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想着大公子不日要被侯爷书奏请封世子,得快些准备新衣衫。”
原是听到陆宸要被请封的消息,所以才赶着到雨棠院,让她先选料子。
颜鸢闪了闪眸子,明白雨棠院今日为何迎来了这位少见的妈妈。
郑妈妈当真是个八面圆通的妙人。
颜鸢并没有立即去看郑妈妈箱笼内的东西,她抿了一口茶,问:“大人他要被封为世子?”
“我怎么没听说过。”
郑妈妈也不着急办事,她接过小杏递给她的茶盏,捧着喝了口,道:“大少夫人不知道正常,消息是从北堂传来的,再准确不过了,况且就算没有北堂的消息,这事情一猜就能猜到。”
颜鸢想了想,觉得郑妈妈说的倒也对。
陆珏病逝,靖远侯府现在只剩下两名男丁,其中一位还是个智龄不全的缺儿,陆庭只能立陆宸做世子。
只是…
颜鸢想起丧夫两月,眼下正独自一人住在疏云居的姐姐,忽然心头一酸。
若陆宸以后成为世子,不出意外自己便会替掉姐姐现在的一切,她那位贵气了半辈子的姐姐心底多少都会不好受的罢。
姐姐平日里对她百般呵护,现在一朝倾覆,她也不能让这群眼利的奴婢们欺负了姐姐去。
想到这里,颜鸢淡笑着提议:“正巧我约了姐姐到她那里,郑妈妈若是今日有空,可以同我一并去,我也好听听姐姐的主意。”
郑妈妈本也觉得自己先来拜访颜鸢有些鲁莽,正担心颜芙那会会不会过不去,见颜鸢如此说,忙欣悦应好:“还是大少夫人想得周到。”
去往疏云居的路上,颜鸢再三同郑妈妈叮嘱:“一会见到世子夫人,就说你是在半路遇见我的,至于请封世子,万万不可在她的面前提。”
郑妈妈点头应是,悄悄瞄了眼打伞行在前面的颜鸢,猜出颜鸢这是有意维护颜芙,不禁回想起绣房这些年在疏云居吃过的亏,感叹颜鸢的手腕还是太软。
疏云居的那位可不是个善茬,至少在她接触的这几次里,颜芙没少给她软刀子吃。
幸好这位大少夫人与颜芙没有利益纠葛,不然怕是早就被扒掉一层皮,连死在何处都不知。
颜鸢一行人很快便走到疏云居。
令人奇怪的是,她竟在疏云居的门口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于此的人。
是陆宸身边的随从夏平。
夏平见到来人是颜鸢,也是神情一怔,面颊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了抽,口气慌张地问:“夫…人…你怎么来了…”
颜芙看到夏平局促打算拦她的手,意识到事情貌似不简单。
夏平既然在这里,想必陆宸应该就在不远处,可这里是姐姐的疏云居,男女有别,若无大事,陆宸不该来此。
而今夏平又想拦住进去的她。
该不会是陆宸在里面正对姐姐做什么逾矩的事情吧!
思及此,颜鸢的心冰凉一片,她静默地立了很久,开口问:“可是大人在里面。”
“是,大人有事想问世子夫人,所以在里面。”夏平咬了咬唇,也不知道花亭内的陆宸是否搞到颜芙的手印。
搞到手还好,若是没搞到手…
夏平想起自己离开前颜芙亲自眼含温情为陆宸挽袖磨墨的亲昵,肩头不觉簌簌战栗,夫人若看到这个场景,肯定会作有他想,在心中与大人生出嫌隙。
自己现在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他有意拖延时间,干笑了半晌,才裂开嘴冲着颜鸢作揖:“夫人若是有事,小的这就进去禀报公子。”
“不用。”颜鸢向夏平身后的圆拱门望了眼,道:“我到这里不是来找大人的,我姐姐可在里面?”
