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吏部尚书担心自己跟陛下玩心眼遭申饬,知晓陛下如此安排,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这口气却是松早了,忘了如此一来郑英鸣却赋闲了。
陛下转头就将郑英鸣调进了吏部考功司。
这么些年,大桓朝臣只要长眼的都看出来了,陛下对这位县主有所偏爱,比起那位女状元,县主才是他们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
事已至此,吏部也不敢再拿乔,乖乖地为考功司首位女郎中制告身文书。
说起来,考功司已许久未曾有郎中了。上一个郎中年终上计的时候失职,被流放到极北的怀远府做苦力,不知何日才能回来。
今年春闱出了位女状元,民间皆为此津津乐道,几乎盖过了所有士子风头,其文稿处处皆有人传颂,成为一时风尚。
殿试时,陛下所言更是令天下女子振奋,投身女学之人越来越多,致使女学先生更不够用。
谢云旗入女学授业,才使这一情况稍稍缓解。
每次春闱之后,学宫中学子们都会传阅三甲文稿,学其所长,这位女状元的文章是流传得最广的。
沈渊自然也好奇,跟着阅览了一番,对这位状元的文章,除了觉着文采斐然以外,并不作他想,反而是看到探花的名字时满眼惊诧。
怎么会是林维景呢?
先前他只顾着听闻女状元的传奇,未曾留意其他士子,如今见探花竟是此人,特地前去去求证。
果真是他,不是重名。
倒是叫人出乎预料,未想到他能有这般才干。
晚上,待沈渊回宫之后,段曦宁见他好似心不在焉,随口问:“怎么了,在学宫里摊上事了?”
沈渊仍旧有些震惊:“陛下,探花郎他……你先前未曾见过他吗?”
闻言,段曦宁眸中闪过异色,意有所指地道:“说起来,确实看探花郎有几分眼熟,我应当见过?”
“他……他是……”沈渊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起。
忽而想到了不对劲之处,转而问:“陛下不曾见过此人,除夕那夜在等谁?”
段曦宁看他这模样,忍住笑意,未答,只问:“当初你换走的人,去哪儿了?我都没来得及让素筠追究。”
“就是,就是这个。”听她提起此事,沈渊心中不免紧张,吞吞吐吐道,“我,我将他送了出去,给了他银钱让他能接着读书,没,没想到他能高中。”
段曦宁调侃:“这么说你还挺会押宝?”
“你不生气?”沈渊紧张只是因为担心她心生猜忌,觉得他手伸得太长,疑心他与朝臣勾连,听她语气似乎并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
“我有那么爱生气?”段曦宁挑眉反问,“你跟我实话,我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那陛下可愿意与我说实话?”沈渊却追问道,“除夕那夜,倘若我没有将他换走,陛下当真会与他……圆房吗?”
段曦宁笑意敛了几分,道:“我以后,或许会需要一个孩子。”
沈渊的心当即沉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内心挣扎了许久,道:“是我骗了陛下,我,我私下吃了避子药,陛下不会有孩子的。”
段曦宁却丝毫不意外:“你觉着能瞒得过我?”
秦老太医那好事的老头可是早就将他卖了。
大过年的,裹着黑袍跟做贼似的去医馆买这种药,亏他想得出来!
沈渊闻言,眸中先是闪过一抹诧异,旋即了然。
是了,这是云京,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呢?
想到自己做的事,他神色不由赧然,心中又有几分忐忑:“陛下既知道,为何还与我这般?”
段曦宁歪头浅笑:“千金难买我愿意。”
对上她带着清浅笑意的双眸,沈渊的心莫名跳得快了些,明知她说话一向真真假假的,没几句实话,他却鬼使神差地总愿意信她所说。
第104章 梁国生变
段曦宁调走了一向对梁国君臣蛮横无理、总爱肆意插手梁国朝政的韩新柏, 只留了在鸿胪寺当过差、不知比韩新柏知礼多少的顾聿衡,又允梁国士子参加科举,年节给梁国的赐礼也是最丰厚的。
像是忽然转了性子, 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些手段未能让梁王受宠若惊,反倒十分惶恐,心下难安。
私下里召近臣揣摩这大桓女皇的用意, 以防万一。
梁宫上书房内, 沈濯瞥了沈鸿一眼, 阴阳怪气道:“父王, 还能是为何, 定是咱们世子殿下那好弟弟将大桓女皇伺候高兴了,枕头风吹进去了呗!”
沈鸿顿觉颜面扫地,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斥道:“休得胡言!”
沈濯反唇相讥:“世子亲自去过桓都,自然知晓是不是实情。怎么,敢做还怕人说不成?”
沈鸿冷哼反驳:“二弟未曾到过云京, 倒也像亲眼所见似的, 空口白牙便能编的有鼻子有眼的。”
“吵什么?”听他们二人又起口舌之争,梁王黑着脸斥道, “平白叫人笑话!”
