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本是想拐弯抹角地给她提个醒,看看她有没有空闲,后来见她如此忙碌,就想着让她繁忙之余能换换口味,因而常特意在城中寻些新鲜难得的小吃。
他也因此渐渐摸清了她的喜好,知她不喜甜食,却爱食荤。
偶尔有一次段曦宁有功夫见他,不由地调侃:“沈公子,你这样,倒是像极了来争宠的后妃。”
第86章 义无反顾
沈渊丝毫未恼, 明知她向来爱这般随意玩笑,却有几分当了真,抬眸与她对视, 问:“陛下心中,可如是想?”
妃子又如何?妃子也是名正言顺长伴君王侧的。
段曦宁微怔之后,转而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 收起了一脸玩笑, 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掩饰着微微的不自在:“不说这些扯淡的, 你在学宫如何, 可有遇上什么麻烦?”
听她转了话头, 沈渊眸中划过一抹极浅的失落,提起了近况:“算学之中有位先生近来抱病, 先生短缺,司业想让我兼理算学之事。唯恐有负所托。”
段曦宁向来做事果断,义无反顾,自然难懂他的顾虑, 大大咧咧道:“不试试又怎知不行?何必这般瞻前顾后?教不好司业又不会吃了你。”
他犹豫不决之事, 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只抽空腾出嘴来应了他一句,便又狼吞虎咽起来, 仿佛恨不得将面前吃食一股脑倒进肚子里。
见她这般吃相,沈渊看着提心吊胆的, 不敢与她多搭话, 生怕叫她岔了气。
他特意倒了杯茶晾在一旁,预备着她万一噎着可随时饮茶顺气。
最近每次来,她总是这般忙, 吃点东西也是匆匆忙忙的,沈渊担心搅扰, 便未久坐,赶紧起身告辞。
出了乾阳宫没多远,一条铁臂猛地伸了过来搭上他的肩膀,声若洪钟:“小沈,明日休沐,老贺想去给阿妁姐姐打几身皮草,一起去呗?”
不用扭头便知是伏虎。
两人个头虽相差不大,但伏虎要壮实许多,且总爱这般勾肩搭背,沈渊早习以为常,任他搭着。
沈渊摇摇头:“难得有空,我得去值睿还有许多书目未曾辑录。”
“总看书有啥意思,你也不嫌头疼!”伏虎接着道,“老贺他们都去,你也去凑个热闹嘛!”
沈渊犹豫一瞬,依旧拒绝:“还是不了,你同他们去吧。”
伏虎猛地想到了什么,满眼不可思议,戏谑中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你不会还没学会骑射吧?”
沈渊微澹有几分不好意思,人也支支吾吾起来:“还,还未。”
闻言,伏虎毫不客气地笑话了他一阵,而后又拍拍他的肩膀:“走,我教你去!”
沈渊踟蹰,他不知段曦宁是否还记得教他箭术的承诺,若是不记得便罢,他自行学会即可,若是还记得,他却另寻他人为师,不知会否令她不悦?
射箭之事于他而言并不打紧,且他本也不是擅长这些马上功夫的人,还是莫强求的好。
想了想,他还是婉拒了:“伏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辑录之事要紧,且还有些学宫之事要理,便不麻烦了。”
伏虎不拘小节地摆摆手,大方道:“算了算了,你就在那堆书里泡着吧,等回头我打到野味分你一些,叫你也知道知道打猎的好处!”
沈渊客气有礼道:“那就先行谢过了!”
“跟我还见啥外?”伏虎又拍拍他的肩膀,收回手臂,贼兮兮地问,“我能去你那儿蹭饭不?你在哪儿找的厨子,做饭真香!”
“怀远驿。”沈渊含糊道。
先前梁国使团那个姓谢的使臣被弃市,由谢使带来的仆役皆人人自危,担心回到梁国后被谢家家主治罪,不敢回国。
他觉着这些仆役也是被那谢使牵连而遭无妄之灾,实在可怜,便找贺兰辛帮忙,为他们寻了新的去处。
其中那位几次三番与他闲聊,名叫姜余的庖丁被他留了下来,带回了承明殿。
因是在宫城之内,他还特意找了素筠和尚宫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安排到了承明殿。
姜余与空青一见如故,两人常凑在一起对着各类食单研制美味佳肴,倒让他饱了口福。
这段时日为段曦宁带的吃食,有的便是他从书上看到什么新鲜的,找这位庖丁想办法做出来的。
自从先前有次伏虎去承明殿串门,尝过这位庖丁的手艺,就总想去承明殿蹭饭,还想将其招到期门军的后厨去。
只是这庖丁毕竟算是罪臣仆役,还是梁国罪臣仆役,沈渊担心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不敢声张此人身份。
沈渊又道:“昨日姜余还说要为你做肘子,今日约莫已做好,正好去尝尝。”
“真的?”伏虎眼前一亮,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那咱赶紧去吧?”
