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见着这些平常望人下巴都抬三分的世家大族的夫人们个个对沈芙和颜悦色,青睐有加,面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若非……怎会让她得了便宜如此风光。
这个庶女如今这样的神气,即便知道她以后的下场不会好,也足够让柳氏心中暗恨了。
几位夫人正寒暄着,忽然仆从又高声报:“歆宁县主到!”
话音落下,一个身穿桃红色如意连云交领上衣配月华花鸟裙的年轻娇俏的少女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熟稔撒娇道:“伯母,歆宁来给您贺寿啦。”
歆宁县主是瑞郡王的独女,其母亲苏氏是安王妃闺中密友,关系亲近,安王妃对歆宁县主自小就多有疼爱。
安王妃拍了拍她的手:“你母亲呢?”
安月道:“母亲家中有事,实脱不开身,让我代替她向您赔罪呢。您看见我不高兴吗?”
歆宁县主,名安月。
安王妃一贯拿她没办法,笑了笑点她的鼻子。
其乐融融的景象,气氛轻松愉悦。
歆宁这个时候转过头看向沈芙,目光审视了几眼:“这就是燕瞻哥哥的新婚夫人吧?”
沈芙笑着回应。
歆宁县主又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那目光看不出什么善意。且歆宁县主自小受尽万千宠爱,金尊玉贵,颇为任性刁蛮。在场的也只有她敢不加掩饰直接道:“我燕瞻哥哥是何等身份,怎就娶了——”
话未说完,就听安王妃沉下声制止道:“歆宁!”
安月止住话音,吐了吐舌头,轻飘飘来了句:“我和嫂嫂开个玩笑罢了。”
又赶忙让身后的仆从上前。
“对了伯母,这是歆宁千辛万苦给你准备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完身后仆人端着托盘上前,安月掀开绸布,竟然是一座珊瑚形状通灵剔透的太湖石,花费数月之功千里迢迢运回京城,不可谓不珍稀昂贵。
连几位夫人见之都忍不住夸赞。
柳氏见状,这时立刻提醒沈芙:“芙儿,你的贺礼呢?”
柳氏这句话,成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沈芙看了眼柳氏,听话轻轻点了头,对安王妃道:“恭贺母亲生辰,儿媳也有薄礼送上。”
接着拍了拍手,两个仆妇抬着一块被红绸布遮住的贺礼过来。
众人都好奇地看过去。
永昌侯夫人笑道:“世子妃用心准备,想必也是珍品。”
柳氏端站着,脸上露出微微笑容。
珍品自是珍品,王妃喜不喜欢就不得而知了。
恐怕不止是不喜欢,勃然大怒也未可知!
在众人的目光下,沈芙上前扯开红布,顿时一幅用心的绣好的千寿图映入众人眼帘。
柳氏嘴角笑容一滞,怎会是千寿图?她父亲亲自交给她的礼物她竟然也敢不送?
这边柳氏正错愕不敢置信。
另一边,沈芙的寿礼委实也太过稀松平常,甚至可以说很是普通。这让在场的夫人们都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第15章
歆宁县主更是直接嗤笑了声:“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台面。这种东西也好意思送出手?”
安王妃看着那幅千寿图,针脚细密,走线颇有自己的风格,虽比不上技艺精湛的绣娘,但看得出来是她一针一线用心绣的。
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在这略有些沉默的气氛中,这时沈芙又让人把那幅千寿图翻过一面展现在众人眼前,道:“刚才千寿图是祝母亲福寿绵长,而这一面——”
众人随之看去,恍然大悟,原来竟是一幅双面绣!
一面绣千寿成图,而另外一面,则绣的是一杆笔直的红缨枪!
沈芙继续道:“儿媳闻母亲年二十便在沙场建功,一手红樱枪使得天下无双。太祖曾赞您“蜀锦征袍自翦成,桃花马上请长缨”。儿媳以此绣赠予母亲,祝您康健永安,英姿不改。”
沈芙说完,周围气氛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孙阁老夫人率先开口夸赞:“好一幅双面绣,好一个英姿不改!意行,你这儿媳心巧玲珑,甚是用心了!”意行,是安王妃的闺名,在场的也只有孙阁老夫人年岁大些,能唤一声安王妃的闺名。
安王妃亲自把那幅双面绣接过来,对着那绣得栩栩如生的红缨枪看了又看,极为高兴地对着金嬷嬷道:“把它挂到我的房中去!”
可见有多喜欢了。
她离开战场多年,如今众人都只记得她是尊贵的安王妃,而都忘了她也曾是个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沈芙竟然记得。
她这幅绣品,送到了安王妃的心坎上。比起万千珍宝,她最爱这威风凛凛的红缨枪。
安王妃这样高兴,那些夫人更是连声地夸赞沈芙。
歆宁县主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过了头去。
沈芙被这些贵妇夸奖依然笑得得体,转头看到了面色晦暗的柳氏,也淡淡对之笑了笑。
柳氏让沈父给她送的那座霞光凤鸣屏风确实是前朝苏绣大家的孤品,价值连城。
沈芙拿回去后多番探查也没有查到有什么问题,既不是赝品,也无瑕疵,送给安王妃绝不会落入下乘。
可是这屏风虽是经由沈父之手送出,沈芙却猜,柳氏得知她送千寿图只会看她笑话,怎会允许沈父再送她珍品让她以赠王妃?
