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诏入京?”雍帝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矍铄,直勾勾地看向阶下站着的顾景琰。
顾景琰并不畏惧,只回禀道:“前方战事已闭,臣收到家书,说是二姨姐下毒害死臣新妇生母虞小娘,还闯入侯府行凶。臣心中焦急,这才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只比大军早了半日,这也算是非诏入京么?”
盛瓴硬着头皮反驳:“侯爷莫要为了给侯夫人开罪便胡言乱语,说柳儿下毒害死庶母,实无证据,那虞小娘本是得了时疫,被我挪去了庄子上,又怎么能说是下毒!简直是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验一验便是!”顾景琰屈膝跪地,“请陛下派御医前去查看虞小娘的尸身,便知她究竟是感染了时疫,还是中毒身亡!”
“侯爷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是六妹妹大兴私狱谋杀二姐姐,怎的又扯那没根据的事,莫非是想要包庇罪犯不成?”盛璃月梗着脖子问。
顾景琰还欲反驳,却被雍帝开口打断:“你们如此冤屈,为何不去大理寺,不去刑部,偏要来击登闻鼓?难不成我大雍朝的朝堂便是成日里来给你们断家务事?”
天子一怒,伏尸五步,流血千里,一时之间勤政殿上无人敢回答。
雍帝眯起眼睛,看向顾景琰:“既然盛夫人做下了此等违背人伦的事,那便先行下狱,待到事情查明了,有错便罚,无错便赦,勇毅侯意下如何?”
“陛下三思!”顾景琰连连叩首,“臣新妇娇弱,不堪忍受刑狱之灾,望陛下明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你欲待如何?”雍帝大怒。
顾景琰低垂着头,唇角微微弯起一丝笑,待到抬头时却又消失不见。
“臣在征伐鄯善一役上立下军功,愿以军功换臣新妇平安,臣自请同夫人一起软禁在侯府中,待到陛下查明真相,还臣和臣妇一个清白!”
第93章 谋逆
晚膳之时,顾景琰终于回到了侯府。
诸辛引着他到了正厅,瞧见桌上摆满菜肴,荣华吃的开心,盛知春却眸间一片郁色,没动几筷。
“自从听见侯爷被扣在宫中,已经这样许久了。”诸辛提醒。
顾景琰叹了口气,抬脚跨进房间。
甫一瞧见顾景琰,荣华叼在口中的半个水晶包子都顾不上吃,哭着扑进了他怀中,盛知春则红着眼眶站起身来,纠结着要不要也过去。
顾景琰略有些嫌弃地拍了拍荣华的头,不让她将眼泪鼻涕和手上的油蹭到自己身上,又温和地笑着看向盛知春:“怎么哭了?”
盛知春抬手抹掉腮边的泪珠,扯出一个笑来:“饿了吧,快些来用晚膳!”
三人重新在桌前坐下,顾景琰食欲大增,用了不少,可盛知春仍旧没吃几口便放下了银箸,吞吞吐吐地,像是要说些什么。
顾景琰并不催促,只眸光温柔地看着她。
盛知春察觉到目光,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侯爷今日为了妾据理力争,妾心中惶恐。只是,妾本就是盛家一个不要的庶女,就算舍弃了也不会牵扯到侯府,侯爷今日当真不应该如此。不若将我交出去,也好给他盛家一个交代?”
“你放屁!”荣华丢了水晶包子怒骂道,“你如今是侯夫人,为何一定要妄自菲薄?难道你认为我哥他是眼瞎了才瞧上你的么?还有你!”
她转头看向顾景琰:“若哥哥当真为了侯府的名声舍弃了嫂嫂,那华儿定然瞧不起你,绝不会再理你!母亲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顾景琰闭了闭眼,无奈地看向盛知春:“如今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道还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不成?”
盛知春无话反驳,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却先落了泪:“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太冲动,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是,是我害了你啊!”
瞧着她哭得痛彻心扉的模样,顾景琰忍不住一阵心痛。
他上前一步,将人搂在怀中轻声安慰着:“盛元柳害死了阿娘,即便是你不动手,我也要为了你杀了她。”
“什么?”盛知春愣了一瞬,有些茫然。
他扶着盛知春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旋即一字一顿地回:“我会为了你做任何事,哪怕是你要我这条命,我也会给,因为我心悦你。”
此话一出,不论是荣华还是诸辛等人都没了声响。
瞧着两人相拥而视,荣华悄悄站起身来,朝着诸辛和朱雀几人招了招手,退出了房间。
盛知春仰头直视着他,睫羽微颤,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我心悦你。”顾景琰不假思索地重复。
盛知春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声音嘶哑着问:“什么时候开始?”