沈鸿止住了话头,猜测道:“父王, 那女皇只怕想效隋与西梁之故事, 绝非施恩示好那般简单。”
梁王听了,眸色一沉,许久, 重重哼了一声:“孤可不做莒国公!”
其实梁王本身并无治国之能,只因江南世家重嫡庶, 他是先王嫡长子,这才能被立为储君,顺利即位。
原本他还勉强能做个守成之君,若是不出意外,以后他在梁国的史书上大概会是位不功不过的君主。
可是在乱世中,平庸本身也是一种罪过。
尤其是大桓兵临武康城下后,一切就都变了。
如今他或许连守成之君都做不了,极有可能做亡国之君。
古往今来,哪怕是昏君,都没几个愿意做亡国之君的,梁王更是不想背负这般骂名。
梁国即便要亡,也不能亡于他手。
与大桓求和,称臣纳贡,对他来说已是奇耻大辱。
私心里,他一直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待他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后,总有一天要一雪前耻。
梁国如今可用之将无非是沈濯舅父张庆远,以及辅国将军父子。
梁王与其商议许久,未得良策,只得另觅他途。
待众人退下,他又将自己近来最为信重的户部郎中樊空召了来,问其有何对策。
樊空乃是梁王宠妃樊昭仪的义兄,因近几年梁王最为宠爱樊昭仪,樊空寻机与樊昭仪结拜,之后才屡得升迁。
但凡宠臣,皆是极会揣摩上意的。
樊空自然看出梁王有反叛大桓之心,只是张庆远及辅国将军父子都不赞同用兵,直言梁军兵势之弱,让他无可奈何。
“王上,我大梁河清海晏,几位将军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消磨了斗志,自然怯战。”樊空巧言道,“大桓将那韩新柏调走,与我朝示好,只留了个年轻不知事的愣头青,或许是因其已无人可用,此乃天赐良机。”
“毕竟,蜀国可是有韦玄忠坐镇,即便桓军胜了,也是惨胜。此刻定然是大桓最为虚弱之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待其恢复国力,那才是大梁真正灭顶之时。”
梁王心有忌惮,不免犹豫:“可,桓军在武康还驻扎了大批兵马。”
“此事不难。”樊空眼睛滴溜一转,计上心头,提议,“兵贵神速,届时,奇兵突袭,打桓军驻军一个措手不及,未必没有胜算。”
梁王闻言,沉思良久,不曾言语。
樊空却看得出来他似有意动,还想再劝就听梁王沉声道出了顾虑:“若是不成,孤便是亡国之君,将来史书工笔,这般骂名孤担不起。”
“这不难办。”樊空机灵道,“若情形不对,王上可传位于世子。届时,大权仍在王上手中,万事不妥,皆由世子担着。您这般圣明,自会是中兴之主。”
沈濯从议事殿出来以后,特意跟着张庆远回府,想起今日同梁王所议之事,不死心地问起:“舅舅,我看父王那意思,似乎极想出兵,当真不能顺着父王的意思吗?”
说着又满是不平地牢骚一句:“哼!就算舅舅能出兵又怎样,赢了输了父王都不会立我为储,舅舅只能费力不讨好!”
张庆远板着脸沉声道:“虎瘦雄风在,即便桓朝如今兵力空虚,也远在我大梁之上,你父王真是老糊涂了!”
他能一路平步青云,虽说张贵妃的枕头风出了不小的力,可他自己也不是完全的草包,起码形势还是看得清的,自然清楚梁国对上大桓毫无胜算。
别说大桓女皇并非等闲之辈,就算桓朝如今摊上个昏君,也得等昏君好好地败败家,才能让一个强大的帝国变得不堪一击。
不然,去年才灭了西蜀的桓朝,再虚弱能弱到哪里?
沈濯一愣,压低声音问:“那舅舅有何打算?”
张庆远眸中闪过冷光,意有所指道:“放心,舅舅不会让你们母子吃亏的。”
远在大桓的沈渊自是无法得知梁国这些是非。
最近只要一得空,他就窝在值畹氖楹V中,翻阅着各式典籍,尽心修撰的《直鹇肌罚细细辑录修改,梳理整合,检查校对。
这是他头一次修书,自然十分上心,竭尽所能,力求尽善尽美。
偶尔段曦宁理政之余得了也常来值钪凶转,或是叫沈渊与她一起去九州池边散散心,或是坐在殿中看会儿书。
有时两人只静静地待着,各干各的事。
然而只要段曦宁坐在一旁看书,沈渊便无法如独处时那般专注于书本,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偷瞧她,看她最近在看什么书,寻机与她说几句话。
近日,他瞧见她似乎在看《北史》了,不知何故。
他可不会以为,她跟伏虎似的,想看北朝宫中那些逸闻找乐子。
她似乎极爱看史书,《北史》应当是已经看过了的,为何还要重温?