夏平继续干笑:“世子夫人…在…”
“嗯。”颜鸢点头,随后猝不及防地绕过夏平的身侧,半只脚踩进了圆拱门的门槛。
“啊!夫人你慢点。”夏平惊慌失措地瞪着眼,高声地喊着试图引起秀亭内的俩人的注意。
但是颜鸢还是见到了两肩并倚,在闪色珠帘后作画的陆宸和颜芙。
陆宸穿着件湛蓝色的交领月袍,墨黑的头发整洁地竖在一顶少瑕的白玉冠内,仪态端正,俊美无双。
而姐姐颜芙今日则装扮得简单了些,除了发鬓边的镂空嵌珍珠的银簪,身上再无其他饰物,通身一条素净的流苏裙,裙摆葳蕤迤逦,宛如一朵层叠绽放的木芙蓉,大气又不失馨香。
着实是一对好般配的璧人,颜鸢在心头酸涩地想。
正在作画的人是颜芙,但她手中无笔,只用纤细的指尖点蘸着笔洗旁的朱砂,然后将那鲜艳的颜色谨慎地按在铺在石台上的画纸纸面。
她听到了颜鸢行在秀亭旁的脚步声,俏然地抬起头,笑道:“妹妹来得正好,大伯今日教了我一种梅图的新画技,妹妹快过来看看。”
颜鸢也不应声,缄默地拨开秀亭外的珠帘,站在陆宸的身边看颜芙指给她的画作。
陆宸的睫毛眨了眨,垂眸去看她,貌似是想同她有无声的目光交流,但颜鸢全然无视他,只顾着注视颜芙指尖下的梅瓣。
用干涸枯墨画就的细枝上,或长或圆的朱砂指印点缀其中,指印的纹路清晰,环着围成一朵“梅花”的样子有些诡异。
颜鸢说不出“好看”一类的话。
颜芙看出她眼中的不赞同,有用指印在墨迹的尖头点出一朵梅,笑着同她做示范:“梅花开在深冬,虽然烈焰,但终究还是有凋敝之感,应是偏暗些的红。”
“所以这朱砂只是底色,在次之上辅以淡墨轻涂,这幅梅图才算成就。”
话说到此,颜芙也不顾手上仍有残留的红,执起挂在松梨架子上的羊毫,用笔尖残存的香墨一点点勾描指印梅花的花蕊,末了又带了笔花瓣与花蕊相交处的溶色,一朵傲骨不屈的花就这样在她的笔下栩栩如生的起来。
确实好看!
颜鸢弯了弯眼,夸赞道:“姐姐画出的梅花确实与我往日所见的梅花不同,姐姐的这个更自然灵动。”
“妹妹别只夸我一人。”颜芙扭头看向一直立在原地不语的陆宸,将话题扯到他的身上:“这技法是大伯想出的,妹妹若是想学,我可不教,你自己回雨棠院让大伯教你。”
“知道啦,知道啦。”颜鸢依旧不理睬陆宸,她碎步走到颜芙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将人往外拉:“我来的时候刚好在路上碰到郑妈妈,姐姐快净手同我看看侯府制秋衣的缎子罢,我选不好颜色。”
颜芙溺了眼晃她手臂的颜鸢,语气带着无奈:“你都多大了,还欺负我帮你挑东西,说实话,我自己的都挑不明白…”
“姐姐。”颜鸢手上摇晃的动作加大:“就帮我挑一个。”
颜芙本意也只是调弄一下颜鸢,故而也不多坚持,一口应下,临走前她向陆宸颔首,让陆宸稍坐:“大伯,那我和妹妹就先去见郑妈妈,这里你自便。”
陆宸却拱手告辞:“多谢世子夫人招待,陆某还有事,先回雨棠院去。”
颜鸢听着身后熟悉的语调,内心百感交集。
无缘无故,陆宸为何突然到疏云居教姐姐画技。
还不是见姐姐孀寡伶仃一人,那藏了许久的心思再压不住,自赶着上门提议。
她有一瞬替陆宸婉叹。
陆宸和姐姐儿时交好她是知道的,但后来丞相府与靖远侯府联姻,姐姐义无反顾地选择嫁给陆珏,这明摆着就是待陆宸做普通友人,与他并无男女之情。
而今日姐姐肯站在秀亭陪他一起作画,只是姐姐性子温和,不方便拒绝,勉强迎接罢了。
陆宸他不该执迷不悟。
这个浑浑噩噩的念头一直持续到颜鸢选完料子离开疏云居,走到芍药苑的假山石亭旁才被迎面寻她来的绿棠搅散。
“夫人,不好了,丞相府来信了,送信的人说是急事。”绿棠用力跑到颜鸢面前,匆匆呈出一封信。
信?急事?
