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说我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
她委屈巴巴地控诉着什么,像极在幼儿园受到欺负回家告状的孩童,纪浔也心像被猫爪挠了下,酥酥麻麻的,平白生出要给她做主的念头。
“下次再有人来骚扰你,你就把这个给他们看。”他从西装内衬掏出一张私人金边名片,递到她手边。
叶芷安看到上面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是他的名字,“你开了公司?”
“不是我开的,家族产业,我在上面挂个名而已。要真有实权,也不至于天天在外游手好闲。”
纪浔也不算健谈,但心情好的时候,任何人抛出一个话题,他都能接上,区别在于,往里掺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现在能确定的是,和她的每次交流,真情占据上风。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他岔开话题,“给我调杯不一样的酒。”
“什么算不一样?”
“菜单上没有的。”
叶芷安终于听出他的话外音,“你是想要我自行发挥?”
“不行么?”
她勉为其难地说:“行是行,但我怕把你身体喝坏。”
“别怕,就算喝坏了也不找你赔偿。”
“我也赔不起。”她小声回道。
纪浔也喉间滚动,咽下那句“谁说你赔不起”,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在他的怂恿下,叶芷安用蓝橙力娇、柠檬汁和雪碧瞎搞一通,调出一杯蓝白分层的鸡尾酒,味道还算不错。
“它叫什么名字?”
叶芷安即兴取了个,“蓝雪。”
她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分开的那几年里,纪浔也也开了家酒吧,里面的招牌就是蓝雪,而这也成为他最爱喝的酒,只是故人不在,怎么都调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纪浔也又问:“你不想尝尝自己调的酒?”
叶芷安一本正经地说:“不尝,喝酒容易误事。”
他展眉笑,“你怕什么?误事了,不也有我给你担着?”
好容易叫人误会的一句话,叶芷安却不敢放纵自己去误会,挤出一个笑容说:“今天还是不喝了。”
至于下回是什么时候,她无法确定。
纪浔也没在吧台那儿待太久,叶芷安以为他有事离开,心脏突然空了一块。
也就她傻傻的,才会相信他随口说下的“一起走”。
忙了几个小时,叶芷安饥肠辘辘,一出酒吧,就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个面包,胡乱塞进嘴里。
落地窗外白雪茫茫,灯柱旁站着一个男人,身姿在来往的人群中影影绰绰,半晌他低下头,烟含进嘴里,手腕轻晃,毫不费力地甩开打火机金属盖,火光一明一灭,跑到烟头上,带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这烟没抽两口,就被他掐灭,他有所预感地偏过头,脸上的淡漠瞬间瓦解冰消。
这是叶芷安见过纪浔也穿得最多的一次,西装外还披了件灰色毛呢,风衣款式,两侧有肩章拌带,把肩衬得更宽了,活生生的衣服架子,就那么几步路,衣摆飞扬,被他走出T台的气场。
因诧异,叶芷安都忘了自己嘴里还有东西,腮帮子依旧鼓鼓的,看着跟仓鼠一样。
纪浔也笑着上前,扣了扣玻璃,用口型说:“出来吧。”
叶芷安拿上包就走。
“你没走啊?”
“你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音色高低不等,融合在一起,莫名好听。
纪浔也没再跟她抢,微挑眉梢示意她先说,叶芷安斟酌好措辞,轻声道:“下班那会,我没看见你,以为你先走了。”
无可奈何的一声轻笑后,纪浔也问:“你到底有多久没看过手机了?”
叶芷安意识到什么,掏出手机看,好几条未读消息,都是他发来的,问的最多的是:【现在在哪儿?】
纪浔也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懊恼,双手揣进大衣口袋,“走吧,一起去吃夜宵。”
她快步跟上,“还是上次那个地方?”
“你说了算。”
这是要她请客的意思?
“不是说好周三再请你的吗?”
“是说好了的,所以这顿不算。”
饶是他把选择权交到自己手上,叶芷安也不敢含糊,一会儿问他想吃什么、喜欢吃什么,一会儿问他对用餐环境有什么要求,见他话里是真的不挑,才放轻松,带他去了家常去的小吃店,两个人最后要了两份鲜肉馄饨。
期间,叶芷安偷瞄了纪浔也几次。
养尊处优的一个人,与周遭的烟火气息格格不入,姿态慢条斯理中参杂着几分惫懒,矜贵的身份无从掩藏。
她是在高中入学后没多久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
那天她去办公室送资料,有老师正在交谈,聊的全是他,“之前二班那纪浔也,算是我教过最有天资的学生,就是有时候不太着调,考试全凭心情做题,我当时还真怕他高考也这么干,还好,靠谱了一回。”
叶芷安当时就记下了这个名字。
后来有天路过学校荣誉栏时,她注意到上上届优秀毕业生中只有他那处头像是空的,像故意留下神秘感好吊人胃口,也像那些视名利如粪土的人,不屑让别人通过这种方式认识自己。
真正见到他后,她脑子里跳出一个想法:纪浔也就该是他这样的。
-
那天晚上,叶芷安睡的也是酒店的客卧。
一夜无事发生,第二天早上,她坐纪浔也的车回到燕大。
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纪浔也想起之前在校门口见到的男生,仿佛被鬼迷了心窍,突然拐弯抹角地问道:“写日记么?”
