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几案边假装难受的颜芙暗觑了空藏法师一眼,全然不信这和尚说的任何一字,她紧咬银牙,厌烦这人的难缠。
竟然连她扭伤都不放过,想趁这个机会看她的脚踝,当真无耻至极,现在细细想来,恐怕那个签子上的卦文也不是他解的那个意思,什么婴儿本应平安落地,如今只能化鬼,都是诓她中净香的骗言。
颜芙一眼都不想再这位空藏法师,她仍保持扶案的动作不变,客气道:“多谢法师,只是一个扭伤而已,无需空藏法师挂心,我让奴婢帮我敷上药就好,”
颜鸢看着身旁因趴伏而头发凌乱的颜芙,觉得姐姐对空藏法师的态度有点奇怪,却没想通是哪里奇怪。
不过她更担心的姐姐脚上的伤。
“空藏法师劳心了,我来为姐姐敷药。”颜鸢向空藏法师伸手,准备去接他提着的药箱。
空藏法师知道自己若再坚持会被人起疑,便将药箱递了过去,道:“既如此,那贫僧便退下,世子夫人和大少夫人今夜早些休息,有事尽管吩咐寺内的知客僧。”
颜鸢道了声好,目送着身着袈裟的背影出去。
身后的几案上,颜芙依旧在“痛楚”地屏息,颜鸢让小杏扣上僧舍房门的门栓,回头问颜芙的情况:“姐姐,你伤的是哪只脚,里踝还是外踝?”
知道一切的画碧也害怕颜鸢给颜芙上药发现端倪,忙自告奋勇地取出药箱中的瓷瓶,将里面的红花油倒在干净的帕子上,说:“多谢三小姐牵挂,我们家小姐受伤的脚尚能行路,应该扭得不重。”
随后蹲下身将颜芙的一只绣鞋脱下,拆开绑在小腿处的布袜,坦出一个光莹如玉的脚踝,敷上帕子,开始装模作样地揉按。
颜鸢见真无大碍,又和颜芙说了几句话,方安心地离开。
第47章 石白
第二日,颜芙在空藏法师眈眈的注视下惊心地度过半日,终于在太阳开始偏西的日晡登上返回靖远侯府的马车。
回想这次糟糕透顶的出行,颜芙心有忧虑,思绪飘渺中,总觉得这个没有得逞的空藏法师后面还会追着她下手。
一个陆逸就够她对付了,她不想再惹到任何一个难缠的人。
无人处,颜芙厌烦地拧着眉,咬唇思索解决的办法,她需得想办法将空藏法师迷**人的事情抖出去,让这秃驴蹲牢子。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将消息透露给陆宸,让身为大理寺少卿的他查办此事。
这样,她也能在陆宸心中多一分好印象。
申末,扶香居内的晚膳用罢,吕氏带着众人到东正堂看她从林宝寺求来的观音,快散的时候,骤然突发奇想,让府中的后辈们都来上香。
陆宸也在。
香礼结束之后,颜芙看准了机会,叫住准备和颜鸢一路离开的陆宸:“大伯,我有些事情想告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宸疑惑,和身旁的颜鸢耳语了下,便抽身行来,留颜鸢在原地。
看着愈行愈近的俊逸面庞,颜芙心底突然警铃一般地抽动几下,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做法太过荒唐。
她要将一位在京中鼎鼎有名的高僧指认为一位专心制香**的**,可手里一没人证二没物证…
没有人会信她,换做她是陆宸也不大会信…
脑海里突然想起昨日晌时空藏法师将颜鸢错认成她的场景,颜芙眺了眼站在远处的颜鸢,忽觉此事可以用其他方式对陆宸展露。
运气好的话还能一箭双雕,让陆宸对颜鸢起厌弃之心。
颜芙对自己骤然想到的绝妙很满意,她稳了稳神,决定先不同陆宸提空藏法师的事。
但人已至眼前,不说些什么总归不好,她要怎么圆过这里。
颜芙一边思索着,一边端着经年不变的笑容,慢条斯理道:“大伯近日多照看鸢妹妹一些,她昨日在林宝寺为两两设了牌位,想必以后会经常去,大伯得闲的时候也去看看,免得她一个人去时哭得伤心。”
“那是自然。”虽然不解颜芙为何莫名其妙地对他说起这些,但陆宸仍耐心地对颜芙示以笑意。
三人分别,颜芙沉着眸子回到疏云居,准备思索和颜鸢再去林宝寺的事,不想边妈妈却和她说起了小院的事情。
“小姐,刚才石白来过,要同小姐说那妇人离京的时间,可小姐迟迟不归,石白着急先行,便托老奴转告小姐。”
颜芙执起长案上的团扇轻摇,随口问:“他们什么时候走?”