宣政殿内,吃了沈渊送来的小食,又用了晚膳的段曦宁,骂起人来都中气十足了许多。
她一把将手上的文书摔到了书案上,大骂:“胆大包天,朕也敢糊弄,当真是嫌命长了!”
素筠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这是怎的了?”
段曦宁气冲冲道:“人活七十古来稀,他一个南郡,竟有五万耄耋老人,把朕当傻子了不成?以为朕不识数?”
大桓年逾七十的老人是可免丁税的,因而许多地方官会钻空子,年终上计时将辖下老人多报一些。
对此,段曦宁再清楚不过,只要不是太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纵容这些地方官为所欲为。
尤其南郡还是荆州首府,乃荆国故地。
才被收服几年啊,就敢这么明晃晃地在税目上大做文章。任其发展下去,以后敢做什么,她都不敢想!
见她在气头上,素筠赶紧劝她气大伤身,便听她吩咐:“叫人去将山南道各地三年内的上计券书统统给朕搬到宣政殿,不得有误。”
素筠隐约觉出她想做什么,不敢怠慢,忙领命亲自带人去户部官署。
段曦宁想起了什么,又叫侍立在殿中的大宫女朝雨去给自己找两个算盘来。
山南道有二十五州郡一百零三县,上计券书有几大箱,搬回来之后堆得宣政殿满满当当,几乎无下脚之地。
偏偏段曦宁还不许搬到偏殿去,只让宫人将其中南郡那箱书搬到了她书案上,便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转头问素筠:“会算账吗?”
素筠犹豫:“臣平日打理宫中事宜,会算些账,只是如此庞大的账目未曾计算过。”
“且算着看看。”段曦宁给了她一摞账册,转头就自己抽过一本算了起来。
素筠见她打算亲自算账,提议道:“陛下,这些不若交给户部核算,您一个人,本就政事繁忙,何必劳神?”
段曦宁哼了一声:“朕要看看,户部敢不敢帮着这帮蠹虫一起欺瞒朕。”
往年她自觉有前户部尚书的前车之鉴,户部不敢渎职,因而看这些上计券书只是粗略扫一眼,并不会细看。
今日若非偶然,她还难以发现有些账目竟这般荒唐。
不知她若未曾发现,户部会不会含糊过去,也不会提?不由
她心里憋着气,指尖翻飞,将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的,听得素筠心中一紧。
然而素筠料理宫中账目还算得心应手,对更为复杂的上计券书却十分吃力。
小半晌,段曦宁转头见她打得极缓慢,一本账册竟大半天了还未算完,不由地眉头一皱:“不会算?”
素筠面露惭愧之色:“陛下,臣不擅算学,请陛下恕罪。”
“算了,放着吧。”段曦宁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臂膀和脖颈,只觉书案十分逼仄,干脆起身,在一个装账册的箱子旁席地而坐,将那箱子当桌子用。
素筠一惊,急忙起身弯腰屈膝跪坐在她身旁,恭敬劝道:“陛下,地上凉,当心受了寒气。”
“无事,有地龙。”段曦宁埋头算着,吩咐道,“去将书案上的那几摞,还有那箱子里剩的,都给朕搬过来。”
素筠无奈应诺,起身去为她拿账册。
此事毕竟是段曦宁一时心血来潮,拖不得太久,免得耽误其他朝政。一连几日,理政之余她都埋头账册堆中苦算,废寝忘食。
如无要事,她几乎不见朝臣,沈渊来了也让素筠给挡回去。
这让素筠极为忧心,生怕她因此给熬出病来。
好在陛下看起来似乎气消了,又恢复了先前偶尔爱贫嘴两句的模样,不然她真担心陛下如此熬着,又生闷气,有个好歹。
斟了茶想劝她抽空喝一口,却被摆手赶到了一边:“当心,莫把文书打湿了。”
沈渊进来时,就看到了她这幅毫不在意仪态随意坐在地上,埋在一堆文书中写写算算的样子。
怕打扰她,他只站在外间不敢乱动。
段曦宁倒是很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抬头见是他,面上显出几分疑惑,而后才转为恍然,仿佛终于想起他是谁。
昨日沈渊过来时,听素筠说陛下又是早朝回到宣政殿后一整日埋头其间,甚至近几日累极直接宿在宣政殿,亦极忧心。
因此,他与素筠商议,请她今日不必通报,放他进去设法劝陛下好歹吃些东西。
素筠虽心中迟疑,但实在没什么别的办法了,便答应了。
段曦宁坐在地上未动,只放下笔抬头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沈渊想起之前她调侃他像争宠的妃子,故作玩笑想逗她展颜:“来争宠。”
她爽朗一笑,也跟着唱念做打演起来了,捏着嗓子一副昏君做派朝他招手:“来,爱妃,到朕怀里来,让朕疼疼你。”
沈渊到底没她这等脸皮,登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正色道:“陛下面色欠佳,可是未曾好好用膳?”
