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六学外,另外的崇文、弘文二馆在前朝时原本只为王公贵族开设,并不收寒门学子,大桓重启六学二馆之后便取消了身份所限。
段曦宁觉得原本的六学与二馆之间颇多重复,便将其中一馆稍作修改,供桓军普通将士家的子弟免除束就读,另一馆改为武馆,以教授兵法、武艺、骑射为主,为大桓培植年轻武将。
只是受大桓国力所限,且缺乏授业的先生,这二馆并未收多少学子,如今还是门庭冷落的景象。
沈渊清楚,贸然求高位定会因德不配位徒惹灾殃,且难以服众,太傅这样安排其实正好,便拱手长揖道谢:“多谢先生。”
梁太傅极乐意代劳,笑呵呵道:“你我为忘年交,老夫托大,以恩师自居,为你取字如何?”
按大桓习俗,若在加冠之前立业,多由恩师取字,以示亲近。
此事沈渊自然清楚,闻言颇为感激:“恩师取字,求之不得。”
“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梁太傅捋着胡子轻吟,“就取‘含章’二字如何?”
“含章。”沈渊喃喃着,十分满意,拱手道谢,“此意极好,谢先生!”
躲在外面偷听的梁臻宜见他们似乎终于聊完了,便大大咧咧闯了进来,道:“爷爷,你可终于唠叨完了,我还有事要向沈公子请教呢!”
她猛然出声,梁太傅与沈渊都朝她看去,见她在门口,梁太傅笑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你能有什么请教的?”
梁臻宜朝梁太傅做了个鬼脸,惹得对方大笑,一步三窜地进来道:“爷爷,你们要是谈完了,能不能请沈公子出来,我有话同他说。”
梁太傅怔了一下,看了看一旁的沈渊,随即捋着胡子笑道:“好,你们年轻人说话,我老头子就不掺和了,去吧。”
沈渊未动,正打算说什么,就被梁臻宜抓着胳膊拉了出来:“沈公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了书房没多远,沈渊便停住了脚步。
正大步往前走的梁臻宜纳闷地停下来,回头问:“怎么了?”
沈渊往回抽了抽胳膊,提醒道:“梁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梁臻宜低头看了一眼,急忙将收手了回来,生怕被对方认为自己轻薄,歉意道:“沈公子,抱歉,我在家跟哥哥们没大没小惯了。”
沈渊没有就此多言,而是道:“梁姑娘,若是有要事,不如在此祥叙。”
梁臻宜却神神秘秘道:“你先跟我去个地方,不远的。”
犹豫了片刻,见她向前大步走去,沈渊只好跟了上去,来到离得书房不远的一个小院子。
梁臻宜一打开院门,一个制作精良的浑天仪就出现在眼前,令沈渊叹为观止。
这浑天仪乃是纯铜所制,工艺之精妙只怕司天台所用也无可比拟。不止如此,那浑天仪旁还放着一些沈渊根本都不认识的器具,像是观星所用。
梁臻宜自豪地看着这间专门为她而设的小院,有些期待地问他:“沈公子,你喜欢观星吗?这些都是我平日里观星所用。”
即便对此浑天仪和那些观星器具十分感兴趣,沈渊回过神来,还是摇了摇头:“在下并不通观星之学。”
听了这话,梁臻宜显而易见的有些失望,旋即道:“没关系,观星可有意思了,我可以慢慢教你啊!”
回头看她十分期待的神情,意识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沈渊思量片刻,后退一步,朝她一揖,道:“梁姑娘,在下此言,或许是自作多情,却是不得不说。”
“姑娘若是对在下无意,无须因为别人撮合,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接触自己不喜欢的人。若是对在下有意,也请姑娘莫要在沈某身上浪费功夫,我已心有所属,自此终年,矢志不渝,非卿不娶。”
来显国公府前,沈渊已深思熟虑过,觉着自己总想着躲这位梁姑娘也不是长久法子,不如将话说得明白些,免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梁臻宜被这一番话砸得发懵,愣在原地许久,好久没回过神来,从没想过他会这么直白地拒绝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容易回过神来,她有些好奇地问:“沈公子的心上人是什么人,比我好吗?”
沈渊郑重其事道:“在下心悦于她,自然是觉得她千好万好,无人可与之相较。”
梁臻宜有些慌乱,生怕他彻底不理她,颇有些口不择言道:“即便,即便没有那个缘分,我们也可以交个朋友啊,沈公子博学,刚好我也喜欢读书。”
沈渊却道:“梁姑娘,男女有别,只怕于礼不合。”
他觉得,男女之事容不得含糊,必定要界限分明,不然即便彼此真的清清白白,也不免牵扯出些是非,引人误会。
一听这话梁臻宜就有些不服气,口不择言:“为什么,你难道看不起我是女子吗?”
