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还是要自己亲手来做才算痛快。就算这可能会让她背上“弑父”的罪名,沈芙也再所不惜。
沈芙眨了眨眼,问:“你安排的那个沈氏族人已经进京了?”
“是。三日后他会当众指认沈无庸的罪行。”
到时,随着沈无庸罪行的暴露,他救下文氏罪犯一事也会被天下知晓。
从燕泽刺杀三皇子,私放沈无庸两桩大罪,燕瞻表面上是与燕泽作对,要置他于死地。实则燕瞻要做的,是要承正帝自己亲自,重新掀起文氏一案。
沈芙明白燕瞻的计划。只是……
“一个与沈无庸关系不算亲近的族人,突然进京状告沈无庸,虽然可行,但在外人眼中终究有些牵强,也不够有分量。”
燕瞻眉头紧锁:“你想如何?”
“要为文氏申冤,掀起轩然大波,令朝野震动。”沈芙笑着说,“应该没有比我这个亲女状告生父更合适,更顺理成章的了。”
而且她是世子妃,身居高位身份贵重,敲登闻鼓鸣冤谁敢置之不理,也更能将此事闹大,大到满城风雨,大到承正帝无力再掩饰。
所以,其实沈芙才是那个独一无二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燕瞻想也没想就否决了她的提议。
“不行。”
“为什么不行?”沈芙眼睛睁得大大的,条理清晰说出自己的理由,“第一,由我状告生父才能闹大此事。第二,我比那沈氏族人更聪慧,更能配合你。最后,我与你一心,绝不会被人收买临时反口。”
她上前抱住燕瞻的手臂,眼带恳求:“所以只有我与你配合这个计划才能天衣无缝。我想不到夫君拒绝的原因。”
而且她心心念念想亲自为母亲报仇,亦想为文氏平反。
有何不可?
燕瞻何尝不知沈芙才是最好的人选。
“你以为登闻鼓是那么好敲的?我朝敲登闻鼓者,需先跨火盆验证其心,受十鞭验证其志,最后长跪一个时辰方可进殿申冤。”燕瞻轻轻抚她的柔嫩脸颊上的碎发,语气放柔了些,不动声色吓唬她,“你可知那十鞭的力道,多少精壮的男子因扛不住这十鞭丧失半条命而退却。你这样怕疼,身子又弱,受不住。”
十鞭。
确实很吓人,若是以往足够沈芙退却。
只是。
沈芙端坐起来,眼里一片坚定。
“我从小就知没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既然那十鞭很多人没有坚定的信念都抗不过,那你如何保证那沈氏族人能抗住?我却不一样。”沈芙看着燕瞻,目光是从未有的坚持,“曾经为了给母亲报仇,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虽然我总是喊疼,但很多时候我都是在你面前装的,我其实很坚强的。不过区区十鞭,我受得住。”
“我受不住。”燕瞻难得有些恼怒。
连刑罚竟然都吓不住她。
沈芙看着他眉头骤起的深痕,有些愣住。
……
沈芙起床时,身旁的位置已经冷了。这段时间他为一直早出晚归。
其实沈芙的提议是极好的,这个申冤之人本应该由有冤之人来做,那沈氏族人凭什么?
但是昨晚燕瞻并没有松口。
敲登闻鼓的代价太重,十鞭下去半条命都没了,确实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否则人人有冤屈都去敲鼓,皇宫就变成菜市场了。
燕瞻虽然没有答应,但沈芙决定等晚上回来再说服他。
为今之计,她先得想想那十鞭该怎么办?虽然她相信自己能坚持,但她终究体弱,十鞭下去还要跪一个时辰,她只怕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
沈芙对敲鼓鸣冤的律法不甚了解,但她既然选择自己鸣冤,多了解一些总不会错。
人,不能打无把握之仗。
只是燕瞻现下不在,她就是想问其中详情也没有办法。沈芙想了想,又想到一个人。连忙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后去了昭华堂。
——
昭华堂里。
安王妃看见沈芙一大早就过来,有些惊讶道:“芙儿?你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自从沈芙生了孩子以后因为安王妃怜惜她辛苦,早就免了她请安。
沈芙上前见过安王妃,“母亲,芙儿是有一事想问,您可知敲登闻鼓该怎么做?火盆与下跪我倒是没问题,只是这十鞭,虽然我有信心能扛住,但后面我还需要上殿申冤陈情,这十鞭,具体是个怎么抽法?”