除非是,柳氏想让她闹出更大的差错。
可以沈父之手送出,沈芙若不送,又会惹沈无庸不快。送与不送,都是为难。
沈芙回来后放心不下,最终几经翻找查到了这位苏绣大家的生平。原来她出自苏绣世家,曾以一人之力支撑起了整个没落门庭。却被当地人以其年长未出嫁为由嘲笑。笑她又不是雄鸡,天天打鸣不下蛋。这位苏绣大家愤而绣了这幅《霞光凤鸣》以此驳斥那些人。是以绣的虽是凤凰,却有母鸡之形,对着五彩霞光傲然长鸣。
古有典故“牝鸡司晨”,说的是母鸡报晓,借此喻妇女窃权乱政。而这位苏绣大家的意思便就是要“牝鸡司晨”,又奈她何!
原本这屏风送给王妃也无不可。可是安王安王妃成婚多年,王妃不仅主后宅事,亦涉前朝事。可以说安王爷只负责带兵打仗,最终做主的还是安王妃。便已经有人私下里称安王妃越俎代庖,牝鸡司晨。若沈芙还公然送上这样一幅‘别有喻意’的屏风,岂不是当众落了安王爷的脸面,又使得婆婆下不来台?
若真送了,那她便是在当众打她公婆的脸。
柳氏其心可诛!
对于安王妃来说,她送这样的屏风是故意讨好她,什么心思昭然若揭。非但不能讨好到王妃,又尽显她心术不正。如此一来,她在安王府唯一的靠山也没有了。以后她在安王府就真的是举步维艰,再无立锥之地。
但是不能当众送,不代表不能私下送。
私下送婆母不会不喜,也不会落了安王爷的脸,沈父也无从责怪她。柳氏的算计便落空了。
柳氏一进王府,就对安王妃道她自小沉闷有主见,便就是打着万一她惹恼了王妃,撇清沈家关系的主意。她既自有“主见”,送这屏风就是自作主张,与沈家无关了。
沈芙看柳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心情非常好,到开宴的时候,菜都多吃了些。
这宴席上的每一道菜都是有讲究的,且寻常都吃不到。其中以五味杏酪鹅最得她心,最后再喝一盏樱桃凝露蜜,今日生辰宴总算要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安王妃今日也极高兴,还喝了两盏酒。
结束宴席后,沈芙与之一道送了几位夫人出门便没她的事了。
生辰宴虽不是沈芙操办,但是她也一大早起来了,与各位夫人打交道,寒暄见礼等,从早到晚也未曾歇息过。
眼下结束,沈芙与安王妃说了声,便打算回问梧院好好休息。
“你可是累了?”安王妃问道。
沈芙不明所以,不知婆母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便摇了摇头:“媳妇还不累。”
安王妃笑着说:“既然你不累,便去迎一迎世子,他恐怕是喝醉了。”
沈芙:“……”
她刚刚逞什么强!
——
男客席上,太子燕鸿喝多了,说话就有些不忌起来。
他这一桌,安王爷喝醉了早离开了,二皇子有事先行离开,只剩他与燕瞻。
太子颧骨通红,叹道:“郑老先生的身体是越发不行了,由谁接任兵部尚书,父皇头疼得很。”
“瞰之,你意下如何?”
燕瞻喝了口酒,不动声色:“大哥以为呢?”
“我问你呢,你怎么又反问我了?”太子道,目光深了深,“兵部尚书一职,辖制军队调遣,亦关乎到你的勇武军,你就一点也不关心?”
“我关心又如何?”燕瞻道。
太子声音低了低,在他耳边道:“父皇明日便会传你进宫,问你的意见。”
燕瞻皱了皱眉:“麻烦。”
见燕瞻不耐烦,太子笑了笑,他这个堂弟自小便是这个脾气。
太子是欲拉拢他,可他从未表过态,如今也是试探他对兵部尚书调任的态度。但即便如此,太子也不会得罪他,反倒把他推入燕泽的阵营。
试探完燕瞻的态度太子又向他卖了个好:“父皇宣你也不仅仅只是为这事,听说沈家嫁了个庶女给你,叔母碍于父皇的金口玉言替你把这个庶女迎进了门,倒是委屈你了。父皇知这门婚事你不喜,有心补偿你,要给你选些品貌端秀的姬妾。”
燕瞻:“我无心再纳什么姬妾。”
“可是听说你并不喜欢沈家送来的这个庶女啊?”太子问道,“难不成你还有心于沈家那个大女?”