她家里有些堂兄弟就总这样,因她年纪小、是女孩儿,就不喜欢同她玩。
沈渊温和地解释道:“梁姑娘,在下比任何人都相信巾帼不让须眉,相信女子可成就伟业,这与你我之事并无干系。男女之事,绝不可巧立名目而藕断丝连,为你好,也为在下好,更为在下的心上人好。”
他说完便不再多言,客气地又朝她一揖,告辞离去。
第82章 君无戏言
梁臻宜沮丧地立在原地泫然欲泣, 一直望着他走远了,泪流满面地跑着去书房找太傅。
还未进门,便委屈地哭喊:“爷爷!”
梁太傅见她哭着跑来也不意外, 仍旧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撞南墙了吧,那就回头,别跟着陛下胡闹了。”
梁臻宜听他这么说, 声泪俱下地控诉:“爷爷, 你怎么, 你怎么, 胳膊肘往外拐, 都不,都不向着我!”
“爷爷向着你才这么说呀。”梁太傅慈爱道, “含章他心里没你,你再怎么凑上去他也不会喜欢的,只会惹人生厌。”
梁臻宜擦了擦眼泪问:“他说,他说他心有所属了, 是不是故意找借口搪塞我?”
“我看不像。”梁太傅摇摇头, 想起什么,道, “含章可不是爱信口胡诌的人,他说心有所属, 必定是确有其事。”
梁臻宜听了哭得更伤心了:“他的心上人就一定比我好吗?他是不是永远不会喜欢我了, 呜呜!”
梁太傅安慰道:“男女之情爱,不论对方如何,两心相知时, 在彼此心里都是最好的,与旁人好坏并无关系。”
“他若是能轻易移情别恋, 那便不是良人,不值得臻儿喜欢。”
梁臻宜抽噎着道:“爷爷,你和他说的话,真像。”
梁太傅慈祥地揉揉她的脑袋问:“臻儿就这么喜欢他吗?加上除夕宫宴那次,你与他也只有三面之缘而已。”
梁臻宜道:“我,我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
“容颜总会老去的,再俊的小子到了爷爷这把年纪都没多大分别哟!”
“他人也好,知礼,懂进退,读的书也多。”
“翩翩君子,豁达文士,世上亦有不少。”
这么一说,梁臻宜心里更难过了,世上长得好看的人很多,翩翩君子也很多,可是沈渊这样长得好看的翩翩君子却很少,偏偏人家还有心上人了。
她抱着梁太傅哭道:“爷爷,好男人为什么都是别人的,我一个也遇不到,呜呜呜!”
梁太傅却被她逗笑了:“你才多大个人,就说这种话?以后时候还长,总会遇见合你心意的人。即便遇不上也无妨,爷爷和爹娘会永远疼你爱你。”
“不一样的。”梁臻宜满腹委屈,“我才情窦初开了几天,就这么无疾而终了!呜呜呜!”
梁臻宜因为他哭得多伤心,沈渊一概不清楚,甫一回宫便去向段曦宁回禀今日与太傅所议之事。
听他大概说了说,段曦宁还算满意,传道授业之事到底还是太傅懂得更多,听他的循序渐进总没错。
否则沈渊这个身份,又如此年轻,强行塞进太学也不能服众,适得其反。
“学宫的先生皆有品阶,若是白身恐多有不便。”段曦宁若有所思,“你入学宫,授太中大夫,领四门学博士如何?不会嫌朕这儿的官儿小吧?”
太中大夫乃从四品上文散官,品阶不算低,尤其对四门学博士这样的官职来说已算超擢。
这是她早就与太傅私下里商议过的。
依沈渊的身份,若不授官恐遭非议,且品阶不宜太高也不宜太低,从四品上刚好。
沈渊一愣,未曾想到她还会给他封官定品,郑重道谢:“陛下赏识,臣必尽心竭力。”
见他并不推拒她给的官,段曦宁心情舒畅道:“那好,改日朕命吏部制发告身文书。”
说完了正事,她本想问一句他和梁臻宜,随即又觉得此事乃他们的私事,当随缘才好。
牛不喝水强按头,到头来只会造就一对怨偶。
她才不多操这闲心。
却没想到,她这边不问,那边梁臻宜就跑进来找她哭了。
行过礼之后,她一下就扑进了段曦宁怀里,眼泪也跟着落下:“陛下,呜呜呜,沈公子说他,说他心有所属了,呜呜呜!”
段曦宁摸了摸怀里的小脑袋,诧异道:“他亲口与你说的?”
她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上回谈起他的婚事他也只说随缘,难道是搪塞这丫头的说辞?
梁臻宜止住了哭声,纳闷儿:“陛下也不知道吗?”
段曦宁摇摇头:“他或许不愿到处宣扬,心思藏得深。”
梁臻宜赌气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后一定找一个比他还要好看的男人!”
听她这有些孩子气的话,段曦宁拍了拍她的背,笑了笑:“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后找全天下最好的,养一院子。”
她刚说完,怀里的人就坐了起来,搂着她的胳膊道:“陛下要是男人就好了,我一定嫁给你!”