“从前世你还住在梨春院的时候。”
此话一出,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一颗石子,搅起了阵阵涟漪。
盛知春张了张嘴,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颗大手攥住,呼吸不畅。
顾景琰贴心地为她顺了顺气,悉心安慰着:“你不用害怕,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来都是心悦你的,从来都没有看上过任何人。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此事,不论你心中对我是何感觉,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话音刚落,盛知春却仰起头来,笨拙地撞上了顾景琰的唇。
顾景琰愣在原地,搭在盛知春后背上的手不自觉地移到了腰间。
盛知春眸光顺润,脸红成一片,双手搭在他脖颈间,轻声问着:“如此,侯爷能明白妾的心意么?”
顾景琰脑中似有烟花闪过,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点了点头:“自然。”
……
红烛帐中,顾景琰将盛知春搂在怀中,给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自己,手中还把玩着她的发丝。
盛知春一面在他胸前画着圈,一面眼角红红地叹息:“你若是早些同我讲,也不用让我误会了这么久。如今这样,怕是这辈子又要错过,还有什么用!”
顾景琰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应当还有转机,你不用太害怕,只等着便是。”
想来他定是为自己留了后手,盛知春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如今我们夫妻一体,无论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同我说明,万不可瞒着我,嗯?”
顾景琰瞧着她红润又带着期待的面庞,心中酸涩。
他点了点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都听你的。”
盛知春点了点头,重新伏在他怀中,实在是累极,不一会儿便睡熟。
顾景琰垂眸瞧着她的睡颜,像触碰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待到一切都结束,便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轻轻起身,替盛知春掖好被子,转身离开房间。
侯府门外的兵士已经围了整整七日,盛知春每日在院中同荣华投壶钓鱼玩乐,倒也并不无聊。
可今日纸鸢出门,回来却说围在外面的兵士全都消失了。
“难道是已经查明了真相,圣上不再为难侯爷了?”纸鸢皱眉问道。
盛知春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摇了摇头:“侯爷这会子还在书房公务,待他闲下来再仔细问问,你不要太过担心,侯爷在身旁,总是没事的。”
“姑娘说的是。”纸鸢点了点头。
荣华嗤之以鼻:“这么胆小?死就死了,又怕什么!”
“说什么浑话!”盛知春横了她一眼,“总要避谶,如今多事之秋,万事都要小心才是。”
荣华闭了闭嘴,只好求饶:“好吧好吧。”
“这么热闹,是在说什么?让我也乐一乐!”
正说着,顾景琰从外面走进来,面上带了几分喜色。
盛知春听见他的声音,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方才纸鸢过去瞧,外面的兵士似乎不见了,可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自然不是!”顾景琰笑道,“方才金甲卫传信,官家已经查明了真相,倒不用将我们软禁在府中,可不是什么变故,而是好事呢!”
“真的?”盛知春半信半疑。
顾景琰弯唇轻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纸递了过去:“知道你不信,我还特意将信带了出来。你瞧瞧,这上面的纹路,可是皇家御用?”
盛知春双手捧着信纸,纸上字迹苍遒,带着点点松香,纸张细腻,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所用。角落上印着一方红印,正是皇室图腾,她这才放下心来。
荣华挤过来,一把将信纸抢了过去:“既然这样,那咱们今晚便好好庆祝一番?”
顾景琰眯起眼睛,揽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房间中推了出去:“同你有什么好庆祝的!如今解了禁足,你也不必再在侯府住着了,赶快回你的郡主府去!在我眼前混了这么多天,看着就烦!”
“越诚!”他抬手叫来外面候着的越诚,指了指正张牙舞爪反抗的荣华,“备辆马车,把她给我送过去!”
越诚抬头看了一眼顾景琰,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站得笔直的诸辛,应了声是,便俯身引着荣华向外走。
荣华还欲再说什么,只见越诚附在她耳畔说了两句什么,便收敛了神情,老老实实跟着去了。
这一切全都落在盛知春眼中,她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却不知如何问起。
顾景琰见她如此模样,上前一步将她揽在怀中,贴着她耳畔轻声问:“怎么,今夜只有我们两人庆祝,你不高兴么?”
