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突然的变故打得他措手不及,让他几乎无任何招架之力。
他只恨自己不是一只乌龟或是河蚌,没有个坚硬的壳子可供躲一躲。
他仿佛被封闭了五感,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四周仿佛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回到寝殿他便将空青和姜余都赶了出去,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殿中。
空青推了推门,无果,焦急地在门外问:“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好一会儿,他似乎终于能听到人声了,闷声道:“空青,你和姜余拿上银子,自谋生路去吧,别管我了。”
空青被这话吓得慌了神:“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您为何又要赶我们走?”
许久听不见里面有回应,空青愈加不安:“公子,有什么事您别憋着,和我说说好不好,若是不开心的,说出来就痛快了。”
姜余也赶忙高声询问:“公子,您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您做好不好?”
“您应应我呀。”
好说歹说也听不到里面一句话,这让两人心急如焚。他家公子待人极好,但凡说话总会有回应,从来不会像这样不理人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渊将棠溪剑取了出来,握在手里。
明明只要引颈自戮,他便什么都不用在乎了,不知为何却下不了手,心中总有什么放不下,不愿拔剑。
他懦弱到自尽都不敢。
握着剑柄的手收紧了几分,他眸中满是痛苦挣扎。
蝼蚁尚且偷生,他为何要自寻死路?
可是,倘若人有来生,焉知此刻了结是否会是新的痛苦的开始?
人固有一死,今日了结,明日便不用面对眼前烦忧,不然谁知明日是否比今日更为难熬,那时他或许会后悔今日未曾结束。
他这一生,终究是一场空,从开始便不该来到这世上,其实早早走了也好。
似乎有人在同他说什么,他听不真切,都无所谓了。
伴随着手中的剑一寸寸徐徐抽出来,短暂而又无趣的一生走马观花般闪过,竟没多少愉悦的回忆,何其可悲。
到最后,惟有一道身影鲜活浓烈,挥之不去,在脑海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忽而他听清了那喊他的声音,那样好听而又独特,那般空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沈渊,开门!”
第113章 生亦何欢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 沈渊抽出剑的手顿住了,心底升起几分贪恋。
“沈渊!”段曦宁又拍了拍门,见依旧无人应, 担心他真的出什么事,抬起一掌便将门打开了。
顾不得许多,她赶紧冲了进去, 看到他手中持剑, 想也不想便夺了过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厉声道, “到底什么事就能到抹脖子的地步?”
呆坐的人好一会儿才回神, 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陛下。”
段曦宁又将他手里的剑鞘夺了过来, 将剑收好,给了素筠保管, 朝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出去,这才又问:“到底怎么了?就因为我不让你送沈鸿回武康的事?”
沈渊愣愣地仰头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段曦宁又问:“那是为什么?”
她不忿道:“谁叫你不痛快你就别让他痛快,躲起来抹自己脖子算怎么回事?”
“陛下。”他神色极为黯然, 却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不会自裁的,可否让我独自待着?”
段曦宁不想激他, 顺着他道:“好,你若想自己静静, 我不扰你。但你不许绝食, 更不许寻短见。”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应了一声:“好。”
段曦宁又道:“你只记住,你是我的人, 我要你好好活着。”
他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不再一片死寂:“好。”
说完这些话, 段曦宁这才转身离开,只是不放心,又回头看了几次,见他一直是木然无神的样子,也没说什么。
出了殿门,空青和姜余破天荒地凑了过来,约摸是想问问沈渊如何:“陛下,我家公子……”
段曦宁吩咐道:“他还未用晚膳,去给他准备些清淡些的饭菜。”
他们一听,总算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去张罗。
跟着她回去的路上,素筠还拿着那把棠溪剑,疑惑又忧心地问:“陛下,沈公子并不是轻言生死之人,怎么就想不开了?”
“或许真的是有什么难以想开的事。”段曦宁猜测着,亦有几分想不通,也难以想通。
她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只会让别人不好过,从来不会为难自己。
自来惟有她不想让别人活,绝没有自己不想活的时候,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若沈渊只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虽说难以接受了些,应当不至于就到寻死觅活的地步。
倘若他还知道了沈鸿其实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对他关爱有加,手足情深的兄长,而是一直在利用他,对他好也只是在别有用心地做戏呢?