他思绪不由地飘远,手中的笔停了许久未动,墨点滴在纸上晕成一团黑也未发觉。
坐在他对面的段曦宁看书时一向不怎么专注,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敲了敲桌面,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渊回过神来,低头看到纸上的墨团,急忙放下笔将那张纸揭了起来放到了一旁,不敢看她的眼睛,欲盖弥彰道:“没什么。”
他转而问:“陛下怎么想起来看《北史》了?”
段曦宁一挑眉,故意道:“因为《南史》看过了。”
沈渊竟无言以对,顿了顿,不死心地又没话找话地问:“陛下看的是哪一卷?”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段曦宁翻了一页道:“卷十一。”
闻言,沈渊止住了话头,不再追问。
见她又接着低头看书,他没忍住又问:“看到哪一页了?”
段曦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了书道:“想说什么便说,何时也学会拐弯抹角了?”
“没,没什么。”沈渊怕她误会什么,忙解释道,“只是关心陛下近况。”
闻言,段曦宁玩味地看着他,直看得他神色极不自在,视线游移,不敢看她,又不知放到何处合适。
段曦宁将手搭在了他椅背上,俯身弯腰凑近了他,问:“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心虚吧?”
沈渊震惊地看向她,急忙道:“怎么会?若我有丝毫对不住陛下,叫我……唔……”
段曦宁伸当即手将他的赌咒发誓都堵了回去,不愿听他无端这般咒自己,好一会儿才放开他道:“乱说什么,当心一语成谶。”
沈渊迎着她的视线,清澈的双眸中唯有她的影子:“陛下若不信我,将我的心剖出来看看也无妨。”
段曦宁轻笑着点了点他心口:“我可没有这般癖好,还是让你的心安安稳稳在胸膛里跳着吧。”
沈渊专注地望着她,轻声道:“只要陛下平安如意,它会永远为陛下而跳动。”
段曦宁与他对视良久,似乎陷进了一汪清泉中,鬼使神差地覆上了他的唇。
沈渊先是一愣,任由她吻着,待回过神来时,已经在回应她。
两人忘乎所以,似乎世间只剩彼此,自成一片天地。
殿中一片静谧,只余温情流转。
就在此时,偏殿外却传来空青的声音:“急匆匆来,所为何事?”
见有一名有些脸生的小内侍行色匆匆而来,空青心生防备,警惕地上前询问。
“陛下可在此?”那内侍虽面色匆忙,却还算有礼,客气地询问,语气却不免焦急,“八百里加急快报,素筠姑姑让奴婢赶紧来请陛下回去!”
“什么?!”
空青一听便知不同寻常,不敢耽搁,急忙进得殿中禀报道:“陛下,素筠姑姑有急事请您回去!”
方才段曦宁被殿外的言语声惊得已回神,正欲朝外走去,就听得了空青禀报。
段曦宁立即出来询问:“素筠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内侍恭敬回禀:“奴婢不知,应当是朝中要事,素筠姑姑只说要速速请陛下回去。”
段曦宁知道,不是十万火急素筠轻易不会让人来打搅她,不再多问,出了殿门当即飞身而起,朝着乾阳宫而去。
宣政殿外,素筠焦急地踱步,时不时望着回宣政殿的方向。
左盼右盼,见到了自家陛下从天而降,素筠顾不上闲叙,面色凝重地上前,将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快报奉上,沉声道:“陛下,梁国有变!”
第105章 不敢不来
这封加急快报是扬州总管梁潜发来的, 心中所言,算算至少是七日前的事了。
其实樊空猜得不错。
因着先前增兵瞿塘关,伐蜀时大批桓军留驻蜀地, 韩新柏又抽调了兵马去往江南道,武康驻军如今确实兵力空虚。
这么多年,段曦宁早已不把梁国当盘菜, 加上有意使梁国平稳归顺, 便不急着往武康增兵。
为以防万一, 自韩新柏被调走后, 段曦宁除让顾聿衡暂时统辖武康驻军外, 还特地传令让镇守扬州的梁潜时刻关注武康动向。
梁潜来报,梁王前些日子不知何故, 似乎有意起兵攻打大桓,并趁夜突袭了桓军在武康的驻地,逼得顾聿衡不得不暂时撤出武康,退到了桓、梁边界, 从长计议。
这之后, 武康城内很快就乱了起来,梁将张庆远伙同沈濯挟持梁王, 封锁了梁宫,将辅国将军矫诏诱入宫中杀之, 借机控制了整个武康城。
同样被矫诏召入宫中的还有世子沈鸿。
不过, 他察觉不对,趁夜逃出了武康城,与辅国将军独子陆玄率部在武康城郊起兵讨逆, 与张庆远的兵马对峙。
沈濯借此宣称世子沈鸿伙同陆玄父子犯上作乱,要代梁王诛除叛逆。
沈鸿则直接拿出了梁国国玺及梁王的传位诏书, 称沈濯才是谋逆之徒,罪该万死。
双方各执一词,士族公卿出身的地方官大多支持世子沈鸿,而寒门武将因着张庆远的缘故,大多站到了沈濯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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