“朕又不饿。”段曦宁满不在乎,低头又拿起了笔,继续算着,只是肚子突兀的两声叫出卖了她。
她倒无所谓,面不改色地拨着算盘珠子。
第87章 通宵达旦
沈渊见她似乎也没有撵他出去的意思, 小心翼翼地沿着外边走到了离她最近的小几旁,将食盒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冒着热气的汤盅和几碟点心。
原本已隐隐漏出来的丝丝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段曦宁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索性她也不是故意委屈自己的人, 干脆放下笔起身坐到了那小几旁,眼前一亮:“你做的?”
沈渊方才因见到她过来而轻轻扬起的唇角又落了回去,赧然道:“我不会。”
他能感觉到, 如果是他亲手做的, 她或许会更开心。可他于厨艺一道上似乎笨到家了, 怎么都学不会。
明明他也是按庖丁姜余的指教一步步做的, 可是做出来的却各有各的一言难尽。
姜余看不下去了, 委婉道:“公子,听闻大桓的陛下最恨糟蹋粮食之人, 公子还是别在这事上去惹陛下发怒了。”
谁家好人能做得出皂角味儿的粥啊?
真是造孽!
他家公子再做饭,能把前半生积德行善攒的功德通通都败干净了。
沈渊知道姜余是嫌弃他厨艺太差浪费食材,也只好知难而退。
太傅总夸他天赋异禀,可是这天赋怎么就没一点分到厨艺上呢?
不过, 他觉得有必要给自己找补一下, 一本正经道:“煮粥的米是我淘的。”
刚要端起粥的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朕得好好尝尝你淘的米味道如何。”
沈渊坐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御案的四处散落的文书, 斟酌着问:“陛下最近实在忙得很吗?”
“嗯”将粥喝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段曦宁又拿起筷子去吃点心, 看起来忙得很, “今日前来有事?”
“没有。”沈渊道,犹豫了一下,等她喝完粥, 用了一个不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问,“我可否为陛下效劳?”
问完了, 他觉得此言难免有窥视朝政之嫌,正要再解释一句,就听她问:“你会算账吗?”
他急忙答道:“会一些。”
自从被她嫌弃不够博学,他就一直有意什么都学一些,加上今日应司业之请兼任算学先生,看了许多算学之类的书,户部的记账之法也了解了许多,算账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段曦宁抬头指了指远处有个打开的箱子:“里面还有小半摞账册,拿一本出来算算,看看可有不对。”
说着就四周看了看,见地上实在乱,没有专门的地方,但是这些东西又绝不能让他带出去。
看了一圈,她指了指已经空了一小半的书案:“去那儿算吧,咱俩各看各的,别碍事儿。”
沈渊都来不及说什么,她就安排好了。
看她端着盘点心一屁股又坐进那一堆文书里面,一边吃一边翻看,他惶恐起身道:“陛下,于礼不合。”
让他坐书案旁,她坐地上,此乃大不敬。
“没地方了。”她抬头毫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嘴里,继续翻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根本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些。
他也不好一直搅扰她,说了要帮忙,她都忙成这样了,总不能再唧唧歪歪给她添乱。
抱着账册小心翼翼跨过地上那一摞摞账册,走到了她平日里批阅奏章的书案旁放下,他又将另一摞也搬了上来,找来笔墨纸砚和算盘,开始认真算了起来。
他算得很快,指尖在算盘珠子之间翻飞的同时也在心算,字迹工整地将结果记录下来。
殿内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偶尔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神情严肃地坐在那堆文书中一边翻看比对,一边记录着什么,眉头时而微皱时而舒展,神情无比认真,与她平日里爱开玩笑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个模样,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她不愧是执掌庞大帝国的帝王。
明明他坐在高处,她坐在地上,但却让他觉得她仿佛在云端之上,高不可攀。
他的目光,她或许是没注意到,或许是来不及在意,总之她一瞬都未离开自己面前的文书,极为专注,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算完了,又抬头看她,却见她趴在一摞文书上竟睡着了,手中还拿着一份没看完的账册。
好在笔落到了空地上,并未污损账册,似乎是她在瞌睡前特意将笔扔到了一边。
沈渊转头看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夜已深了,万籁俱寂。
他将自己面前的书案收拾整齐,起身要去看她,就见素筠拿着一身大氅进来了。
素筠对此见怪不怪,只无奈摇摇头,轻声叹道:“陛下又睡这儿了。”
他听了,错愕地问:“她……陛下这几日,常如此入睡吗?”
素筠轻轻应了一声,动作轻柔地将大氅盖在了段曦宁身上。
他不解地小声问:“为何不抱陛下去榻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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