还有,她并不清楚他母后是怎么跟沈铎有的他。
但她知道,既然他母后曾是个颇负盛名的才女,江南又礼教森严,那么必然不会是自愿与人珠胎暗结,生下他或许并非其所愿。
敬爱怀念的母亲根本不想生他,嫌他是孽种,以为唯一对他好的兄长其实只是利用他,或许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
一下子知道这些,确实难以接受。
他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可不得回去想抹自己脖子了?
推测出这些,她顿住了脚步想回去劝劝他,却想到他现在大概听不进去多少,还是让他先冷静些好好想想才行。
“陛下,怎么了?”素筠见她停了停又继续走,忙问。
“没事。”她摇摇头,只道,“回去吧,该用晚膳了,我饿了。”
沈鸿亡故次日,按礼应该为其行小敛,第三日行大敛,当有其亲故在场,由子孙将其抬入棺中并填其旧衣。
可沈鸿除了沈渊已没有什么亲故,妻儿也在先前梁国内乱中为沈濯所杀,没有什么子孙。
一应负责此事的礼部便自行为沈鸿入殓。
沈渊倒是还记得沈鸿要大敛,出宫来看了看,上了香,待入殓毕便回去了。
他只觉得麻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鸿之死。
若沈鸿活着,他自会与其不相往来,形同陌路。
可沈鸿死了,那么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他总不能去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为沈鸿入殓之后,礼部便将其停灵在怀远驿,待商定好在何处下葬之后再行葬礼。
沈渊回到承明殿,仍旧将自己关在殿中,除了一日三餐再不见任何人。就连段曦宁去了也每次都吃闭门羹。
忍住一脚将殿门踹开的冲动,段曦宁也不怎么再去了。
沈渊心中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甚至开始害怕所有对他好的人,害怕自己满心欢喜地与之亲近往来,将来有一天对方却突然翻脸,露出狰狞的面目,用恶毒刻薄的话说着有多厌恶他,嘲笑他有多么愚蠢好骗。
为此,他不想与任何人接触,总觉得如此便不会有人再如此对他。
有时他自己都厌弃自己,觉着是自己不开眼,天下那么多人,偏偏不长眼要投到母后肚子里;明明被人嫌弃还不自知,还以为人家是对他好;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却没看清自己的身份。
这种自我厌弃蔓延开来,他偶尔出神写错一个字都会觉得自己无能。
姜余见他每次都吃不了多少饭菜,担心他的身子,劝他多吃些,他之后便会一言不发通通吃得干干净净,吓得姜余也不敢再端太多给他。
夜里他也总是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幼时他扑进母后怀中时,母后神色冰冷;一会儿梦见眉目温和的兄长转而对他满脸厌弃,言语尖酸刻薄;一会儿又看到前一刻还同他言笑晏晏的段曦宁转眼就让人将他圈禁。
他夜夜不得安眠,半夜惊醒时,寝殿内的明月珠也让他觉得刺眼,便找了个匣子收了起来,坐在一片漆黑中发呆。
曾经惧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竟让他也觉得心安起来了。
段曦宁虽自己不去承明殿,却一直叫人盯着。
她以为沈渊自己待些日子就会慢慢想开,不再寻死觅活。
可听素筠每次同她说起,似乎他一直都是一副生无可恋了无生趣的模样,她觉得不太对劲。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他可怜兮兮坐在路边,跟她说他什么都没有了的场景。
若是沈鸿的事,云京还有这么多人,他如何就一副被所有人厌弃了的模样?
除非……
他觉得她也不要他了。
她都做过什么呢?
前一刻还在同他温存,后一刻就拿刀架着他脖子让他老实待着别给沈鸿通风报信,还派兵将他软禁起来。
她向来行事如此,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可他或许并不这么想。
她“嚯”地一下站起来就朝外走去。
素筠赶紧追上她的脚步急忙问:“陛下,天色不早了,您去哪儿?”
“朕自己去承明殿看看,都别跟着!”
她匆匆吩咐了一句,踩着殿外的石栏飞身而起,而后敲响了他的殿门。
她才不要放任他胡思乱想,也不想跟他猜来猜去,有什么事她定要说个清楚明白,才不浪费功夫。
不出意外,他仍旧不开门。
之前每次来,她见不开门便离去了,好久都不会再来,沈渊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却没想到,她这次似乎是铁了心地要进来,接连敲了好一阵的门。
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便任由敲门声响个不停,只是心中乱得很。
“沈渊,我知道你在里面能听见,你还要将自己关到什么时候?”这时,段曦宁不再接着敲门,而是高声问,“你还能将自己关一辈子不成?”
