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东升的眉眼弯弯,攒出一个笑,“别哭了,丑死了。”
沈悦灵本已决堤的泪水戛然而止,只觉得额际上青筋抽搐,“许东升!你说谁丑!”
周槐掏了掏耳朵,很是不耐,“喂,喂!眼瞎吗?没看见一群男人站这里,还给老子演打情骂俏,久别重逢的戏,想死么!”
贼寇跟班点点头,小声絮叨,“就是,太不像话了!三当家,这小白脸英雄救美,你如今孤家孤人,不成狗熊了?”
话未尽,就被周槐一个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他妈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手下人谄媚奉承,拍起马屁,“说什么呢,三当家如此威武霸气,强取豪夺这嘛事,不在话下,不然怎会有三十房佳人。”
周槐下巴高抬,一脸得意,“这符合老子伟岸形象。”
“小娘子,甭跟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了,把你脸上尘土洗洗,若是姿色还行,指不定咱们三当家一高兴,纳你为三十一房……”
话未尽,空气中突然响起清脆地‘啪’的一声,说话者人已跌落马下,哀嚎不止。
周遭的嘈杂声戛然而止,视线汇聚,只见一道残影闪过,待残影逐渐清晰,已然见到许东升稳稳立于半空之中,不,更准确地说,是立于周槐那柄出鞘的锋利刀刃之上。
他身姿挺拔,如苍松傲立风雪中,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下方的弱者。
周槐,这个平日里威风凛凛、令人闻风丧胆的乌龙寨三当家,也不得不承认,今日是碰上了硬茬子。
他紧握刀柄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这是他生平头一次,在敌人面前起了胆怯犹豫,心底莫名忆起周成岸语重心长的话语,“记得带足人手,小心行事,别把自己交代了。”
身后的贼寇们面面相觑,震惊之余,唯剩着忐忑不安。
周围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偶闻鸦鹊啼鸣,在这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
心念电转间,周槐的眼神徒现狠厉,袖中暗器射向沈悦灵,直扑她的面门。
早已洞悉一切的许东升,岂会再次着了道,藏在腰间的软剑顺势而发,精准无误挑断周槐握刀的右手筋,轻拂的左手,令暗器偏离原有轨迹,最终钉在柔韧的竹竿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竹林,周槐顾不上失去知觉的右手,唯有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催促战马速速逃离此地,保命要紧。
恐惧,在每一个贼寇心底蔓延开来,四散而逃的贼寇们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唯恐再晚一步,就会身首异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待沈悦灵从惊愕中回神,前一刻嚣张跋扈的贼寇,已经踪影难寻。
她的目光游移到许东升的身上,仍然觉得不真实,心直口快问了句,“你是妖孽么?”
轻挑眉梢的许东升,嘴角浅笑带了丝玩味,“你不应该夸我?身手敏捷,武艺高强,犹如天神下凡?”
沈悦灵没忍住,‘噗嗤’一下子笑出声,“你的伤没事了?”
闻言,许东升眉头一皱,苍白的脸上好似承受了难以言喻的痛处,“怎么可能,痛死我了。”
她的笑容瞬间凝固,杏眸瞪得大大,一度以为听错了,毕竟前一刻,他还以一己之力吓得贼寇闻风丧胆,怎么转眼间成了病娇柔弱?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噎。
满脸虚弱的许东升,颤颤巍巍站在那里,一手撑着竹竿,随时就会倒下,见她仍然呆滞原地,不由得提高音量,“我都痛成这样了,你不应该搀扶一下?”
“我十分确定,你伤的是肩,不是腿。”话音刚落,沈悦灵眼皮子一撩,默默翻身上马。
正当她要策马前行时,许东升身形轻盈虚晃而过,人已稳稳落在她的马背上,与其共骑一乘。
沈悦灵未曾料到,这痞棍竟会耍起无赖,“你,你骑另外一匹。”
许东升开口时,暗哑的嗓音里,透着虚弱疲惫,“左肩痛的厉害,我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他轻喘着气,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真的,会坠马。”
沉默不语的沈悦灵,终是拗不过他,唯有轻叹一声,暗自腹诽,“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姑且忍了。”
他凝视着眼前柔弱却坚韧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涟漪,话语间,带着由衷的赞赏,“以前从不知道,灵儿还胆识过人,竟敢独自引开贼寇。”
耸了耸肩的沈悦灵,不以为意,如实说,“我知晓,贼寇要拿我逼迫我爹就范,势必不会取我性命,虽然用自己做饵,有可能身陷险境,却总比无辜的流民惨死刀下来的划算。”
乱世中,面对贼寇屠戮,大部分人往往心存侥幸,只有无法逃脱的最后关头,才会自报家门,寻求一丝生的希望。
有哪个闺阁小姐,生死抉择时,有她这般勇气和善良。
他的目光里满是关切,好奇追问起昨夜自己昏迷后,究竟发生何事?
