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将我留给您,便是让我时刻提醒您,牢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切不可儿女长情。”诸辛梗着脖子,势必要将憋在胸口的话说个干净。
他顿了顿,继续道:“您昨夜背着我们偷偷去瞧了盛家姑娘,还将公主留给您的发簪给了她,此事朱雀瞒报之过,我已经替您责罚过。只不过,您可是认定了她为未来的主母?”
顾景琰冷了脸,神色颇有不快,勒停了马斜睨着诸辛:“你在质问我?”
诸辛也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回:“诸辛不敢。只是瞧着侯爷您仿佛动了真心,不知今后再面对盛家姑娘时应当如何自处,还请侯爷明示!”
顾景琰气急,高高举起马鞭就要朝着诸辛打去,可那人不闪不避,只是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鞭子落下来。
他叹了口气,略显颓丧地收起鞭子来:“别这么紧张,不打你。”
诸辛睁开眼睛瞧去,自家主子半张脸逆在光里,显得有些许落寞。
良久,顾景琰才开口道:“我是对她动了真心。但你放心,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忘记过我应该做什么。我虽然将母亲的金簪交给了她,可她好像……对我避之不及。”
他苦笑一声,不再说话,策马前去。
诸辛愣了一瞬,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盛家姑娘,竟然是害怕侯爷的么?
他琢磨了半晌也没想通,瞧着顾景琰的身影愈发远去,便急匆匆策马跟上,将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抛诸脑后。
马蹄疾驰,带起地面一枚枯叶。
枯叶随风摇摇欲坠,最终落回地面,重新成为一捧泥。
不知觉间,在学堂伴读已过月余,天气也渐渐转暖。
正是五月初五端阳日,渝州城外碧色葱葱,正是登高踏青之日。
应荣华郡主之邀,今日学堂放了一日假,由侯府做东,在翠屏山脚下办了一场击鞠诗会,更以酿泉为依托,设曲水流觞宴宴请渝州各家高门望族的少男少女。
盛家的三个姑娘也在其列。
盛知春本不欲去,这种盛会,少不得要见外男,她的两位好姐姐如今虎视眈眈地盯着寻她的错处,指不定哪里说错做错,便叫她们拿到了把柄。
*华却差人送来三封帖子,帖子上明晃晃写着:“你若不来,便着人押你!”
盛知春无奈,只得接了拜帖,不情不愿来了翠屏山。
作为唯一一个由郡主亲自下了三封拜帖的人,盛知春甫一到场,便引起了众人侧目。
“瞧瞧,那便是盛家那个小庶女,竟然来的如此晚,好不威风!”
“一个庶女,仗着自己攀上了郡主,居然敢如此嚣张!”
“你可是不知道,当日在学堂里,魏姐姐不过是与她拌了两句嘴,她竟然撺掇着郡主将魏姐姐赶出了学堂,可是给了魏姐姐好大的没脸,她至今都不敢出席这等场合。”
“果真如此?那这小庶女手段当真是不一般!”
“嗤――若我说,攀上郡主有什么用,倒不如攀上侯爷,做个通房妾室来得实在!”
众贵女嘲讽之声不绝于耳,盛知春闻言也不闹,倒老老实实走到荣华面前,恭敬行了个礼:“郡主,我来迟了。”
荣华正盯着场上魏昭同刑部尚书之子齐豫的马球对决,瞧见盛知春来了,连忙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别麻烦了,快过来坐,你瞧瞧魏夫子!”
她有些兴奋地攥住盛知春的手腕,指着尘土飞扬的场上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盛知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魏夫子策马击球,不等对面人反应,早已一杆将球击入框中,场上立刻传来奏报声。
“红方记一分!”
魏昭在红方,齐豫在黄方,瞧着红方还差一球便可夺冠,盛知春兴致寥寥地收回目光,随意扯了个话题:“彩头是什么?”
荣华心不在焉地指了指场中央放着的那个檀木托盘:“喏,一柄折扇,扇骨是和田玉做成的。”
盛知春瞧去,那扇骨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让人不由得咋舌。
毫无悬念,此局红方获胜,魏昭接过女使托盘中放着的玉骨折扇,高高举起,众人皆欢呼起来,唯有齐豫阴沉着目光,一把将球杆掼在地上,拂袖而去。
荣华兴奋地欢呼一声,不停摇晃着盛知春的手臂:“你瞧瞧!魏夫子赢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魏夫子除了学识渊博,竟然马球也打得一流!只不过,同我哥哥相比差的还远。”
她撇了撇嘴,捻起面前银盘中剥好的荔枝塞进嘴里。
“你尝尝,这叫荔枝,是岭南新进贡给舅舅,我给抢来了。”
“多谢郡主。”
盛知春接过荣华递来的荔枝,学着她的样子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又以帕遮面吐出黑色的核,不由得有些惊异。
“这荔枝竟然如此鲜嫩,我还是第一次尝到!”
