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残忍也好,无情也罢,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应溪断绝关系和来往,旁人干预得再多,也只会稍稍动摇她的坚决,而不是彻底让她打消念头。
程宗文否认了,“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我当然也没这么伟大,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在让你母亲知道你不再怨恨她的前提下,尽早远离她的生活。”
这几天,应溪的状态糟糕到极点,梦魇频频缠身,说的全是同一句话:“对不起,昭昭,别不要妈妈。”
然而这些,程宗文不会让叶芷安知道。
沉默了会,叶芷安反问:“程总,你是算在威胁我?”
“是威胁还是奉劝,得看你怎么理解。”
“你装出一副为了她好的模样,来对我进行说教,我相信其中有一部分确实是因为你爱她,但我想更多的是,你怕她顶着程太太的头衔,在外面有个私生女这事被别人知道,会损害你程家的名声。”
说着,她眼神又冷了几分,“跟她开诚布公那天,我原本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我跟她真正的关系,出于各种原因,我没有这么做,但不代表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听她在面前大放厥词,程宗文想起一句话:兔子急了还咬人。
倒也贴切。
他没说话,洗耳恭听她的反威胁。
“愿不愿意继续跟她来往,都是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非要强行更改我的意志,那你最好有让我悄无声息消失在北城的能力,不然到时候,我一个不高兴,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我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我们私下里的第一次谈话,也会是最后一次……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先走一步。”
叶芷安拿上包,起身走出两步,忽然停下,“既然你能把你太太的家底翻个底朝天,那我猜,你应该顺带查出了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吧?”
程宗文终于变了神色。
关于叶芷安亲生父亲的消息是他对应溪撒的第一个谎。
他告诉她,那个叫叶至峤的男人早就背弃了他们之间的承诺,在她离开学校当天,就被父母送到国外,没多久和当地一华裔千金订婚。
事实上,叶至峤早死了,死在了孤注一掷去梦溪镇的路上。
走到茶楼门口前,叶芷安四肢已经僵硬,手心密密匝匝的汗液戳穿她的张皇和惊悸。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见到纪浔也。
想让他用温煦的目光,将她潮湿的情绪密不透风地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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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泽对着手机屏幕骂了声“卧槽”,转头看向大病未愈正站在窗边装深沉的男人,“小叶同志问我你在哪儿呢,不是,她不来问你,找我干什么?”
纪浔也转过身,背抵在墙上,“你怎么知道她没来找过我。”
赵泽这会特别机灵,“该不会你骗她自己现在在其他地方,她怀疑,才来找我的?”
他又“卧槽”了声,“都说女人第六感牛逼,看来是真的……你怎么回她的,我跟你统一下口径。”
纪浔也言简意赅,“在公司。”
“行。”赵泽敲下这几个字,犹豫了会,没发送,又问:“你确定你这副样子,一会儿真能跟李明宗那蠢货玩车?”
“他有心跟我玩,光躲是躲不过去的。”
当年,纪浔也遭李明宗报复,险些在国外折了双臂双腿,为了保全李家,得知这事的李明宗老子李京翰只能大义灭亲,亲手挑断李明宗脚筋给纪书臣赔不是,转头又将李明宗送到国外,直到上个月,李明宗才回国。
一场招标会上,两个人狭路相逢,出乎所有人意料,李明宗用一副冰释前嫌的姿态,笑着同纪浔也寒暄,还说自己会在下月中旬在淮山安排一场赛车局,问他要不要加入。
纪浔也不蠢,不至于猜不出这人憋着什么坏水,无非想借赛车的由头,完成迟来四年的报复。
纪浔也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烟盒,倒摸出一颗牛奶糖,三两下拨开含进嘴里,“我既然敢来,就不会什么准备都没做,就算死,也只能是他死。”
赵泽就佩服他这狂妄劲,朝他竖起大拇指,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人卖了,重新敲下:【在淮山,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要跟人赛车了呢。】
这番不地道的行径,几分出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另外几分是在担心,当然他并不担心纪浔也会真出什么事,而是怕他恶魔附体,把事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叶芷安在,多多少少还能镇住他。
叶芷安没回复,直接打车去了淮山。
跟五年前一样,处于封路状态的淮山山脚停着一长排豪车,数名青年坐在车顶,挥舞手上的彩带将她拦下,不同的是,这回有赵泽的亲自迎接。
有人吹了声口罩,“泽哥,这你女人啊?”
赵泽呸了声,“你这话让纪公子听到,小心把你舌头拔了。”
原来是纪二的女人。
其余几人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露出称奇反应。
赵泽扭头看向叶芷安,“一会儿你可别跟他说是我把消息透露给你的。”
“他不傻,就算我不说,也猜得出。”
“要真被他琢磨出了,到时候你可得替我说几句好话,你也知道,他现在谁都不听,就听你的。”
叶芷安憋着气回:“那他还骗我?”
