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待在书房里的小姑娘,贺敬珩很是诧异,甚至来不及放下装有牛肉生煎包的打包盒,便快步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
目光落在那只打开的铁盒上,他眼角一缩,急于转移话题:“出来吃早餐,包子还热乎着呢。”
阮绪宁叫住他,举起那支古董级别的塑料餐具:“这个小叉子,不会是我当年在你家吃蛋糕时留下来的吧?”
贺敬珩背对向她,稍稍偏过脸:“是吗?不记得了,可能是忘记扔了吧?”
阮绪宁故意拖长尾音“哦”了声:“是这样啊,那我就帮你扔掉……”
还没说完,故作无所谓的男人便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夺过她手里的东西。
宝贝似的捏在掌心里。
看到这里,阮绪宁已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阮氏钢板支棱起来,不急不慢又拿起那枚边角生了锈的校徽:“这个国耀校徽,不会是当年你借我戴过的那一枚吧?这个也是忘记扔掉的吗?”
贺敬珩无言以对。
啧,这种时候,倒是不迟钝了?
不仅不迟钝,简直是意外的敏感……
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想走为上策,阮绪宁却不依不饶迈着步子追上来,双手猛地环住他的腰,自身后探出脑袋:“说说嘛。”
贺敬珩拧紧眉头,转身看着三言两语掌握主导权的小姑娘:“说什么?”
书房四壁苍白,没有任何装饰,依稀间能看见些许尘埃漂浮在清晨的光线中,缓缓舞动着。
阮绪宁的声音比那些尘埃还要轻、还要细,对隐藏太多秘密的男人而言,却是世间最犀利的审问:
“为什么留着和我有关的东西?”
“还留了这么多年?”
“你不是说过,高中那会儿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听到最后一句,贺敬珩终于憋不住了,眉头紧蹙,冷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趁着小姑娘短暂分神的瞬间,他绷紧神经,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急于向她解释:“我只说过,不会在高中时跟你谈恋爱。”
她喃喃地问:“是因为周岑喜欢我吗?”
贺敬珩厉声打断:“是因为早恋违反校规!”
阮绪宁:“……”
还真是有纪律委员风范啊。
被环在腰间的两只小手不停骚扰,男人的面上拢了一层黑云,若是旁人见着,只怕会退避三舍、唯恐殃及池鱼。
但贺太太才不害怕。
她得寸进尺,每一个字都踩着重音:“所以,贺敬珩,真相就是——你在高中时就喜欢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被点名的男人两手耷拉在身侧,紧紧握着那只保存了很多年的小叉子,薄唇轻微颤动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许久过后,才眼神闪烁道:“……没到‘喜欢’那种程度。”
“暗恋?”
“……没到‘暗恋’那种程度。”
“那就是有好感?”
贺敬珩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颤抖:“……也没到‘有好感’那种程度。”
某个小姑娘不乐意了。
松开圈住丈夫的手,她使足力道捶他一拳,嘟囔道:“贺敬珩,我昨晚都跟你那样坦诚了,你怎么还不肯跟我说实话——谭晴说的果然没错,男人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
故意跃过重点,贺敬珩一挑眉:“别的地方硬不硬,你不知道?”
阮绪宁气急,又要去抢他手里那支看起来非常脆弱的塑料叉子。
贺敬珩将东西举过头顶,仗着身高优势,趁小姑娘踮脚靠近时,蓦地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这才换了副正经口吻:“你能掐灭对我的想法,我就不能……掐灭对你的想法?”
“掐灭了?”
“掐灭了。”
得到这个不算太意外的答案,阮绪宁故作遗憾地看着那只铁盒子:“本以为是珍藏暗恋的宝箱,没想到是埋葬好感的棺材。”
贺敬珩:“……”
但向来通透的阮大小姐,很会自我安慰:“那也先得‘有’,才能掐灭吧?”
逻辑上是这样的。
贺敬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收紧手臂、确认怀中的妻子不会跑掉后才开了腔:“有好感,又不能有好感——那个时候的我来洛州也没多久,自己在贺家那些破事都没能处理好,根本没法思考那些问题,不如不想。”
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在我看来,你跟周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根本插不进第三个人……不是吗?”
