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南征回来,大桓已经三年未曾对外征伐。因而段曦宁决定在伐蜀之前,秋收之后举行秋A,大阅三军。
大桓尚武,自先皇在时不征战时每隔三年都要举行秋A,既能威慑周边诸国,又能检视大军,还能让诸将不忘骑射功夫。
段曦宁登基后,为了养精蓄锐,为国库节省,便减了秋A的次数,只在南征前在荆州附近举行过一次。
这可让武将们憋坏了,在仲夏之后听闻了秋A消息,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在秋A中大显身手。
大桓的秋A并不选固定的围场,而是在秋A前几月现选地方,届时派兵合围形成临时所用的围场。
按规矩,秋A前,兵部须派负责管理疆界的虞人在选定围场内按百步三表设立标志,司马按标志竖旗。
秋A前一日,天还未明时,诸将召集麾下将士,汇集在本军大旗下,严明军纪。
兵部重申军令后,命将士分左右两翼,由两翼将军率领兵马布围,以军旗为号令,当晚合围。
所有参与秋A的兵马会在翌日凌晨集结,整军待阅。
秋A当天,段曦宁穿着自己征战时一直穿戴着的全幅甲胄,腰挎长剑,骑着自己惯常骑的战马,后面跟着段景翊及诸位披坚执锐的将军,检视三军。
围场内东南、西南两边各有六十面战鼓陈列,待段曦宁与诸将策马入围场时,鼓声大作,低沉而肃穆。
入得围场,段曦宁登上点将台,望着台下整装以待的各部兵马,抬手令兵部尚书开始校阅三军。
令旗挥舞,三军列阵,井然有序而又整齐划一地变换着阵型、挥舞刀兵,气势雄浑,令天地为之一震。
紧接着,左右侧的骑兵疾驰而出包抄,战马嘶鸣,烟尘四起,万箭齐发。
两方最重要的兵马相继演兵过后,一只前几天刚刚被捕获的金雕被放飞。
待其飞高之后,段曦宁张弓搭箭,一箭命中,这才正式开始狩猎。
不得不说,司天台很会挑日子。今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是个活动筋骨的好日子。
按例,段曦宁应当率先行猎,其余人紧随其后。
可她困得想回去睡觉,疾驰出去在林子里转了一圈,随手打了几只飞鸟,待身后众人都散开,各自找寻猎物时,她便转而跑回了自己歇息的大帐中。
她登基后不爱行秋A的原因就是这个,这帮善骑射的倒是能玩儿痛快,她自己却要受累走这些过场,不如睡会儿懒觉。
为了秋A大典,她三更就被叫起来了,之前本就因为秋A好些天没睡个好觉,这会儿觉得闭眼就能着了。
本来紧跟在她身后护卫的伏虎见她一转身跑回了营帐中,这才安心撒了欢儿一般地跑去狩猎。
来时顾聿衡挑衅,说要做今日之魁首,他绝不能让这小子得逞!
伏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似的,沈渊拉都拉不住。
他可没那个与谁一较高下的志向,也担心顾聿衡又非要过来与他比试,便去往另一处,悠然自得地寻找猎物。
今日秋A李妁也来了,贺兰辛自然是陪着她一起。
少时,李老军医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出去行医受人欺负,教过她一些功夫,也让她学了骑射,因而她的骑射功夫也是不差的。
先前总是忙着女学事宜,李妁少有这般能出来游猎的空闲,自是兴致勃勃,张弓搭箭之时几乎百发百中。
贺兰辛干脆跟在一旁帮她将打的猎物都捡回来,乐此不疲。
这么大的围场与盛事,可让梁臻宜给兴奋坏了,硬缠着郑英鸣同她一起来。
郑英鸣从未学过骑射功夫,连骑马也只是能勉强代步而已,被硬拉来狩猎真是叫苦不迭。
好在梁臻宜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意气风发地让郑英鸣随便指林中的猎物,自己再自信满满地将其给打下来。
这让郑英鸣惊叹不已,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天真单纯的小妹妹还有这般本事。她自己也在这般游戏中觉出了打猎的趣味。
看到天上许多飞鸟掠过,有些飞得还极高极远,郑英鸣生了促狭心思,想故意逗逗这丫头,就抬头遥指天上南飞雁,看看她还有多高的本事。
本以为梁臻宜会觉着为难,没想到她依旧信心满满:“英鸣姐姐,你且稍待,我不仅能把这鸿雁打下来,还能给你抓个活的来!”
说着她便拍马上前去追那远去的飞雁,张弓搭箭,瞄准放箭,一气呵成。
在她那支箭飞出去时,另一支箭竟也打中了那只倒霉的雁。
谁这么不开眼要跟她抢?