赵泽立马闭上了嘴。
起点处停着四辆改装车,李明宗还没上车,倚在车边吞云吐雾,叶芷安认出他,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赛车的时候,我坐纪浔也副驾驶算违反规则吗?”
李明宗停下吞吐的动作,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几眼,想起他们之前的过节,眼神陡然变得阴狠,在他身侧的男人诨话张口就来,“别说坐副驾驶,就算你坐纪公子大腿上,也不算什么事儿。不过你俩得注意点,一会儿千万别擦|枪|走|火了,要是因为这事,害自己受伤,传出去可太难听。”
闻言,李明宗带头笑得最欢。
在来的路上,叶芷安已经听赵泽简单提起四年前李明宗和纪浔也的那桩恩怨,护犊子情绪上来,反唇相讥道:“都说脚筋被挑断后,难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尤其是现在这种阴冷天气,李少爷一会儿可别疼得一抽一抽的,把刹车当油门踩了。”
轮到赵泽差点笑喷,一句话没来得及附和,就看见叶芷安精准地上了纪浔也那辆车。
在这之前,赵泽得承认自己对叶芷安存着几分轻蔑态度,和旁人一样,认为她是手段高明到了另一种境界,才能将北城两朵高岭之花玩弄于掌心,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个姑娘,不仅不高明,甚至还有点傻,她唯一的手段怕是只有剖开自己胸膛,拿出一颗不经任何粉饰过的真心对待他这兄弟。
这世界上有几人能抵抗得了这般冲击?
纪浔也会沦陷到如今这副样子,时刻被她牵动着心弦,好像也能理解了。
车门和车窗都紧闭着,外头的起哄声被削弱大半,加上纪浔也这会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和叶芷安的聊天页面上,对正在以及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听见开门的动静后,才掀开一点眼帘看去,呼吸声在一瞬间变得有点响。
“你上来干什么?”云淡风轻的模样从他身上消失,剩下满满当当的抗拒和慌张,一时间都忘了问她怎么来的、又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只说:“下去。”
叶芷安敢说这是他对自己用过的最冰冷的语气,若非考虑到他的出发点,这会她的心已经透凉了。
“你这车上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什么非得赶我下去?”
她非但没听,还昂着下巴同他负隅顽抗。
“你想什么时候坐我车上都可以,现在不一样,我没跟你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对着她一双透亮执拗的眼,他态度突然又软化下来,“听话昭昭,先下车,我跑个一圈就回来。”
叶芷安还是无动于衷,“要么你现在就把我打晕,交给赵泽,要么你就让我一起跑完这一圈。”
纪浔也就没见过比她还倔的,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叶芷安,我不是在过家家,要是你受伤了——”
叶芷安打断,声音颤抖得厉害,“你担心我会受伤,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担心你?你从来不听我的,不肯对自己好点,那既然这样,大家就一起受伤好了。”
纪浔也盯住她烧红的眼眶看了几秒,拿自己后背重重砸了下椅背,好半会说:“行,你陪我。”
叶芷安松了口气。
空气安静片刻,纪浔也又问:“想不想我赢?”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废话,他这姑娘什么时候想让他输过,哪怕是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她想要的也从不是占领高地,而是与他平起平坐,谁也不落下风。
他自认为已经将她看透,结果得来了一声:“我想你赢,但要是你为了赢受伤,那我宁愿你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输得一塌糊涂。”
他心一颤,忽而笑了笑,“我不想你看着我输,也不想我为了自己赢,让我们昭昭受伤,那看来就只能往双赢这条路开了。
叶芷安信了他的话,微微点头,注意到他毫无束缚的前胸,拧着眉问:“你开车不系安全带?”
纪浔也跟人赛车时,还真没系过安全带,不过这会不敢说实话,“系啊,这不是还没开始。”
他恢复在她面前不着调的姿态,“你给我系?”
叶芷安没有多想,朝他倾身,手指刚探到安全带的金属扣,后腰被他的手掌压了下,转瞬久违的潮热逼上她的唇,逗留足足十余秒后,她听见他微哑的嗓音,问她:“怕吗?”