阮绪宁对少年那飘忽不定的那一缕情丝,隐隐有了模糊的定义:存在过。
即便被压抑住,也还是存在过。
默默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间慢慢扩散,她抬手安抚一般摸了摸贺敬珩的头发:“好啦,好啦,我都明白。”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还是在一起啦。”
贺敬珩鼻音很重地“嗯”了声。
两人就这般相拥着站了一会儿,末了,贺敬珩才松开手,将那只小叉子重新放回到“仅关于她”的铁盒子里,眼中多了几分柔情:“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想应下周岑的提议。”
阮绪宁不明所以地眨巴眼睛。
他解释道:“补过一个生日,像周岑一样,大大方方请你吃一次生日蛋糕。”
但是。
但是啊。
隐忍又倔强的少年最终没有做出这样的抉择,而是故意用一种惹人厌的方式,避免再一次“三人行”的可能:“我觉得自己很多余。”
阮绪宁恍惚间顿悟:为何那时候每一次看到贺敬珩,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不想搭理人的拽样……
屈指可数的几次笑容。
是看见她表白失败、是看见她抽了周岑一巴掌。
长时间的沉默后,贺敬珩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一起从27路公交车底站坐夜班车回家那次,我还是请你吃了一块小蛋糕,也就不那么遗憾了。”
他像是在笑当年那个别扭的自己:“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舒坦多了。”
阮绪宁当然没有忘记。
怪不得,当时一听她说肚子饿了,贺敬珩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径直走进街边的面包房买了块小蛋糕,塞进她手里。
那副模样,称得上“蛮横”。
误以为他是嫌自己麻烦,阮绪宁埋头吃蛋糕,大气也不敢出。
她没有上帝视角,没有开天眼,她一身华服站在舞台一隅,独自转着圈圈,无法窥见整个故事的全貌,好不容易用那些一路捡拾到的记忆碎片拼凑出了另一颗真心的样子,只觉得,无比庆幸——骄傲如贺敬珩,他是不会主动将这些陈年旧事告诉任何人的,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还好。
视野被薄薄的水雾所覆盖,阮绪宁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其实那个蛋糕一点都不好吃,和周岑买的相比,差远了……”
贺敬珩低头替她抹掉眼角的泪珠:“可你还是吃完了。”
她的眼圈更红了,哭腔明显:“因为当时饿、饿坏了嘛!贺敬珩,罚你以后每年过生日,都要请我吃蛋糕,要很好吃的那种。”
那些酸涩和纠结,只是故事的序章。
她相信,以后的正文,每一段都会很甜蜜。
贺敬珩笑着点头应允。
随即,视线又落到丢在一旁的打包袋上:“话说回来,蛋糕不是今天的主角——牛肉生煎包都凉了,快去吃吧。”
阮绪宁的多愁善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调整好了情绪,她开始享用早餐。
也没忘记贺敬珩。
她抬手将一只喷香的生煎包递到丈夫的嘴边,忽然听见了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
是孙淼打过来的电话。
贺敬珩张着嘴,正要接受妻子的殷勤投喂,结果下属一句“贺礼文回来了”,让他顿时没了心情。
警觉地眯起眼睛,他摆摆手,示意阮绪宁自己这儿有正事。
孙淼的声音接着传过来:“……人一大早就去了贺老爷子那儿认错,贺总,您看是否要回一趟老宅?”