第91章 赠礼双雁
梁臻宜立即气冲冲地策马飞驰, 循着大雁落下的地方去找,还未到近前,就看到沈渊也策马前来, 下马去看那只雁。
见那雁身之上竟扎着两支箭,十分惊奇。
沈渊并不识得此乃何人箭矢,环顾四周, 等了一阵见无人来领, 这才俯身打算将其捡起
可惜了, 他想要的是活的, 这雁中了两箭, 再无生机。
既已中箭,这般弃了却是白白浪费它一条命, 因而他也捡了起来放在马上与其余猎物放在一起,抬头又去寻其他鸿雁。
今日运气好,不多时又有一只大雁映入眼帘。
且这只雁看着分外傻,飞得又低又慢。
为能再抓一只活的, 这回他全神贯注, 尽量避开了要害,顺利打到了这只傻雁。
担心被他发现, 梁臻宜躲在远处,将自己藏得严实。
看着他的举动, 她不免疑惑。
她方才可看见了, 他马上还有一只活的雁,恰好能凑成一对。
他好端端的打一双大雁要做什么?
民间男女成亲过六礼,须以鸿雁为聘, 取雁“终身一侣,天涯共飞”之义。
难不成, 是要送给他的心上人?
这般想着,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她远远地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他的心上人到底是怎样的女子。
路上,她又踟蹰起来,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他未必现下就会将鸿雁送出去,这样跟着他说不定白费功夫。
若他真要成亲,过段时间自会有消息。
可是,她又实在好奇,或许跟着他就知道了呢?
秋A当天晚上会有专门的宴会,参与行猎诸人都会拿自己白日打来的猎物与大家分享,好酒配好肉,好不快活。
段曦宁一觉睡起来,想起自己晚上的食物还未有着落,便出来转转,想着打些鸽子、野鸡之类的回去烤着吃。
诚然,就算她什么都不打,也没人敢真的叫她饿着。
可出来打猎,自然是自己打的猎物吃着更香。
然而她骑着自己的枣红马在营帐附近转悠了一大圈儿,好一会儿竟连根鸽子毛都没看见,大概是前面的人动静太大,惊到了林中的猎物。
百无聊赖之时,她余光瞥见一抹鹿影一闪而过,顾不上张弓,直接抽出羽箭用内力打了出去,不远处当即传来一声哀鸣。
这么大的猎物她懒得自己带,挥了挥手,暗处一直随行护卫的期门军便上前替她收好。
这下林子里更加寂静无声。
她又在林中转了许久,再看不见什么,抬眸倒是看见有一只落单的大雁划空而过,等她懒洋洋地张弓搭箭,就见那大雁已经晃晃悠悠地落了下去。
有人捷足先登,她不执着于此,接着朝林中走去。
围场自有重兵把守,她自己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溜达着,只当是散散心,顺便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林子里空旷得很,明显不像有什么猎物的样子,惹得她心下暗骂。
这帮家伙猎得真是干净,把这地犁过一遍似的,也不知道给她留点儿!
估摸着是打不上什么东西了,她也懒得往更深处走,将弓箭收了起来,漫无目的地在这片闲逛。
远远地,就见一人一骑就朝这边奔来,不知是做什么来的。
那人骑着一匹的高头大马,一身玄墨色劲装,正是沈渊。
如墨衣衫衬得他更加白皙,如白玉做的人一般,与这尘土飞扬旌旗蔽空的围场显得格格不入。
这匹马正是先前段曦宁送他的那匹外邦进贡的好马,因周身乌黑四蹄雪白,沈渊给它起了个极为应景的名字,叫踏雪。
似是没想到会碰见她,他有些意外:“陛下,真巧。”
“是巧了。”她笑道,见他马背上挂的大多是飞禽,夸了一句,“箭术不错,都能射中天上飞鸟了。”
沈渊谦虚道:“我也只是试试。”
看她马上空空如也好似一无所获,他有些诧异:“陛下怎的……”
一无所获?
她可不像是打不到猎物的人。
她也顺着他的视野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马上,佯装无奈,故意逗他:“唉!猎物全被别人抢走了,方才好容易看上只大雁下手也慢了,不如你匀我两只猎物,免得我空手不好看?”
沈渊倒是实在,丝毫不曾犹豫,竟真的提了两只大雁递过来了:“给!”
还真是大方,最不易得的两只猎物也舍得给她。
她大笑回绝:“逗你的,我怎么可能真的打不到猎物,又怎么能来抢你辛苦所得?”
又提醒道:“还有,这大雁可不能随便送人的,你自己收好。”
她只当他还小,不懂这些俗礼,便提醒他一句,委婉地拒绝。
谁知他却郑重道:“本就是要送陛下的。”
段曦宁神情一滞,正色几分,问:“你可知送人一双鸿雁是何意?”
“自然知晓。”沈渊迎着她的目光,真挚道,“我并非对陛下有所求,只是想让陛下知晓我的心意。留与不留,全在陛下。”
说完这番话,他便有些忐忑地看向段曦宁,不知她会如何抉择。
本就静谧的林子此刻万籁俱寂,四周似乎皆已凝滞。
她轻抚着那双鸿雁的动作,仿佛擂鼓一般敲在他心上。
许久,段曦宁抬头,语调不疾不徐,朗声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人同此心,莫不心向往之。惟愿你日后,不会追悔莫及。”
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他眸中不由闪过惊喜:“得陛下之言,此生不悔。”
看着他这副模样,段曦宁轻笑出声:“真傻!”