“嗯?”叶芷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话题。
“之前从我堂妹那儿听到一个说法,你们女生喜欢把心事写在日记里,比如暗恋哪个男生。”
这话试探的心思并不浅,但那会叶芷安脑袋嗡嗡的,没反应过来,极慢地摇了摇头,不敢看他,生怕得到他洞悉人心的眼神,让自己强行堆砌起的镇定沦落为一个笑话。
偏偏对方不放过她,追问到底:“是不写还是没有暗恋的男生?”
她不着痕迹地碾着底下精致昂贵的羊毛脚垫,一面藏起自己廉价的少女情怀,笑着说了句:“没有。”
他用游刃有余的姿态问出这句话,浑然不知她身体里已经翻起足够将她吞没的滔天巨浪,她无法自救,只能在浪里沉沉浮浮,他却依旧隔岸观火般无所谓地笑着。
这是叶芷安第二次具象化地感受到不为人知的单恋究竟有多不公平。
就像她喉咙早已卡出了血,只要她不张开嘴给他看,他就永远不会知道深处藏着一条又一条锈迹斑斑的气管。
纪浔也明显感觉到车上的气压低沉了些,他猜测自己是哪儿惹到这姑娘不开心了,说来奇怪,看着挺随和的一个人,有时侯气性倒挺大。
眼见燕大校门就在五十米外,他也就不浪费口舌去哄。
车停下后,他从大衣口袋摸出一张卡,递到她面前。
叶芷安没看清卡上的印花,也不敢去看,误以为他搬出的是电视剧里最俗套的包养情人戏码,至于这卡,自然会是未来出卖皮肉色相的回馈。
原来这才是他百般照顾她的目的?
热气腾地往上涌,无地自容的羞耻感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住,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晚他在意识朦胧间呢喃出的两个词:听话,别闹。
和此刻他掌心这张卡一样,杀伤力巨大,只不过一个具有揉捏人心的功效,让她欢喜的同时,升起不安的猜疑。
至于另一个,是直接将她的心踩在地上践踏。
“我不要这个。”她从牙关里挤出这五个字,用力掰动车把手。
急转直下的态度让纪浔也又气又笑,精准地拽住她手腕,将人往回拉。
这毫无征兆的一下,导致叶芷安重心不稳,慌忙去找支撑点,最后撑住他的肩。
两个人保持这姿势将近五秒,纪浔也松开手,掌心下滑,顺理成章地擒住她腰间的温软。
“你突然的跟我闹什么脾气?”
他讨厌跟别人解释说明自己的言行举止,今天却为她开了个先例,“我只是想让你在Z&Z的工作结束后,直接上我那儿住一晚,总比你趴在便利店折腾自己要好。可你怎么就把我这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叶芷安睫毛微颤,垂落的视线停在掉到扶手箱的房卡上,愣住了。
第7章 07 第一场雪
◎他微凉的手指撩开她毛衣下摆◎
叶芷安坐豪车回学校的事,被同专业的人目睹到,恰好这人还和她有些过节,没舍得放过这送上门的泼脏水机会。
一开始说的是:“今天早上,我看见传媒2班的叶芷安从一辆宾利上下来。”
传着传着直接成了:“传媒2班的叶芷安被人包养了。”
就连纪浔也离开前,她礼貌性的弯腰道别,也被当成是摧眉折腰般的讨好。
也有不信的,替她说了几句,结果遭到一顿反驳:“她又不是大小姐,哪开得起这种车?”
散播流言那人叫方敬明,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消停了些,状似无意地扬起嗓门来了句:“能坐上豪车的,除了有钱人,不还有想攀高枝的吗?”
点到为止,话外音却再清晰不过。
方敬明觑着这群人的反应又说:“听说林教授有意把下学期的交换生名额给她……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弯弯绕绕,毕竟投机取巧过一次,尝到甜头的人很难再走上正途。”
子虚乌有的罪名一个接一个地扣到头上,说不生气是假的,但叶芷安也没太耿耿于怀。
已经是大三,每个人都忙着替自己的未来奔波筹谋,没那么多闲工夫用在持续性谈论捕风捉影的流言上,等到这波热度散去,有心看她笑话的人再提起她的名字,没准还会反问一句:“谁是叶芷安?”