第54章
贺敬珩没有回贺家老宅。
他若无其事吃完了早餐, 按照原计划,陪阮绪宁去了阮斌和谷芳菲那儿。
阮绪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一个人回家也没关系的, 你可以先去爷爷那边……”
贺敬珩牵着她的手,走在绿意盎然的小区步行道上,面上并没有太多波澜:“我现在赶回去也没有意义, 贺礼文敢直接去老宅, 定然是有备而来——我已经将苏欣蕊上回给的录音资料备份送给老爷子了, 先探探他的意思。”
见贺敬珩气定神闲,阮绪宁也定了定心。
而后才得知,自贺礼文借着“疗养”出国避风头,贺敬珩在国内也没闲着, 通过外国的朋友给了他不少压力……贺礼文发现自己在国外也很难潇洒自在, 继续拖延履行董事义务还有可能会被董事会除名后, 只好硬着头皮又飞了回来,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走进单元楼后, 贺敬珩若有所思向楼上张望了一眼,淡声道:“还有,我是真的很想回家。”
现在这里也是你家了——想起这句暖心话, 他的唇角情不自禁上扬。
阮绪宁后知后觉, 贺敬珩是习惯性优先考虑自己,她有些感动, 进门后主动替他拿来居家拖鞋。
那双绿色的“专属拖鞋”已经换成了黑色。
那一刻,贺敬珩真心实意觉得,黑色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颜色。
阮绪宁观察着丈夫的神色, 忍不住替那双提前退休的绿色男士拖鞋扼腕:“你不懂绿色的高级。”
贺敬珩睨了她一眼:“你不懂男人的敏感。”
阮绪宁挠了挠头。
宝贝女儿和女婿回家,自然受到了热情款待, 只是这一次,阮氏夫妇吸取了上一回的教训,没再逞能开火,而是直接点了附近酒楼的饭菜送到家里来。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吃了顿饭。
电视里正好在播一档娱乐综艺,镜头扫到了担任飞行嘉宾的周岑,于是,饭桌上的话题又绕到了他的身上。
谷芳菲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周岑这么一打扮,是帅的嘞。”
阮斌也端着饭碗抬了抬眼:“实话实说,我那时候,还经常嫌弃那小子吹萨克斯扰民来着……”
阮绪宁说起昨晚隆江中心的盛况,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回头我把周岑寄来的签名照和海报都给你送来。”
谷芳菲眼睛一亮:“周岑他人不是就在洛州吗?那你们请他来家里玩儿呀,或者一起吃顿饭,哎,我想跟明星合影!”
“妈,你之前经常参加品牌方举行的活动,又不是没见过明星。”
“那不一样——这个明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嘛。”
阮绪宁征求意见似的瞥望向贺敬珩。
后者大度地点点头,耐着性子与谷芳菲解释:“这趟恐怕来不及了,周岑明天就要飞楠丰参加一个歌手比赛的录制,下次吧,我领他一起过来。”
得了女婿的应允,谷芳菲眉开眼笑。
阮绪宁低头扒拉饭碗里的狮子头,吃着吃着,倏地笑起来。
贺敬珩往她碗里夹了点蔬菜,不解地问:“笑什么?”
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什么笑点吗?
阮绪宁摇摇头,没好意思明说,兀自又笑了一会儿,才贴着丈夫耳边道:“我只是在笑,原来你也有要靠情敌的脸面来讨好丈母娘的一天。”
贺敬珩:“……”
*
吃过午饭,小夫妻帮忙收拾好碗碟,便各自忙活开。
阮绪宁忙着陪谷芳菲闲聊,贺敬珩则忙着去二楼露台接电话:苏欣蕊、孙淼和郑海的电话接连不断、轮番轰炸,除了公司里亟待处理的事务略显棘手,贺家老宅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容乐观。
阮绪宁上楼的时候,发现贺敬珩正皱着眉头走神。
他小臂很松弛地抵在栏杆,目光直直望向不远处的五栋楼——那个位置,就是他们昨晚住的地方。
她唤了一声:“贺敬珩。”
男人微微侧首。
阮绪宁猫着腰快步走近,一股很明显的薄荷味扑面而来。
感受到蔓延在空气里的淡淡辛辣感,她愣了愣,还是伸出攥紧的手:“我偷偷从我爸那里拿了一支烟。”
复又小声:“给你。”
贺敬珩挑眉:“不是让我戒了吗?”
她又将那支烟往前递了寸许:“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开荤。”
贺敬珩没接。
语气里转而带上笑意:“我想开的,可不是这个荤。”
听明白了字里行间的意思,阮绪宁双颊一红:“你天天都……还嫌不够吗?到底抽不抽?”
某人很有骨气:“答应老婆的事,不能出尔反尔。”
知道自家丈夫事事都很执着,阮绪宁将香烟重新收起来,轻声缓解尴尬:“我就是看你在为贺礼文的事心烦,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贺敬珩再一次远眺:“刚和郑海那边通了消息——老爷子到底还是袒护儿子,说是让贺礼文跟我一起吃个饭,这件事儿就算翻篇了。”
阮绪宁瞪大眼睛:“爷爷怎么会……”
在她的印象里,贺名奎一直很重视贺敬珩。
说是偏爱也不为过。
居然也会为了家丑不外扬,做出这样决定?
贺敬珩眯起双眸,声音冷得像是从冰渣子里滚过一遭:“贺礼文的说法是,那天晚上原本是有人设局搞他,结果闹了个乌龙,把我牵扯了进去——如果我没着存乱来的心思,根本不会搭理他们,我既然去了,肯定也不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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