边妈妈禀:“明日清晨便走,石白会亲自将人送到袁州。”
“好。”颜芙很满意石白的办事速度,眼底弯出淡淡笑意:“给袁州那边的庄子去一封信,就说人已经出发,叫他们算好时间迎接,接到人,再回封信至京城…”
颜芙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石白一行人刚出城,便被人兜头捆走了。
漆**仄的屋子内,石白缓缓睁眼。
他望着头顶空无的暗影不知身在何处,发呆了许久,才感受到摊放手背的地面冰冷潮湿,不是他日常所居的那几处院落。
这里是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石白想换个姿势思索,头方侧歪,脖颈处便扯开一阵钝痛,昏迷前那一记闷棍闪进脑海,激得他瑟缩地抖了抖,终于想起自己经历了什么。
他被抓了。
忍着背痛坐起身,石白打算觑眼瞧瞧周围的环境,不想弄倒了身旁的瓦罐,惹出一阵响动。
他慌忙去扶那看不清形状的瓦罐,但为时已晚。
只听黑暗中“滋啦”地一声响,有道火光在他眼前划过,晃白了他的眼,石白下了一跳,下意识用手捂眼去挡那突然出现的光芒,隔着指缝看清了点亮烛灯的人
是陆宸。
他坐在一张不高的四脚凳上,背倚墙面,手里捧着一张铺了纸的木板,见他将遮挡光亮的手放下,便拾起放在另一张四脚凳上的炭笔,一边端详着他的面容,一边开始在纸面上勾勒。
石白呼吸一滞,脑子顿宕地麻了麻,他想不通陆宸是如何发现的他们,自己明明一直拦着冯水儿出门,消息不该传出去,到底是哪里发生了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石白听到他问。
石白默了默,打定主意不告诉陆宸真正名字,说:“施三,施舍的施,一二三的三。”
话落,他看到陆宸顿住手中的动作,抬眉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我见过,在鹤梁街,侍郎府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你被逃跑的窃猫贼撞倒,是我将你搀起来。”
石白心底一凛,没料到那匆匆一面,陆宸当真清楚记得,他想起颜芙后来急迫送他回丞相府的决定,登时觉得自家小姐担忧得没错。
看来,他需得更加谨慎应对面前人的问话。
“你们的事情冯娘子已经与我说了,指使你如此做的主子是谁,或者,你可以说说你在哪家府上做工。”陆宸单刀直入,掐在指间的炭笔再次发出摩擦纸面的声音。
石白低头,不语。
他的母亲还在王氏身旁伺候,为了母亲,他也绝对不能供出丞相府,至少现在不能。
见他不语,陆宸也不多问,凝眸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番,手上炭笔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一张长脸深眉的肖像便画好。
石白无力阻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陆宸将自己的肖像带出屋子。
他想,有了他的脸,陆宸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丞相府罢。
…
颜芙是在“扭伤”快好的时候去找颜鸢,在窗棂前的小榻上简单地寒暄后,颜芙将话题慢慢引至林宝寺。
“上次去林宝寺我本也想到两两的灵位前看看,奈何脚上有伤,遗憾未去,正好妹妹当时也错过了空藏法师的解签,既然你我都有缺憾,不如寻个时间再去一趟林宝寺可好。”