段曦宁哭笑不得:“我要是个男人,只怕早已经妃嫔子女成群了,怎么,你要给我做小啊?”
“我不管什么大的小的!我就要你!”梁臻宜搂着她撒娇道,“旁的皇帝都后宫成群,我如何就入不得你的后宫?”
“莫胡闹。”段曦宁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想把你爹娘和爷爷气死不成?”
梁臻宜刚要说什么,天色忽地一片昏暗,先前还晴朗的天一下转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像是突然被蒙住了双眼。
外面顿时传来一声惊呼:“天狗食日了!”
殿内当值的大宫女朝雨听闻,皱眉出去训斥:“没规矩,陛下在此,喊叫什么!”
段曦宁和梁臻宜也起身出来,只见外面天昏地暗,仿佛有妖魔出世一般
梁臻宜驳斥道:“荒谬之言,哪里有天狗食日,莫妖言惑众!”
段曦宁皱眉看着这天相,现下越发昏暗,漆黑如深夜,天上只剩下一个隐约可见光亮的环,确实怪异。
听得梁臻宜的话,她好奇地问:“臻宜知道缘由?”
梁臻宜解释道:“此番天象书上有过记载,我自己亦推演过,乃是日行之时为月所挡,稍待就会恢复如常。”
她说完没多久,太阳果然渐渐露了出来,不一会儿就恢复之前晴朗的模样。
她又急忙吩咐宫人:“给我寻些纸笔来,此天象难得,我要记下来!”
见宫人没反应过来,段曦宁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笔墨伺候!”
梁臻宜在纸上将方才的天象详细地画在了纸上,一旁还仔细地叙述出了日蚀的过程,让见过这景象的人也能身临其境。
段曦宁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还懂天象之说?”
梁臻宜停下笔,将写好的东西收好,道:“爷爷书房里这种书多得是,我早都看过了。这些天象之说精妙得很,绝不是有些人神神叨叨的鬼神之说!”
段曦宁好奇地问:“你不信鬼神之说吗?”
梁臻宜摇摇头:“鬼神之说玄之又玄,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谁见过真的?陛下也不信吗?”
段曦宁并未直说,语意含蓄道:“鬼神,当敬而远之。”
“真的?我说我不信,他们都笑我狂,还拿我是小女孩取笑,没人好好听我说话。”听她说完这话,梁臻宜眼前一亮,仿佛终于寻到了靠山,“没想到您与我一样,这下看他们有什么说的!”
“莫胡说,朕可未说不信。叫人听见了,该怪朕不敬上天了。”段曦宁故意摇摇头,并不承认。
梁臻宜被她绕得无奈问:“陛下究竟何意嘛?”
段曦宁轻笑:“朕让你去司天台如何?”
“陛下可是说真的?”梁臻宜难以置信,仰着头,不由地带上了尊称,“您可别欺我年纪小!”
“君无戏言。”
一听到肯定的话,梁臻宜几乎要跳了起来,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段曦宁:“陛下,阿宁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是天底下最最英明的皇帝了!”
段曦宁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少拍马屁!”
梁臻宜摸摸脑门,依旧笑得灿烂:“我回去跟爷爷说!”
看她风风火火想一出是一出的样子,段曦宁轻笑着摇摇头,等她走了,才转头问素筠:“沈渊平日里有和什么女子来往密切吗?”
素筠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沈公子平日里除了和陛下来往密切,再没有同别的女子往来了。
明摆着的事,陛下真是当局者迷。
她只道:“未曾听过沈公子与别的女子有什么来往。”
段曦宁听了沉思片刻,而后又摇摇头:“算了,朕又不是他娘,管他与哪个女子相好!”
素筠缄默不语,心中无奈,她们的陛下有时候还真是迟钝得要命。
段曦宁未再多问,午后叫了户部和兵部的人及顾安之过来议事。
如今农政已见成效,加上新加的贡赋,国库已充裕许多。
她有扩军之意,得好好合计合计,与他们商量出个章程来,尽早办成此事。
大桓尚武,扩学宫可能几年都扩不起来,扩军却是易如反掌。
若非段曦宁这几年担心国库供养不起,军中泥沙俱下乱了纲纪,大桓大半年轻人早已投身军中。
此番为了将来伐蜀,她才愿意重新扩军。
议完事,段曦宁一看天色还早,才问素筠:“沈渊从四门学回来了吗?”
今日沈渊第一次去四门学,她得问问具体如何。
素筠回禀道:“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值睢!
“成天在值畲着,也不怕变成个书虫。”
段曦宁玩笑了一句,起身就朝外面走去,回身朝要跟上的素筠摆了摆手:“都不用跟着,朕一个人出去转转。”
与朝臣议完扩军之事,最近的大事都理得差不多了,她心中如释重负一般,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外面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即便已入日暮之时,也不妨碍她心情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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