“那是!”荣华骄傲地扬起头来,“别说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舅舅只给了我这些,我想多要,他还不乐意给,全都给了他心爱的齐贵妃!”
盛知春不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着茶。
皇家的茶确实香甜,今日伺候的是小龙团,云脚绵密,吃着别有一番风味。
又一局马球开场,女使端着托盘走上来,上面放着一只牡丹鸾凤银项牌。
那只项牌做工精美,虽是银器,但鸾凤缠于牡丹之上,栩栩如生,仿佛点上眼睛便能一飞冲天。
齐豫身边坐着的女伴,瞧着像是桂音班的行首,在瞧见这只项牌后,柔若无骨地歪在齐豫身上撒着娇:“豫郎,奴家想要这个!”
齐豫大大地受用,在她面上亲了一口,大笑着站起身来:“美人儿想要,岂有不从之理!”
说罢,他紧了紧身上的攀膊,跨步走进场中。
盛知春不欲瞧这些,扭头四下张望着,却在一群公子哥儿中瞧见了孟康的身影。
她有些疑惑,这孟康不是早在一月前便从盛家离开了么?
莫非他离开盛府,并未回老家,而是在渝州城扎下根来?
荣华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他呀,你可知他攀上了谁?”
“谁?”盛知春好奇地问。
荣华朝着场上扬了扬下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32章 惊马
齐豫?
盛知春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齐家如今炙手可热,老太爷齐鸿儒乃三朝元老,如今虽是致仕,却仍被官家敬重,渝州城谁人不赞一句齐阁老。
更别提齐豫的父亲齐敏学身为刑部尚书,掌管当朝刑律,姑母又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
如今孟康攀附上齐家……
身侧传来一道目光,盛知春循着方向看去,盛元柳正端庄地坐在席案前,扭头瞧着这边。
见她看过来,盛元柳举起手边的茶盏,对着她敬了一杯,唇角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
盛知春冷了脸,立刻转过身子,心跳有些急促。
看来上次一计不成,她们又选了新的计谋来针对她,今日这场踏青宴,怕是不会好过。
“怎么了?”荣华瞧出她的异样,越过她向右瞧去,盛元柳正笑得温驯,朝着她颔首示意。
她冷哼一声:“什么东西,也敢碍本郡主的眼!”
“绿萼,去,把盛家二姑娘的席位向后挪一些,她坐的太靠前,本郡主瞧着不舒服!”
绿萼抿唇笑了笑,道了声是,随意点了两个小厮,便依照吩咐快步行至盛元柳身旁说了两句话,盛元柳的脸色霎时间白了一片,不得不站起身来,任由两个小厮将座位挪到末席。
周围的贵女无一人帮言,只是以扇掩面,眼神之中似有嘲讽。
荣华有些得意地用手肘杵了杵盛知春:“怎么样,这下心里舒坦了吧?凭她也配坐在正席,做梦!”
盛知春微微叹了口气,见她兴致正浓,便不好再多说旁的,只好干笑两声勉强附和。
荣华皱起眉头来,正要骂她太过小心,却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声。
“齐三郎,我来同你比试一场!”
众人循着声音瞧去,不远处那人叉腰站着,不是旁人,正是盛家大郎盛同济。
齐豫颇有些不屑地转过头去,唇角弯起一抹笑:“同济兄也想要这只项牌?可是要送给哪家的小娘子啊!”
盛同济挑了挑眉:“怎敢说要,只是,若无人应战,彩头便落空,怕佳人伤心。我这是在帮三郎啊!”
齐豫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转身跨上马去,居高临下地望着盛同济:“既如此,那便快些上马,省的耽误我同秋娘共饮!”
说罢,他策马先行朝着场子正中走去,唯余盛同济黑着脸站在原地。
盛璃月站在一旁,似乎在说些什么,盛同济只是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也翻身跨上马,跟在后面。
“你家大哥哥怕不是个傻子?”荣华有些惊异,“竟然敢抢齐豫看上的东西!虽说我很是厌烦他,但如今贵妃盛宠不衰,这不是故意给齐家难堪么!”
盛知春冷眼瞧着,摇了摇头:“怕不是我大哥哥想要那东西。应当是我那嫡姐瞧上了。”
荣华看了眼正对着席上行首翻白眼的盛璃月,不由得咋舌:“那真是脑子有问题。方家同齐家相比并不差,你家方大娘子成日摆出一副高门贵女的样子,怎么调教出来的女儿竟然如此愚笨!你瞧她那样!”
球赛开始,齐豫率先抢到一球,他纵马挥杆,将其他人落在身后,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颗球便已冲过虚架击中草靶的圆心。
“红队积一分!”
齐豫有些骄傲地举起球杆,面露不屑:“盛大郎,若是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待会儿输惨了,可不要说我不给你面子!”