颜鸢狐疑地接过绿棠递给她的信封,黄纸的封面上,留着的是李氏贴身婢女、春桃的名字。
撕开胶封的信头,颜鸢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春桃不大会写字,有好些地方都是用的墨点和圆圈代替,但颜鸢还是读明白的信中的内容。
李姨娘的痛风又发作了,并且很严重!
“小杏,快去侯府外寻顶轿子,我们回丞相府。”颜鸢蹙着眉将信收进里怀,吩咐小杏赶紧做准备。
小杏也看到了信中的内容,理解颜鸢的焦急,赶忙先几步向靖远侯府的大门处跑去…
当颜鸢赶到李姨娘所在的北院时,李姨娘已经被痛得晕厥过去,豆大般的冷汗簌簌地落,湿透了整个枕巾。
颜鸢吓坏了,她跪坐在地上,抓着李姨娘的手腕,不停地在呼唤:“小娘,你怎么样了?阿鸢过来看你了。”
“小娘,你若是还清醒着就说句话,要是说话艰难,哪怕是动动手指也是好的。”
“小娘,你别吓阿鸢,阿鸢求求你了。”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第51章 疫病
小杏在一旁问春桃:“姐姐,姨娘的病情这样重,主母可知道?”
春桃答:“主母知道,姨娘最开始还说是小毛病,忍忍就过去了,拦着不让我请郎中,说省些银钱,我是后来看场面真的不对,才违背姨娘的命令,去蓬韵斋见大夫人。”
“大夫人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拖着,立即就叫了门房的去请郎中来。”
听到身后的对话,颜鸢红着眼睛望向春桃,语气生硬地问:“你的信都送到了靖远侯府,甚至我人已至北院,郎中还没到吗?”
“嗯…”春桃想起被请到蓬韵斋密谈的郎中,心中怵惕,不敢对颜鸢讲实话,忙跪下磕头认错:“三小姐请恕罪,都是奴婢失职,奴婢这就去门房打听消息。”
语落,也不等颜鸢点头,从地上爬起便向外跑,迎面撞见带人前来的孙妈妈。
“北院有人吗,郎中到了。”孙妈妈的声音越过窗沿边的长颈瓷瓶,钻进仍有余怒的颜鸢耳中。
颜鸢起身出门,站在门前的廊檐下等候。
孙妈妈见迎接的人是颜鸢,眸光惊讶地闪了闪,蹲身行礼:“老奴见过三小姐。”
“妈妈辛苦,快进来喝口茶。”颜鸢瞧了瞧跟在孙妈妈身后的年轻郎中,心头略过一丝担虑。
小娘痛风发作得严重,这郎中面庞素净,看起来经验不深的样子,他能看好小娘的病吗。
但考虑到再请郎中还需时辰,颜鸢还是将那抹焦虑丢回肚子。
还是让他瞧瞧罢,万一是个造诣颇深的医者也可能,她的小娘已经晕了许多,着实没有时间再等下一位郎中。
这样想着,颜鸢行回屏风后,将泡在铜盆内的湿帕子拧干,走到床前,一边为李姨娘擦汗,一边屏息观察年轻郎中把脉的神情。
只听年轻郎中眸色渐暗地问:“不知夫人最近食欲如何,可有胸痞呕恶之症?”
“有有有。”春桃点头:“姨娘最近吃得甚少,一顿膳最多就用一个馒头。”
年请郎中又用手背探了探李姨娘额头上的温度,问:“这发热是刚起的吗?”