沉浸在昨夜记忆中的沈悦灵,一五一十将铤而走险的过程娓娓道来,末了,不忘自嘲地笑了,“阿爹说我太笨,遇险时,必定不会自救。所以,他特地请了夫子传授我遇见坏人时,如何自救与拖延时间。”
“伯父真是大智慧,曲州第一才女,灵儿当之无愧。”
大字不识几个的沈悦灵,干巴巴地笑了,心底禁不住嘀咕,“你眼神不太好使。”
第11章
夜幕低垂,蜿蜒起伏的山峦被黑暗无情地吞噬,郁郁葱葱的林木,染上幽深的色彩,一眼望不到头。
两人共骑一乘,终于在入夜前抵达就近的客栈,不至于露宿荒野。
许东升将一锭银子掷在在案台,发出清脆的哐当声,终将睡梦中的掌柜唤醒。
掌柜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带着几分未散的睡意,“上房两间?”
许东升的嗓音有点冷,“一间。”
回了些许神志的掌柜,眼神在许东升与沈悦灵的脸上游移,目光最终停留在沈悦灵那梳着姑娘发髻的墨发,试探地追问了句,“一间?”
不待沈悦灵应声,许东升冷冷回绝,“我未过门的发妻,只待拜堂。”
沈悦灵窘涨着脸,这不要脸的痞棍,阿爹究竟从哪儿寻来的!
掌柜风顿时一噎,默默取出钥匙递给许东升,趁着他回身之际,眼角余光迅速捕捉到沈悦灵的身影,嘴唇微动,仿佛善意提醒,“有事就叫!”
这细微的举动,并未逃离许东升的感知,脚步停顿的他忽然回首,眼神如鹰隼,似要刮了他。
掌柜心底一凛,立刻笑容满面赞美,“公子与小姐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他不再理会掌柜尴尬赔笑,刚行几步,淡淡的话语在空中飘散,“出门在外,我怕夜里不安全。”
沈悦灵心底一暖,正欲开口,却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熟悉的呼唤敲击她的心房,“表妹!”
她猛地抬头,那抹身影仿若悠长岁月里,晕染的画卷,淡漠疏影总相宜,眼神中尽是惊喜意外,几乎本能地就要扑进那熟悉的怀抱。
那可是表哥!
她最好的表哥!
然而,沈悦灵还未迈出一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拽回,人已稳稳地按回原地。
许东升凉凉的话语陈述,“男女授受不亲。”
她惊讶地看向许东升,没想到他脸色微沉,毫不掩饰心底不悦,急忙开口,“他是我表哥。”
许东升微凝的眼神,转瞬即逝,“我知,他姓秋,名胥。自幼寄居沈府长大,才情出众,更是前朝最后一位状元郎。若非吴国覆灭,想必已是朝堂新贵。”
听见许东升夸赞秋胥,沈悦灵清澈的杏眸里写满自豪感,仿若秋胥是她心目中的骄傲,“你也听说过我表哥的大名?表哥学识渊博,人又谦和有礼,阿爹总是说,表哥是我们沈府的骄傲!”
听她喋喋不休夸奖另外一个男人是如何优秀,许东升的脸色越来越黑,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及其狂烈的风暴,压抑沉闷。
秋胥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陈旧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声,嗓音里毫不掩饰关切之意,“表妹!我总算找到你了,曲州城出事后,得知你没能和姨父一起出城,这一路上都在担心你的安危。”
沈悦灵的眼眶里不禁闪烁着泪花,两日来积压的委屈与苦楚,在见到亲人这一刻,终于找到宣泄口,恨不得痛哭流涕,藏在心底的脆弱无助,一股脑地倾泻而出,“表哥,你终于来了,灵儿好想你和阿爹。”
哽咽的话语,令秋胥的心底很不是滋味,努力克制内心的波澜,身体微欠,同许东升见礼,“这一路上,多谢许兄相护表妹,若非许兄悉心照料,我真不知几时能见到表妹。”
许东升神色冷淡,仿若冬日里的坚冰,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应该的。”
秋胥的目光始终未离开沈悦灵,担心她这一路上所受的委屈,只想寻一处静谧之地,以便能私下询问具体细节,“表妹,你住的是哪间屋子?”
她眼神复杂瞟了眼许东升,难以言喻似地答,“许……许哥哥担心我的安危,便让我与他同住一屋。”
闻言,秋胥眉头紧皱,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表妹的安危不敢劳烦许兄费心,夜里,就由在下负责即可。”
脸色骤变的许东升,压抑沉闷的心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你想与我未过门的妻子住同一间屋子?当我死了?”
秋胥见状,连忙解释,“许兄,你误会了,我与表妹青梅竹马,情同兄妹,绝无半点非分之想,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脑门上刻着‘好糊弄’三个大字?
许东升不禁冷笑一声,凤眸里满满的讽刺。
就在这微妙紧张的气氛中,一道爽朗的女声,如同秋风轻拂,落叶细语,吹散所有阴霾隔阂,“东升哥哥!”