沈渊不答,却是停下了手中的事,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今日在殿中整理书册时,翻出了以前所画的关于她的画像。
以前闲暇时,他总喜欢偷偷描摹她的样子,嬉笑怒骂皆跃然纸上。
本想将这些画卷付之一炬,终究还是舍不得。
见他不应,段曦宁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空青和姜余提心吊胆地在一旁看着,也被她屏退了。
想想这扇门值不少银子,她忍住了一掌拍开的冲动,直接坐在了殿门口的门槛上,絮絮叨叨起来:“沈渊,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你一直躲着就能万事大吉了吗?有些事就像毒疮,你越是不理,放任不管,它就越长越大,最后积重难返。”
“你有什么心结就说出来行不行?就算不跟我说你也可以跟别人说。你这样总闷着,是想将自己憋死不成?”
“世上从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一味逃避就能成事了吗?”
“好歹你也为人师长,就这么为你的学生作表率不成?”
原本以为她吃了闭门羹就会走,没想到她直接坐门口不走了,沈渊一下就动摇了,开始犹豫要不要给她开门。
噼里啪啦说完之后好一会儿,段曦宁忽而闷闷地道:“沈渊,以前我一直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好像一直都是空的,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我以为只要我一统天下,这个地方就能被填满了。”
“可是如今我真的要一统天下了,却发现仿佛不是这样,该空的地方仍旧是空落落的。”
沈渊手上整理着画卷,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她的动静,听她这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地顿了顿。
听着她在门口说话,他不由自主地想到,现下天气寒凉,她会不会着凉?
方才的低落和情真意切只是一瞬,她又恢复如常道:“沈渊,今天也不知道是十五还是十六,月亮还挺圆的,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她絮絮叨叨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或许只是随口说的,可沈渊却将每句话都听了进去。
他原本就是个极易心软的人,让她这样一直坐在外面,他于心不忍,还是起身去开门让她进来。
段曦宁没想过他会这么快来给她开门,正慵懒地靠在门上欣赏着月色。
她其实也不是非要进去,只当是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这地方就挺好,没人打扰她,还有人听她说话。
她正靠得舒服,门就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让她猛地往后一栽,差点摔倒在地。
第114章 重回江南
幸好沈渊眼疾手快, 及时弯腰扶住了她的肩膀,才不至于让她真的摔个仰倒。
就着被他扶住的姿势,段曦宁仰头看去, 只见沈渊眉目平和,眸间似有关切之色,让她微微一愣。
两人虽都在宫中, 实际却好久都不见面了, 竟有了一丝久别重逢之意。
相视许久, 沈渊关切道:“陛下, 冬夜寒凉, 当心着凉。”
闻言,段曦宁狡黠地歪头问:“你在关心我?”
沈渊一怔, 并未回答,只稳稳地扶着她。
段曦宁却顺着他扶着她的姿势,一伸胳膊毫不客气地勾住了他的脖子,无赖道:“腿坐麻了, 你抱我起来。”
沈渊想不通坐着为何会腿麻, 眸中闪过无奈,原先去扶她肩膀的手转而向下搂住她的腰, 另一手伸到了她“麻了”的腿弯下,轻巧地将她打横抱起。
段曦宁紧紧依偎在他怀中, 登徒浪子般, 肆无忌惮地在他肩颈处蹭了蹭,发出喟叹:“沈公子怀中真暖和。”
沈渊面上闪过赧然,将她抱回了殿中, 赶紧给她倒了杯热茶,却只道:“陛下, 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便早些回去吧,莫让素筠姑姑她们担心。”
段曦宁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你呢?你不担心我吗?”
沈渊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并未回答,眸中的忧虑却出卖了他的心虚。
忽然,他猛然想起,方才因为担心,着急起身为她开门,那几卷画还都放在案头没有收好。
不再理她,他想去把画都收起来,免得被她看见又要揶揄。
却一时忘了,这样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段曦宁见他匆匆起身,一时好奇,立即放下茶杯跟了过去。
等沈渊意识到她跟着时,想要掩藏画卷已是来不及,只得侧身挡住。
“我说你整天躲在屋子里做什么,原来是思慕佳人呢!”段曦宁隐约看见是女子的画像,半开玩笑道,“万万没想到你害的是相思病!”
说着她就想越过他去抢那些画卷:“给我看看,何处佳人叫你惦念?”
“没有。”沈渊下意识地否认,又努力挡了挡身后的书案,一味拦着她,“陛下,真的没什么。”
段曦宁看着他比自己高大的个头,来了主意,直接身手敏捷地跳到了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向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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