第53章 53 第七场雪
◎“别生气,再狗也是你一个人的狗。”◎
纪浔也并不期待听到她的答案, 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在她义无反顾上车的那一刻, 他就收获到了这世界上最甜的一颗糖。
他没立刻松开她, 埋在她颈侧深吸几口气, 恨不得将她的气息融进自己肌骨血肉之中, 等到外头的人声消减些, 他又在她后颈咬了口,留下野兽的标记。
最后才放她回座位,来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觉得我是真的病得不轻。”
她冲他笑, 他就感觉自己空空如也的心脏被填满了。
她的话和眼神里, 好像总藏着一股春风吹又生的生机, 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破碎的灵魂缝补上。
哪怕她用全世界最轻描淡写、最听不出真情实感的语气告诉他她爱他, 他就能自觉套上枷锁, 温驯地垂下头颅。
这不是中毒了,还能是什么?
叶芷安曲解他的意思,“你又哪儿不舒服了?”
她如临大敌, 明知自己在医学这块什么都不懂, 也还是立刻凑过去检查他的身体, 连他手腕已经愈合的伤口都没放过。
“就你这身体状况,不该只在医院待一周,你老实跟我说, 你最近真的有好好吃饭?”
“当然, 按你跟张嫂交待的, 三餐就没断过, 不信一会儿你亲自打电话问她。”
“你是她雇主, 就算你扯谎, 她估计也愿意跟你打配合。”
纪浔也正要回答,有人敲了两下车窗玻璃,赵泽弯下腰说:“浔哥哥,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一会儿千万悠着点,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我心里有数。”纪浔也多瞥他眼,要他赶紧走人,别当破坏气氛的电灯泡。
赵泽比了个“你俩继续”的手势,敲出一根烟,退到警戒线外,吐烟的同时,对准备上车李明宗敲打了句:“李大少爷,心里有气,想要发泄能理解,但在出气前,还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省的干出一些得不偿失的事。”
李明宗脸上的阴狠一闪而逝,侧身对着赵泽笑说:“要是最后能达成目的,那可不叫得不偿失,只能叫得偿所愿。”
车门被重重甩上,赵泽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心说:真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傻X。
纪浔也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有把握能在李明宗的围攻下全身而退,偏偏突然多出一个不可控因素,心里没有收到波动影响是假的,相反他的双腿已经开始发僵,挂在嘴角的笑和他轻飘飘的语气成为他最后的伪装。
“怕的话,一会儿抓紧我的手。”
这种时候,两个胆小鬼就该互相取暖。
他以掌心朝上的姿态,将手递到扶手箱附近。
叶芷安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直视前方冷冰冰地说:“你好好握方向盘。”
“……”
“这方向盘可没你重要。”
叶芷安已经没有心思跟他插科打诨。
车装的单向玻璃,在她的视野里,方才起哄的人已经全退到白色警戒线外,赵泽边抽烟边朝他们摆了摆手,至于手势什么意思,她没看明白。
没多久,穿着露脐装的赛车女郎站到车辆中间,两侧观众手里握着手电筒,灯光忽明忽暗。
极度的紧张下,叶芷安大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的话带着让人啼笑皆非的杀伤力,“她穿这么少,不冷啊?”
顺势打碎了僵滞的氛围,纪浔也笑到不行,“回头你去问问。”
掐她脸的同一时刻,赛车女郎给出比赛开始的指令。
叶芷安还没反应过来,先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后坐力,霎那间心脏差点跳出喉咙。
淮山直线路程极少,九曲十八弯,车速又快,后来那十几分钟里,叶芷安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沙漏瓶,颠来倒去的,得亏胃里空空,不然真能吐个昏天黑地。
一开始李明宗跟他的两名“护法”还算安分,纪浔也还能一心二用,偶尔分出眼神看向一旁的人。
灵魂出窍了一般,存在感极为单薄,他叫声“昭昭”,她才给出极轻的一声嗯。
“要是你也想玩,回头我让人在良辰改装出几条环形车道,给你练练手。”
叶芷安脸上的肌肉已经彻底僵硬,挤不出多余表情,显得格外严肃古板,“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玩,你好好开你的车,也别再跟我说话了。”
“……”
“离决出胜负的地段还差得远,你现在就这么紧张,一会儿可怎么办?”
淮山各路段都被他装上监控,李明宗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提前在隧道里安排其他车辆,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也意味着,李明宗要想做手脚,就只可能在距离终点两公里不到的双S型拐弯设陷,比如利用另外两辆车,对他形成逼夹之势。
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一入弯道,李明宗手下两辆车就就开始对他进行围攻,他冒了回险,转弯时非但没有降速,还将油门往下踩,转动方向盘的手带出一阵疾风。
身后传来几道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叶芷安一怔,没来得及扭头看,纪浔也又连着过了几个弯。
等到耳朵里的声音被欢呼取代,叶芷安才意识到比赛已经结束,她呆呆扭过头,昏暗的光影里,他唇角弯曲的弧度依旧清晰,眼眸黑而亮,笑声是从胸腔闷出来的,格外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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