“发热?”春桃疑惑地顿了瞬,摇头:“姨娘额头一直是正常温度,郎中要是摸着热,便是新起的。”
“既是这样,那怕是坏了。”年轻郎中若有所思地看了旁边的孙妈妈一眼,不确定地说:“你们府上的这位姨娘怕是得了能染人的疫病。”
染人的疫病?
颜鸢被年轻郎中的这句话惊得背脊一寒,捏在手中的帕子差点落到李姨娘的脸上,她强力地敛住心神,声音发颤地想要年轻郎中再说一遍他的诊断。
“郎中,你刚刚说什么?”
年轻郎中叹出一口气:“姨娘痛风发作的同时,可能也得了疫病,不过在下医术一般,疫病之说还请丞相府再请其他郎中来诊诊。”
尽管年轻郎中说得模棱两可,但颜鸢的心底还是因此凉下三分。
一个小小的痛风就已经让她的小娘痛苦难捱,如果真患得疫病,小娘岂不危在旦夕!
况且疫病能染人,是件大事,被疑者是要送到冷清的庄子上,她的小娘在丞相府还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又要回到之前的苦难之地,小娘的病情恐痊愈无望。
“烦请妈妈再请一位郎中。”颜鸢不甘心李姨娘就这样被含糊的诊断送出丞相府,对孙妈妈坚持说:“如果下一名郎中仍说小娘得的是疫病,我用自己的马车送小娘出府。”
“三小姐,你就别为难老奴了。”孙妈妈叹了一口气出来,向颜鸢摇了摇头:“此事关系重大,涉及阖府人的性命,若是误诊还好,虚惊一场,若当真是疫病该怎么办,再请郎中确诊,这段时间不知又会传给丞相府多少人。”
“还请三小姐见谅,此事老奴得快些请示夫人的意思。”
颜鸢自知理亏,也不敢再提请郎中的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孙妈妈让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围紧口鼻回蓬韵斋禀告此事。
一个时辰后,三五辆钉死窗棂的马车驶进北院,不光李姨娘,北院所有的人,包括颜鸢和孙妈妈都上了马车,每个人皆都神情忐忑,各有忧虑。
颜鸢看着在颠簸中昏迷的李姨娘,心底五味杂陈。
她的小娘这辈子好像一直在吃苦,年轻的时候在瓦舍内卖茶,顶着风吹雨打,后来进了丞相府,得了风病的同时还要受着王氏的苛刻,但她毫无怨言,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年幼的她,让她勉强平安长大,再后来,长大的她嫁进了靖远侯府,因着陆宸的缘故,王氏待她的态度略有好转,安置小娘回府,不想甫回丞相府没几月,已经显好的风疾又发作起来,还摊上时疫,被迫回到那个老破的庄子上。
也不知这次要在庄子上待多久才能回丞相府。
…
雨棠院内,收到丞相府传告的夏平急匆匆跨进书房,见陆宸正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地比对梅图和冯水儿雇契上的手印,也顾不上先声呼唤,直接说道:“公子,不好了,夫人被送到了丞相府京郊的庄子里了。”
“怎么回事?”陆宸放下手中的纸,满目狐疑。
夏平答:“夫人听说李姨娘风疾发作,便回丞相府探望,未料看诊的郎中诊断李姨娘得的是疫病,丞相府便将李姨娘,以及与李姨娘接触过的人都送去庄子上了。”
“夫人也在其中。”
陆宸眉眼冷峻地听完夏平的话,潦草地收起梅图和雇契,霍然起身:“夫人去的庄子具体在哪个位置。”
疫病这个东西可轻可重,若是寻常一些的倒还好,就怕李姨娘得的是那种病程急迅的瘟疫,颜鸢便是危在旦夕。
陆宸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他都要去看看。
“公子,下属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来通禀,庄子的位置尚且未知,公子放心,下属已派人去打听,待派出去的人回来,下属立即将人带到公子面前。”夏平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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