更何况,人在施展恶意中伤别人的时候,多半就是他自己过得最不如意顺心的阶段,她犯不着跟这样的人怄气。
苏念比叶芷安要气恼许多,方敬明舞到面前时,直接代她怼了回去,“我倒是听说你们班那四十来岁的辅导员三天两头就把你叫出去,私底下一待就是俩小时……我挺好奇,这段时间里你俩是纯聊天,还是纯盖棉被,总不可能是盖上棉被纯聊天吧?”
方敬明的反应像被人戳破了什么遮羞布,瞬间涨的脸红脖子粗,众目睽睽之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
“证据这东西不是光靠一张嘴就能造出来的吗?”
“你!”
“这就戳到你肺管子,恼羞成怒了?”
方敬明词穷得更厉害了。
苏念不依不饶,字字戳心,“说起下学期的交换生名额,我听说你也是申请了的,怎么,你是想通过给我们小叶泼脏水的垃圾手段,抢走她的名额啊?我就说呢,刚才什么声音这么响——”苏念跟算命先生一样,故弄玄虚地眯起眼,又压着音拖着调嗯了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某些人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震天响。”
有人扑哧笑出声。
叶芷安两个小时后听说的这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会苏念,“你没受伤吧?”
“动动嘴皮子的事,能受什么伤?”
“可我听说方敬明对你动手了。”
“是对我动手了,但被我给躲开了,倒是你——”苏念点了点她手臂上破了皮的伤口,“怎么回事?”
另一室友抢答,“以为你真被打了,想着去替你讨要个公道,结果反被方敬明推了把。”
苏念服了,自己的事一点都不上心,一听说她出事了,立马挺身而出。
这姑娘傻不傻啊。
叶芷安连忙接上:“我也还手了啊,他那金针菇现在估计还疼着呢。”
寝室里没有一个憋住笑。
此起彼伏的笑声里,叶芷安看向苏念,“再有下回,你别替我出头了。对了,今早我让你帮我带早餐的钱我还没转你。”
她边说边掏出手机。
“不就是俩包子钱,你跟我分这么清做什么?”
苏念是真心实意拿叶芷安当朋友看的,但叶芷安似乎对谁都一样,看着友好热情,能帮忙的都会去帮,实际上总让人感觉在她面前有道无形的屏障,怎么也走不进她心里去。
叶芷安认真说:“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我只是怕自己有一天什么都不付出、什么也不想付出,就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善意。”
她最不想成为的就是这类人。
苏念沉默了会,“那也别还了,请我喝杯鲜榨豆浆吧。”
叶芷安没有说不的道理,买豆浆的路上,遇到同班的余颂,柔着声线问她没事吧。
看来方敬明推她的事已经传了出去。
叶芷安能感觉到余颂对自己不太一样,应该是喜欢的,但他从来不挑明,让她连拒绝都没有切入口。
说起来男人好像都喜欢用这一招,宁愿暧昧不清地纠缠着,也不肯直截了当地给这段关系下个定论,恨不得从头到尾牢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叶芷安摇摇头,也不跟他多说,“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两人往前走出几步后,苏念回头看了眼,发现余颂还盯着叶芷安的背影,忍不住埋汰了句:“既然不表白,那就别把小心思写脸上啊,搞得跟我们家小叶故意吊着他一样。”
叶芷安刚想回句,苏念忽然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豪车上的是你男朋友吗?”
她实话实说:“不是。”
至于是认识的人,还是普通朋友,又或者是暧昧对象,她确定不了——怪他们给对方的态度太模棱两可。
“你一点都不怀疑他们说的或许是真的吗?”叶芷安问。
苏念毫不犹豫:“当然不怀疑,你做事一向问心无愧。”
叶芷安眼帘微垂,“我也不是完全的问心无愧。”
她的声音太轻太轻,风一吹,连尾调的叹息都捕捉不到。
当天晚上,叶芷安收到纪浔也消息,告诉她明天的约他赴不了了。
她没问理由,只回了个“好”的表情包。
周三不下雪,见不到他是正常的。
叶芷安这么安慰自己,然而一直到周六,纪浔也都没再来找她,就和人间蒸发了一般,也可能是对她失去了兴趣。
零点一过,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子,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六点才停歇,三小时后放晴,积雪慢慢开始融化。
叶芷安换上轻便的衣服,陪盛清月去了趟医院做肠胃镜,送人回住所后不久,被陆显赶出门,接下来都没什么安排,她直接回了学校,在校门口被一辆黑色奔驰拦下。
司机有张陌生面孔,一下车,就表明自己身份,“叶小姐你好,纪二少爷让我来给你送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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