正要伸手接过来,不知何处飞来利箭,直冲那两双鸿雁而来。
段曦宁掌心顷刻蓄力,正要抬手还击,又一支利箭飞来打偏了前面那支箭,前后两支箭双双钉在一旁的树上。
沈渊下意识地挡在了她身前,警惕地看着利箭飞来的方向。
随后,附近隐在暗处的禁卫也都赶紧围拢过来,将他们护在中间。
段曦宁正要高声质问,就有另一声清脆女音大骂破口大骂:“顾聿衡你个杀千刀的,你想干什么?”
她登时傻眼,不明白这都怎么回事,挥手让侍卫让开路,与沈渊策马上前,就见躲在大树后面的梁臻宜指着躲在另一边的顾聿衡鼻子骂:“陛下还在哪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想刺王杀驾不成?你九族有几个人,够你这么横的?”
顾聿衡当即没好气地反驳:“你才刺王杀驾,少血口喷人!”
梁臻宜气冲冲地瞪他,哼道:“我亲眼所见,告诉陛下去,你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不用告诉,朕听见了。”
段曦宁居高临下地看着鬼鬼祟祟钻在灌木丛里的这俩货,不由地磨着后槽牙问:“谁放的箭?”
“他!”
“她!”
梁臻宜和顾聿衡当即抬手指向对方,见对方也指着自己,又打起了嘴仗。
段曦宁冷冷地看着他们,咬牙问:“什么意思?”
顾聿衡不满地嚷嚷道:“陛下,你知不知道一双鸿雁是什么意思,怎么能随便收?”
“闭嘴!”段曦宁没好气地斥道,转头看向梁臻宜,语调稍稍缓和几分,“臻宜,你说。”
梁臻宜理直气壮地道明缘由:“我就看到他朝陛下放箭,怕他伤及陛下,这才设法阻拦的!”
说完她还朝着顾聿衡啐了一口:“呸!不要脸,你算个什么东西?陛下收什么用到着你管!”
顾聿衡立即反唇相讥:“你要脸,一路跟在男人后面,不知羞!”
“你管我!”梁臻宜气得转头跟段曦宁告状,“陛下,你看他!朝您放箭还这么嚣张!”
顾聿衡也哼道:“你不也放了!”
“放肆!”段曦宁沉声呵斥,吓得他们二人噤声伏地。
她很轻易地就从这二人的争吵中弄清了来龙去脉。
此事不大不小,两人一个说瞄准的是她手中双雁,一个说担心前面那箭伤她,真要论起来不过都是冲动之举。
不管是梁臻宜还是顾聿衡,箭术皆是一流,自是有把握不会伤到她。
可关键不在于她是否被这箭伤到。
郑庄公箭射周天子,其意不在天子性命,而在天子威严。
倘若她就此轻轻放过,日后天下群起效仿,都给自己找各种合情合理的缘由,她哪里应付得过来?
念及此,段曦宁不免心中烦躁,抬手隔空一掌就把顾聿衡的弓碎成了几段,冷冷警告:“再胡乱放箭,形同此弓!”
她不至于因此将他脑袋拧下来传首九边,但也必须给他个警告。
顾聿衡诧异地看向她,没由来地腾起满腹委屈,不管不顾地指着她身旁的沈渊道:“我只是想射那双大雁,又不是想做别的,你就为了这狐媚子跟我发这么大脾气!”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傻眼,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梁臻宜瞪大双眼,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周遭侍卫皆眼观鼻鼻观心,只希望自己现在是个聋子。
他们听到的这是什么啊?
沈渊满眼无辜和莫名,不明白自己一句话不曾说,此事怎就扯上他了?
也是稀奇,从小到大他听了那么多恶言恶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狐媚子。
段曦宁简直无语问苍天。
这孙子脑袋到底被谁踢过啊?
还是丁忧哭丧的时候泪水都流脑子里了?
顾安之英雄一世,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
他这犯的究竟是什么大病?
她可听不得有人这么说沈渊,阴沉着脸咬牙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顾聿衡到底是识几分时务的,眼见她脸色不好,乖乖闭嘴了。
伏虎远远地就见这边围了大批禁卫,陛下也在,看起来像发生了什么事,赶紧策马过来察看。
他贪玩而归贪玩,到底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陛下的安危于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过来下马朝段曦宁行了礼,见顾聿衡和梁臻宜都半跪在地上,忙问:“陛下,他们咋在这儿?这是咋了?”
他话音刚落,郑英鸣也找了过来,见到这个阵势也吓了一跳,行礼之后见段曦宁看起来脸色并不好,未敢多言,陪在了梁臻宜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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