循声望去,沈悦灵的目光落在二楼栏杆旁,那里静静站了位身着襦裙的姑娘,裙摆上轻盈摇曳的火红枫叶,化作秋日里炽热的火焰,绚烂热烈。
揉了揉额角的许东升,眉宇间闪过莫可奈何,“她怎么也在这里?”
秋胥适时在一旁介绍,“这位是曲月彤,曲姑娘,出身鹿城,是那位赫赫有名城主亲卫统领曲将军的胞妹,这次随曲将军同行,一路上多亏有他们,我才能够与你相遇。”
曲月彤大咧咧唤着,“沈姑娘好!”
沈悦灵礼貌欠身,“曲姑娘好。”
秋胥带着沈悦灵准备离去,落下一句,“我与表妹就不打扰曲姑娘与许兄叙旧,告辞。”
许东升即将迈出的脚步,被曲月彤堵的严严实实,嘴角似笑非笑的她,挑起眉梢提醒,“东升哥哥,人都走远了,你还没看够?月彤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也不正眼瞧上一眼。”
见许东升不搭理她,曲月彤双手抱胸,很是不服气,“人家表哥表妹叫的多亲,许公子与沈姑娘那是青梅竹马,你就不怕……”
话未尽,却被许东升匆匆打断,“呵,他读圣贤书长大的,没我舍得下脸皮。”
目瞪口呆的曲月彤,不禁跺了跺脚,追了上去,“你还是我的东升哥哥吗?”
沈悦灵前脚踏进秋胥所住的厢房,突然见到他满脸谨慎,鬼鬼祟祟探头张望楼道,随即门扉轻合,朝着她‘嘘’了声。
两日来历经生死,沈悦灵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紧紧揪了起来,杏眸里尽是不解与警惕,“这间客栈不安全?”
秋胥嘴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与你同行姓许的不是好人!”
沈悦灵脑子里瞬间炸开了花,想也未想,本能开口替他辩解,“一路上,他舍命相救,无数次把我从死亡的深渊拉回,这样的人,怎能不是好人?表哥,你是否对他有什么误解?”
秋胥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急急从胸前取出一封密封的信件,“我的话,你若有所疑虑,那叔父的话,你总该相信?这是叔父派人对他进行的调查结果,我念给你听。”
信中所书,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是无情的铁证,将许东升伪善的完美面具一一撕下。
不可置信的沈悦灵接过信件那一刻,手指微微发抖。
这桩联姻不过是精心策划的棋局,他娶她,与求娶其他女子唯一不同处,约莫就是沈府财力惊人,又无兄弟姊妹,更容易吃绝户。
什么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皆是虚妄。不过是他精心编制的谎言,一如平日里欺骗她一般,用以掩饰内里杀人如麻,歹毒心肠的真相。
纸张轻薄的重量,成了压在她心底的一块巨石,险些令她无法呼吸。
眼神空洞的沈悦灵,面如死灰,飘飘荡荡坠落在地的薄纸,一如她支离破碎的心。
秋胥见状,很是心疼,默默拾起信纸,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焰中。
“表妹,”他轻声说着,“上一任曲州城城主的掌上明珠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此人行事极其残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不管这两日来你与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你必须明白,这一切都是假象,是他为了欺骗你,精心布置的陷阱。”
“表哥,我的庚帖还在他手上,我该怎么办?”
恰逢此时,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如同战鼓骤然响起。
第12章
恰逢此时,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如同战鼓骤然响起。
沈悦灵的心神为之一颤,空洞无神的杏眸猛然聚焦那扇紧闭的门板,熟悉的轻唤――“灵儿?”两字,宛若惊涛骇浪的洪流,险要将她吞噬殆尽。
明明颤抖得想逃离,她的双脚似被钉在地面动弹不得。屋外,密集的敲门声愈演愈烈,到最后,化作狂风骤雨肆虐,嗓子仿佛被勒住的沈悦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断裂的门栓连同她的意志一起击碎。
门外的熟悉身影,精致的轮廓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既模糊又清晰,她的心底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不知该如何面对。
许东升静静地站在那里,凤眸如炬,轻易洞悉一切,平静执着地问着,“你怎么不说话。”
秋胥心中焦急万分,面上不敢显露,生怕藏不住秘密的沈悦灵开了口,彻底得罪这尊活阎王,宛若天堑堵在两人中间,试图替愣神的沈悦灵打圆场,“表妹累了……”
话未尽,已然被许东升冰冷的声音匆匆打断,“我没问你,少给我碍眼。”说罢,一把提起秋胥的领口,毫不留情将他整个人丢了出去。
‘砰’地一声,大门紧闭,秋胥被人捂嘴强硬架离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显得犹为刺目。
这一幕发声的如此突然,吓得沈悦灵忍不住惊声尖叫,“表哥!”
他果然是杀人不眨眼的狂徒!
表哥危矣!
许东升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呼喊,嘴角依旧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讥讽,“你的表哥死不了,你还是担心一下我好了。”
沈悦灵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出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而出,“难道你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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