颜鸢望了望外头耀眼的日光,答道:“姐姐,林宝寺离咱们靖远侯府还是有些远的,你我可以迟几日等气节凉快时再去。”
“其实…我想早些日子去…”颜芙犹豫地停顿了下,见厅堂内只有小杏和画碧两个人,便凑到颜鸢近前说:“我…有件衣裳在空藏法师那里…”
“姐姐…”颜鸢闻言大惊,圆睁着眼睛侧头看向颜芙。
大郢朝虽然民风开放,但终究男女有别,女子的衣服落在外男手中总归不好,哪怕这个外男是在京中素有高誉的空藏法师。
颜芙怕颜鸢理解成她与空藏法师有私情,忙补充道:“也是我不争气,空藏法师好心帮我熏衣除厄,我却生生错过,不知法师他还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那这确实得紧着再去一趟林宝寺。”颜鸢明白事情的急迫,她看着颜芙蹙起的黛眉,哄着语气道:“我这几日都无事,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去尽管叫我就好。”
“明日大伯旬休吗?”虽然计划中有让陆宸出现在林宝寺的片段,但是颜芙不想陆宸从一开始就跟着去。
颜鸢点着指尖算了算日子,道:“如珩确实旬休。”
颜芙颔首:“那就后天罢,后天一早,我们去林宝寺。”
颜鸢却有意第二天去,颜芙忙摆着手:“衣裳已经落到那里了,多一日少一日也无妨,若此因此碍了妹妹与大伯亲近,我可是不好受了。”
颜鸢这才没有坚持,笑着同颜芙谈论再去林宝寺要准备的东西。
一日后,当颜鸢再次见到颜芙的时候,被结结实实地骇了一跳。
只见颜芙带了顶白纱垂肩的帷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细腕上满是殷殷点点的密疹子,离得近些去看,那一个挨一个,刺目饱满的红疹直叫人汗毛竖立。
颜鸢压着揪心,抬头隔着帷帽白纱去问颜芙的情况:“姐姐,你这是又碰了没散好味道的漆器了吗,怎起了这样多的疹子。”
“我们不如改日再去罢。”
姐姐小的时候一碰漆器就泛红,颜鸢知道,但是长大后便好了许多,常用的提盒、盆盎都能接触,至少近些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颜芙起有这么多红疹。
颜芙却不在乎地看了看手上的疹子,安慰颜鸢道:“妹妹别担心,这些疹子只是看着严重,实则它只起在了我的双手、脖颈和面颊上,无碍的。”
“真的吗?姐姐可别诓我。”颜鸢不大信,还想劝颜芙改日。
颜芙宠笑着拉颜鸢登上马车,撂下车帘后将云袖搂至臂弯,给颜鸢看衣料下光滑的白腕,问:“妹妹这回可放心了?”
颜鸢无奈地看了眼颜芙,点头:“好好好,我们今日去。”
小杏查点了下携带之物,确认无缺,便登上车辕让车夫驭车,车夫长喝一声,扬鞭打马,柳木制的毂轴开始吱呀响动,不多时便行出靖远侯府所在的玉泉街。
进了林宝寺,颜鸢和颜芙先到地藏殿给两两上了几束新香,摆了许多好看的点心和多汁的果子,空坐半刻,才出殿找人询空藏法师的影踪。
灰褐衣衫的小和尚对颜鸢和颜芙躬身合礼:“我们家法师目下正在教导僧众习业,得午时初才有空,劳麻两位施主稍候。”
于是颜鸢和颜芙便在林宝寺的斋堂用了些素餐,直到午正十分,才在课室见到空藏法师。
空藏法师对于颜芙的到来很惊喜,他也顾不上手里那碗才用一半的米粥,忙不迭起身,吩咐侍从僧人去沏茶。
“世子夫人和大少夫人今日怎么有空光临陋寺。”他的目光在颜芙遮面的帷帽上停顿了瞬,不知颜芙为何裹得这样严实:“世子夫人这是怎么了,上次见面还不是这样。”
颜芙苦笑着说:“只是起了些红疹而已,回去泡泡消散的草药就好。”她一边说,一边将藏在袖中的手背伸出来给空藏法师看。
那细嫩的皮上满是狰狞的疱疹,颜鸢看着竟是比从侯府赶来前更严重了几分,她皱眉,低低急唤:“姐姐!”