盛同济嘴角抽了抽,脸上却仍旧带着笑意:“三郎说的哪里话,我何曾有过与三郎一争的意思啊!只是……”
他低下头来似是带了几分嘲讽:“三郎前一场便打得有些吃力,还未曾休息便再度上场,要是累着了,难道要同贵妃娘娘撒娇在郡主的马球会上受了委屈么?”
“你!”齐豫横眉怒对,场上霎时间剑拔弩张起来。
正在两人对峙之时,同场比赛的另一队却进连进两球。
锣声响起,齐豫才回过神来,带着气恼转头瞧去,进球那人竟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
他顿时勃然大怒,趁着球还未传过来,纵马朝着那个小姑娘冲去。
小姑娘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动作,在他策马即将冲到面前时微微勒停了自己的马。
她**那匹枣红小马颇通人性,打了个鼻响后微微甩头,竟让齐豫的马擦身而过。
齐豫从没想过自己会失手,等到反应过来时,自己的黑马早已受了惊,扬起前蹄竟是要将他甩下来。
他害怕极了,尖叫着抱紧马脖子不肯撒手。
黑马像是被什么东西蛰到,不停地甩动着头,发疯似的在场上乱窜。
荣华吓了一跳,连忙叫来身边的几个小厮:“快去把那畜生制住,万不可让它伤了人!”
“是!”
几个小厮围成一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拦着发疯的骏马,却并没人敢上前勒停。
齐豫精神几近崩溃,他疯狂咒骂着自己的随身小厮,一双手越抱越紧,那匹黑马更加被刺激到,竟开始转头朝着荣华所在的席位蹿去。
荣华吓了一跳,却愣在原地,半点儿都挪动不了脚步。
盛知春来不及思考,转身背对着那匹发疯的黑马,将荣华护在身下。
她紧紧闭上眼睛,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没跑却来保护郡主。
若是今日为救郡主受伤,那小侯爷便会顾及着面子,放过自己了吧?
思及此处,盛知春抱住荣华的手臂慢慢收紧,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撞击。
可是,过了许久,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
她慢慢睁开眼睛,松开手臂转身瞧去,那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跨坐在那匹黑马背上,黑马在她的手中慢慢安静下来,不再躁动,反而亲昵地用头蹭着她的手。
方才还在马上的齐豫此刻却痛苦地躺在地上,似乎摔得很严重。
盛知春眨了眨眼睛,面色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之间忘了如何反应。
那个小姑娘翻身下马,嘴里叽里咕噜和黑马说了两句话,黑马竟微微低下头来,用自己乌黑油亮的鬃毛蹭了蹭她的脸颊。
小姑娘笑了下,抬手松开缰绳,在它脖子上拍了两下,黑马嘶鸣一声,欢快地转身跑进马厩。
做完这一切,小姑娘才转过身来同荣华行了个礼。
“郡主安康,让郡主受惊了。”
盛知春凝眸望去,这才看清小姑娘的模样。她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瞧着倒像是个番邦人。
她单膝跪地,右手搭在左肩上,虽然穿着大雍朝的服饰,却行了个番邦礼。
荣华似是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无妨!嘲瑰翁主今日竟然也在此,我还以为你对我们中原这些玩乐没什么兴趣,看来是我怠慢了。”
嘲瑰站起身来,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眼睛却亮晶晶的:“郡主言重了,我很喜欢这个比赛,鄯善地处偏远且遍地黄沙,父王从来不允许我们参与这种比赛。若是能一直待在**就好了!”
“这有何难!”荣华挥了挥手,走下观景台将嘲瑰拉到身边,“想来离你们回都的日子还早,我便同舅舅说一声,说你舍不得走,便多留下来一些时日,还能进宫同淑仪多见见面,如何?”
嘲瑰点头应道:“多谢郡主抬爱,嘲瑰感激不尽。”
她顿了顿,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躺在地上不断呻吟的齐豫打断。
“一群废物,还不赶紧把我扶起来!”
听见这话,他带来的随从小厮立刻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时不时还要承受着谩骂和殴打。
“蠢货!轻点儿!那匹疯马呢?赶紧给小爷牵过来,竟敢把小爷摔下来,看我今天不剥了它的皮!”
他虽是这样骂着,却无人敢听他的话去将那匹发了疯的黑马牵过来。
毕竟是荣华郡主设下的球会,配的马全都是皇家御赐,即便齐豫家世显赫,也没胆量对御赐之物下手。
可瞧他口中污言秽语的样子,荣华不由得慢慢捏紧了拳头。
“你们全都是死人子了?看见齐公子摔了不去扶,都愣在这里做什么?”
她眯了眯眼睛,站在观景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齐豫:“齐公子莫怪,这匹马乃是北疆的岁贡,脾气是烈了些,当年本郡主向舅舅讨要的时候他还颇有几分不舍。听大内的驯兽师说,此马须得真正的勇士方能驯服,可我瞧着……”
她掩唇轻笑,眼神之中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齐公子怕是无福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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