说的是沈蕙。
身旁侍从替他倒上了酒,燕瞻端起,眼眸低垂:“我自是比不上大哥风流多情。我娶的那沈家庶女,只婚前未见过,一时陌生罢了算不得不喜。我军中事忙,本就无暇流连后院。我观她还算安分守己,暂时没有纳妾的心思,此事我会向皇伯父禀明。”
话音落下,燕瞻仰头把酒倒进嘴里,站起身来道:“恕弟不胜酒力,不能恭送大哥。”
太子赶紧也站起来:“怎么就走了,再喝几杯……”
……
宴席毕,宾客散尽。
燕瞻今日确实喝了不少酒,却也只是微有醉意罢了。
踏上回廊,身后已经没有了人影。燕瞻示意扶着他的青玄松开,抬手曲起指节揉了揉酸疼的眉骨,一边吩咐道:“称我酒后身体不适,明日替我告假。”
青玄犹豫:“可是太子说,陛下明日宣您有事。”
“伯父既通过太子之口告诉我,便是不希望我掺和此事。”燕瞻压了压眉,“他可不是真的要问我的意见。”
伯父不希望他参与兵部尚书择选,又欲借替他纳妾之名在他府里塞人。
可两件事,他都不能答应。
青玄愣了下,立刻道:“属下明白了。”
燕瞻又问:“王爷呢?”
“王爷已然醉了,已经回房休息。”
“罢了。”燕瞻抬腿往前,没再多问。走过一道转角,忽见廊下站着一道袅袅的倩影,手上提着一盏八角花灯,背对着他。廊中穿过的微风将她柔顺的裙角微微吹动,她安静垂着眼,似在等什么人。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她顿时转过头来。看见是他,微滞了下便把手中的花灯递给身后的嬷嬷,提了裙子拾阶走过来。
很快来到他身前,眼睫抬起柔声道:“夫君可是喝醉了?”
见他不说话,又立刻解释:“非我故意要拦你,只是娘说你喝醉了,让我来迎你。”
燕瞻几乎可以明白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无非是,此事非她所愿,她亦不想打扰他,他不要为此生怒在她身上之类的想法。
嫁进王府后,她确实可以算得上安分守己,也几乎不给他添麻烦。
燕瞻不在意她什么想法,更不会怪她。母亲这样做无非是希望他们多相处,可惜他实在没有这个兴趣。
薄唇淡淡吐出的几个字:“知道了。”
身后有急促脚步声响起,青玄这时机敏地一把搀扶住他。
沈芙看见眨了眨眼:“夫君身体不适吗?”
嘴巴干说着,身体却不动。想他已经有青玄扶着了,她又何必上手,说不得反倒惹他生厌。
心里又疑惑他刚刚还好好的,怎会突然需要人扶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面前的燕瞻却没走,反而闭了闭眼揉着额头,一副醉意涌上的模样。
他都醉成这个样子了……
沈芙舔了舔嘴角,忽然福至心灵问:“夫君,可要我扶你。”
燕瞻抬起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片刻后颔首。
“嗯。”
沈芙眼睫几不可察地眨了眨,很快上前,一手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臂。
找了燕瞻许久的太子终于穿过月洞门进来,看到如此场景,大步迈过来,“瞰之原来你在这里啊,瞧我这记性一喝酒就忘了正事。小妹亲自做了个饰品托我赠给叔母,贺叔母生辰。我竟然一时给忘了!”
太子口中的小妹是五公主,今年才七岁。
太子说完才看见燕瞻身边的沈芙,又道:“这就是弟妹吧?”
见沈芙的手竟然扶着燕瞻,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看来确实……”不算不喜。
话留白。
燕瞻却已明白他的意思。
沈芙还没见过太子,见他只穿着寻常常服,更分辨不出他的身份,只听其话知是皇子。
燕瞻侧目看她一眼,提醒一句:“东宫之主,太子殿下。”
没想到竟是太子。
沈芙连忙上前见礼,“沈芙见过太子殿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步,离燕瞻更近了些,看着便怯怯的。
天潢贵胄,皇室子孙,对以前的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如今像是大白菜一样站在她面前,还对她如此客气。沈芙还是谨慎的,不知这太子所来为何。宴席已散,他中途折返总不能真的只是特意来送一个礼?想了想,也不多话,只是离燕瞻更近了一些。
眼见他们夫妻如此亲近,太子也不再多待。把五公主做的礼物递给青玄,笑得开怀:“好了,孤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了。”
太子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后。
应付完了太子,燕瞻也颇有些倦意。
一低头就见她凝白的手还扶着他手臂,因为刚才太子带着审视的打量,她站得离他更近了。若从远处看,像是贴在了他身上。鼻间似有若有似无的香味传来,是她身上的味道。
轻轻浅浅,如花似蜜,萦绕在空气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她刚才倒是很聪明,一个动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12/87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