位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左征势必坐不稳当,这人选……
一路沉思往前走。
眼见着他要走进院子,沈芙忽然柔软开口:“夫君。”
燕瞻好似这才发现她跟在身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面无表情:“有何事?”
“今日母亲提起的事并非是我的要求,我也知道你我婚前从未见过,并无感情,此事让夫君为难了。”沈芙望着他认真道,“但此事绝非我向母亲提起,母亲可能也是关心我们。”
“嗯,我知道了。”燕瞻听完并不在意,转身又要离开。
“但是——”
沈芙顿了顿,又连忙道,
“但是昨天晚上的话我亦是胡说的。”
燕瞻这才慢条斯理停了下来,转身静静看着她。
今日她穿了身明艳的衣裳,双瞳剪水,朱唇潋滟,脸颊透着粉润,端的是貌比娇花,容色动人。即便燕瞻不上心,也知她今日刻意精心打扮过了。
为的是谁,不言而喻。
“你胡说了什么?”他淡声问。
“……”
沈芙酝酿了下,才慢吞吞道:“不愿亲近夫君……这话非我真心。”她昨天翻来覆去做了一晚上噩梦,无比肯定他一定是听到了她昨天说的话。即便他再不在意她这个妻子,但想必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自己妻子说这种话也会不悦。
她可不能得罪他。
这种话她倒还真的说得出口。
燕瞻面上情绪不变,只冷嗤了一声,“是么。”
他果然听见了!
“是。”沈芙立即肯定道。
对于她的回答燕瞻微微一哂,不置可否,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昨天她的话他确实都听到了,他本没空理会她心里想什么又想做什么。不过她故意装出那副关心的模样以及见他走了颇为松快的叹息,让他忽然倒有了些许不快,才丢下那样一句话。
以她胆小的性子,恐怕是忐忑许久。
“那些不在意……夫君的话我真的是胡说的。怕你听了误会,所以特意前来解释。”沈芙见他没说话,又向他走近两步,把自己抹黑了个彻底,“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夫君可能不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其实我心里——”
暗自捏了捏手指。
“……可在意了。”
她说这话时,眼尾笑得弯起来,脸颊上有一道可爱的皱痕,看着便真诚极了。
“……”
燕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难得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眼皮轻抬。
“花言巧语。”
第13章
沈芙说完了那番话后,世子虽然没什么反应,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应该是不会和她计较了吧?
沈芙心有余悸地拿了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压压惊。
等过了两天,燕瞻虽然回了府但依然早出晚归,连面也见不到,也不见有多给她一个眼神,沈芙就彻底放下了心。
她已经解释了,燕瞻自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耐心来找她麻烦。
于是沈芙又过上了她吃吃喝喝咸鱼躺的美好生活。
方嬷嬷看她间歇性努力讨好世子,长期性摆烂混吃等死的样子也摇摇头无话可说了。
王八翻身都比她勤快。
还有半月便是王妃的生辰,沈芙的千寿图也绣完了,就等着王妃生辰宴上送出去了。
安王妃生辰,京中有头有脸的贵族世家夫人都会前来。
经过上次的事,安王妃对沈芙有所改观,甚至将府中一些杂事交给了她管。沈芙在方嬷嬷的帮助下做得还不错,从没出过岔子。但终究管些杂事,算不得有多看重。
前去请安的路上,崔妈妈就在沈芙耳边进言:“世子妃,老奴看,王妃娘娘如今对您有所改观,何不趁热打铁,让王妃把生辰席面的差事让您去操办。一来可以让王妃看看您能力更看重你一些,二来也好在京中贵女中露露脸。”
露脸。
这老妈妈可真会给她出主意。
听着倒像是为她好,但王妃的生辰宴极隆重盛大,沈芙嫁进王府不过月余,不说安王妃不会让她操办,就算在她的保证下让她操办,她在闺中从未掌过家,如何有能力操持偌大一个安王府的生辰宴?
只怕到时候不是在京中贵妇们面前露脸,而是丢脸才对。
一起丢的,还有整个安王府的脸。对她刚有些改观的安王妃又会怎样想她?
沈芙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绝不会勉力做自己做不到的事。这样的大席面,不说至少要提前一月筹备,就是连其中的蜜煎用哪家都有讲究。不是她一个从未掌过家的人能够操持的。
她能做到在各位夫人面前进退有据,不失礼仪便已足够,亦是本分。
反而出不了错。
进了昭华堂。
沈芙上前给婆婆请安。
刚坐下,就听到上首的安王妃问道:“你嫁进王府也有些时日了,你是世子妃,家中中馈以后总要给你管,此次生辰宴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到安王妃也会问她此事。
问这个问题,说明王妃心中是看重她的。至少在王府,现在只有她这个婆婆认可她世子妃的身份。这些时日沈芙让她有所改观,所以她才会进一步考验沈芙。
一个庶女,嫁进王府却无人重视,有这样好冒头的机会,必定是想争一口气。
但沈芙一个庶女有几分能耐王妃怎会不知道,她也相信,如果今日沈芙说要操办生辰宴,王妃也会同意。
只是后面给她善尾罢了。
“儿媳嫁入府中不得下人敬重,没有威望。若是说完全没有想过掌家,在府中立威,那是假话。”想了想沈芙如实道,“娘的生辰宴此次若由我来操持,若操持的好,想必众人都要高看我一眼。儿媳亦也有心为娘分担。但,我却自知在家中从未学过,能力浅薄如何敢托大?自己丢面事小,毁了母亲的生辰宴事大。此次生辰宴儿媳一定多加学习,等来日自己有把握之时再替母亲分担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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