空藏法师也被惊道,他仿若最看不得这种大小同等、排列规矩的水泡,连连躲开眼,合手连道“阿弥陀佛”。
第48章 救我
颜芙向颜鸢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随后对空藏法师表明此番的来意:“法师,我今日来是想取走之前托法师熏香的衣裳,打算等身上的疹子好全再请法师诵经渡灾。”
“小妹来则是想问签。”
这句话甫一出,着实吓了颜鸢一跳,她今日只是来陪颜芙取衣裳回去的,从未想过问签之事。
颜鸢略思片刻准备开口拒绝,却不想空藏法师的声音先她一刹出现:“问签简单,大少夫人稍候,贫僧这就去取签筒。”
看着空藏法师折进里堂内的背影,拒绝的话颜鸢到底没有说出。
少顷,空藏法师从堂内转出,将抱在怀中的竹筒立到颜鸢面前的,道:“大少夫人,请。”
“多谢法师。”颜鸢在扎有红绿丝线的竹签内挑了一根出来,只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将签子递给空藏法师:“烦请法师解疑。”
空藏法师有些心不在焉地取了签子,定睛扫了扫,含笑道:“大少夫人这签子半好半坏,先苦后甘,末终有大富贵可言。”
她这辈子还会有大富贵?!
颜鸢心底微微讶异,随后便涌上一股欣悦,她面色淡定地取回竹签,对空藏法师道谢:“有劳法师。”
见颜鸢的问签如此简单平安地结束,颜芙藏在帷帽下的星眸暗了暗,她不甘心今日之行就这样落空,想要引导空藏法师将迷。淫的主意打到颜鸢头上。
想到这里,颜芙款步行至颜鸢身侧,开口关切道:“敢问法师,我家妹妹的那一半苦可是与她早夭的孩子有关?”
“若有,不知法师可否也帮我家妹妹熏熏净香,诵几遍经文避厄。”
“这…”空藏法师闻言,移眼去打量面前这位身裹白锦的女子。
那是一张小巧的鹅蛋脸,本是极圆润可爱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孩子新丧,她的面颊泛白如纸,瞳子下的颧骨也有些醒目地外凸,加之那疏而浅的细眉,透着股说不上来的病气。
这不是他的喜欢面相,空藏法师想都没想便摇头:“不必的。”
话音方落,他的目光却兀地留意到颜鸢那张弧度优越的唇瓣上,不大的樱唇饱满粉润,未涂口脂已是三月天桃枝上那抹最惹人心漾的娇色,他实在不敢想象这张唇若是涂了丹朱该是多么的魅惑霏丽。
空藏法师暗暗吞下口水,忽而改变注意,他假装又沉思片刻,改言说:“但依我之意,还是用一用净香的好,可求佛祖保佑。”
“算了,法师已经做了许久的课事,午膳还未用完,就不烦法师为我做这些。”颜鸢开口,终于将拒绝的话说出来。
见进锅的鸭子要飞,空藏法师连连挽留:“大少夫人不用担心贫僧,贫僧的午膳已用好,目下正无事,焚净香也不出力,靖远侯府对林宝寺捐献颇多,贫僧愿为夫人效劳。”
颜鸢还是想拒绝,她求助地看向立在她身后的颜芙,希望姐姐能帮她说一说。
可是颜芙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只宠惯地对她笑:“妹妹不必挂心我,我身上虽起了疹子,但不疼又不痒,你要是想去焚香便去,我正好也寻间客舍歇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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