了解清楚一点,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安王妃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件事,有些意外:“敲登闻鼓,瞻儿不是已安排了别人来做?”
“是。”沈芙点头,又道,“但这是为文氏申冤,亦是我和生母的仇,我想亲手去做。夫君是担心我的身子才安排的别人,可到底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不是吗。”
安王妃听完沈芙的话点了点头。
芙儿说的确实不错。若由她来做这“申冤”之人,方显得顺理成章。
沈芙见安王妃神色赞同便知自己所想没错。
“可是夫君不允,恐怕是担忧我挨不过这十鞭。”
安王妃笑着说,“不过,这十鞭你并非非承受不可。”
沈芙眼睛亮了亮。
“真的?”
“是的。”安王妃道,眼神看向窗外,似回忆起什么,“很多年前,瞻儿的母亲——”
安王妃看着沈芙,没有瞒她,“也就是先太子妃,因被污蔑清白,也曾敲过登闻鼓求先皇做主。她是个很坚韧的女子,只是身子弱,禁不起那十鞭。当时先皇怜她刚有身孕,特意下令,二品及以上的命妇敲鼓鸣冤免鞭打之刑。是以,你若敲鼓鸣冤,不必受那鞭打之刑。”
得知这个消息的沈芙十分高兴。
既然如此,她不是就不用受那皮肉之苦了?她虽有信心能坚持,但不用被鞭打总是好的。
高兴没多久,沈芙脸上笑容又一顿,既然有这样的规定,那燕瞻必定是知道的,可是他为什么还是要说出来吓唬她?
而且他的态度很坚决。
“夫君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做到?”
安王妃见她疑惑,叹了口气说:“虽然不必受这十鞭,可向天子申冤并没有这么简单。除了天子亲审,根据案情可能还要受大理寺刑讯。燕峰一心想掩盖文氏冤情,对你定会用大刑,不比那十鞭好多少。”
燕瞻自己就擅刑罚,怎会不知受刑者有多痛不欲生。他怎么会让沈芙受这样的罪。
“他不是不相信你,他是舍不得让你受一点罪。”
第77章
任何权力的更迭,都少不了残酷血腥的斗争与厮杀。
承正帝心机深沉,早就在做准备对付燕瞻了,暗中已筹谋了许久。
到那血雨腥风,千钧一发之时,形势瞬息万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完全保证,自己能是这场权力斗争的胜利者。
对于明日击鼓鸣冤的计划,说实在的,闫行对那捉来的懦弱无能的沈氏族人沈齐能否扛住承正帝的质问和大理寺的刑讯也很是担心。
若是不成,只怕就很难给承正帝定罪,让二十三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了。但是目前除了那沈齐,也没有别的好计策。
闫行拿起碗,仰头喝了一大碗酒。
杨觉倒是有个更好的人选:“与其让那懦弱无能的沈齐上,这棋子的人选在下以为……”
这沈家,还有更好更保险的人选,只看世子同不同意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上首的燕瞻。
燕瞻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打断杨觉:“先生不必说了,你说的人选我知。”
闫行脑子一转,顿时也想到了沈芙的头上。只是看世子神情不虞,只以为是世子妃做不到此事。毕竟世子妃虽是沈无庸亲女,但她体质瘦弱,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怎受得了严刑拷打?不妥,实在不妥!这杨觉出的是什么狗屁主意!
想到这里立刻出声道:“你难道不知道大理寺的刑罚有多重?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这种危险的事怎么能让世子妃来做,杨觉,你是疯了吗?!”
被闫行这么一质问,杨觉面色也有些讪讪,对燕瞻拱手道歉:“世子恕罪,是在下思虑不周了。”
“无事。”燕瞻深呼吸了一口气,“先生即便不说,也有人已经提了。”
而且燕瞻心中有数,她平常看着随遇而安,懒懒散散,但在沈家的事上,她一贯倔强坚定。
他拦不住她。
燕瞻何尝不明白这点。
闫行:“谁?!是谁提出来了?”
闫行是武将,心思粗犷想不到那么深,但杨觉立马就听出来了。
恐怕是世子妃早就自己提了出来。
杨觉本觉得世子妃是最好的棋子,可是刚刚闫行的一番话也让杨觉深思,大理寺刑罚严酷,世子妃金尊玉贵怎可能受得住?而且承正帝为了压下当年的事一定会从中作梗施压大理寺,若是出了意外,世子妃只怕会有危险。
且看世子态度,他定然不会让世子妃冒这样的险。
可世子脸色这样僵冷,必定是与世子妃有了分歧。
思索了会儿杨觉问道:“可是世子妃定要做这颗棋子?”
燕瞻头疼了许久,也不瞒他们:“是。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劝阻?”
杨觉沉默了下来。
世子妃大义他杨觉佩服不已,可风险太大,也无怪世子不允。
只是这劝阻之事……听世子所言,世子妃似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杨觉虽口齿伶俐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阻止。
闫行道:“劝阻?世子直接下个命令,不怕世子妃不听!”
燕瞻捏了捏酸痛的眉骨。
他怎么会来咨询这个武夫的意见。
“怎么,世子妃敢不听您的话?不可能,天下哪里有妇人敢不听丈夫的话的!更何况是世子您!”
闫行可看不懂燕瞻的脸色。只觉得以世子人人惧怕的威严,一内宅妇人还敢违抗他的命令不成。
杨觉笑道:“闫将军这话说得可就狭隘了,世子妃若能听世子的话,怎么还会找我们来想办法劝阻?”
闫行恍然大悟:“也对!”然后又挠了挠头说,“那世子可就找错人了,您自己都惧内,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燕瞻:“……”
他确实不该来这一趟。
……
夜已深,整个皇城都笼罩在寂静之下,大多数人都陷入了安眠。
燕瞻踏着月色进了院子,屋内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推开门,只见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这个时辰她大概早就睡着了。
燕瞻这样想着,正准备去洗漱,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悄悄的走来。他微微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站定,果然很快,腰上就被人重重地抱住了。
“我是鬼。”她故意拉长声音,做出恐怖的语调。
“什么鬼?”燕瞻平静地,慢条斯理地把她不甚安分的手从衣服里拉下来,“色鬼?”
“……”
糟糕,被他看穿了。
她确实挺馋他的身子的。当然,还是正事要紧。
沈芙舔了舔嘴唇,又笑嘻嘻地说: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等你好久了!”
“军中有事。”燕瞻用了几分力气将她的手拉下来,就往净房走,似乎不欲与她多说。
他身高腿长,步子大走得又快,沈芙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你等等我,我话还没和你说完呢!”
燕瞻头也不回,暗色的衣摆在空中扬起利落的弧度:“如果你是说你要亲自上殿申冤之事,那就不必说了,我不允。”
“为什么不允许?我都知道你说要受鞭刑是故意吓唬我的,你放心我能做到,我也不怕受——”
燕瞻突然停下来,沈芙没注意,一头撞到了他坚硬的背上。
挺翘的鼻子立刻变得通红,她皱着脸揉着,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燕瞻却毫不怜惜。
转过身居高临下面色冰冷地看着她:“你看,你娇弱到随便一碰都要掉眼泪,怎么受得了更重的刑罚?鞭刑之事是我骗你,可你知不知道你若上殿,到时审讯受刑比这鞭刑还要痛百倍?你又知不知道到时候你要受什么样的罪?!!!你让我怎么——”
她连被碰了鼻子他都心疼,放心?他该怎么放心?
沈芙怔怔地看着燕瞻,似乎是在思索他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伸手,一点一点慢慢的,又坚定的擦掉眼尾浅浅挂着的泪珠,然后让他看:“你看,眼泪擦掉不就没有了吗?这有什么呢,不是爱掉眼泪就是脆弱了。”
“你总是小看我,或者说太担心我,其实我只是喜欢在你面前掉眼泪而已。”沈芙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想我受罪,但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是么?你总是强势地决定一切,要将我保护在你的羽翼之下。可我虽没有什么大志向,却也绝非软弱到不堪一击之人。”
缓了缓。
“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依然愿意去做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的,所以——”
她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他身前坚定不移地说:“我愿与你并肩,生死与共。”
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将沈芙那句清脆的“生死与共”直直地吹进燕瞻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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