盛知春从他怀中挣脱开,双手捧着他的脸面向自己,直视良久,才缓缓道:“你可有什么瞒着我?”
顾景琰被她制住,无奈地笑:“我怎敢有事瞒着娘子?”
她认真观察着顾景琰的表情,可那人似乎早就预料到,神色自如,并没让她瞧出什么端倪。
良久,她才松开手,点了点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自然高兴。”
顾景琰挑了挑眉,唇角弯起一抹笑:“那好!为了庆祝,咱们今夜便小酌一番!我去让厨司多做几个菜,咱们吃了痛快痛快!”
反常。实在太反常了。
盛知春没作声,只微笑着看着顾景琰忙前忙后,心中却拿定了主意。
这人自然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的,不然那群兵士如何突然消失,又为何非要让荣华立刻回郡主府去?
既然他清醒的时候不说,那今夜便借着酒劲儿让他说!
厨司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备了两壶雪花酿,早早地放在红炉上煨好了。
顾景琰和盛知春两人面对而坐,相顾无言。
一旁侍候的纸鸢和朱雀对视一眼,开口劝道:“侯爷,大娘子,再不吃,饭菜可要凉了。”
“是。”顾景琰点了点头,“正是呢。”
他抬手夹起一块酥酪放在盛知春面前的食碟中,笑着催促她快些尝尝:“这是我前些日子从樊楼请来的厨子做的,你且尝尝,可是你喜欢的口味?”
盛知春垂下眼来,拾箸夹起放入口中,果然清爽可口。
她抬眼看向对面殷切看着的顾景琰,一双水眸亮晶晶的:“是妾喜欢的口味,多谢侯爷挂记。”
顾景琰为她布菜的手顿了顿,又捡了道水晶肘子放过去,旋即放下银箸,拿起手边摆好的雪花酿来。
“这么好的菜,不吃几盏酒倒是浪费了。”
说着,他倒了两盏,一盏递给盛知春,一盏放在自己面前。
“来!”他举起面前那盏酒,举到盛知春面前,“大婚那日的合卺酒吃的本侯不是滋味,今日你我夫妇二人再吃一盏,算作是当夜的补偿!”
盛知春微笑着,也举起面前的酒盏。行动之间,她的衣袖卷起,露出一节雪白的皓腕。她纤腕轻动,绕过顾景琰的手臂,堪堪停了下来。
两人此刻对视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先吃掉盏中的酒。
“快吃吧,冷了。”顾景琰率先败下阵来,喉结上下滚动一圈,撇开眼,开口劝道。
盛知春弯唇笑了一声,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侯爷,妾再问一句,今日可是有什么变故?”
顾景琰愣了一瞬,转过头来笑着看她,眼中满是深情:“怎么会有变故,今日自然是为了庆祝真相大白,娘子何必多心。”
“好。”盛知春点了点头,“侯爷既然说没有变故,那妾便相信侯爷所说的话。只不过,妾这个人最痛恨的便是有人骗妾。若是有人骗了妾,即便他有什么苦衷,妾也永生不会原宥。侯爷,您可想清楚了?”
她虽是在笑,可顾景琰却只觉得悲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盛知春的眼睛,点了点头:“想清楚了。”
“那便吃了这盏酒罢!”
盛知春微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顾景琰却并没有吃下那盏酒,反倒将它重新放在桌上。
他温柔地看着她,盛知春只觉得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周身的一切仿佛一团云彩,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看见顾景琰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她想要伸手抓住,可一抬手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顾景琰连忙上前将她接在怀里,微微叹了口气:“莫要怪我,此等事亦同谋逆,没有把握的事,我怎么能让你跟着一起犯险呢。”
他冷下脸来,看了一眼身后的朱雀和纸鸢,两人连忙拿出一早就收拾好的东西,跟在他身后。
他抱着盛知春来到侯府偏门,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竟然是魏昭。
他同魏昭点头示意,旋即越过他行至早早备好的马车旁,荣华一早便坐在车中等着。
见顾景琰将晕过去的盛知春放下,荣华才眼圈红红地上前一步拉住顾景琰的衣袖:“哥哥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祖母呢?”
顾景琰愣了一瞬,抬手抚在她发间,语气温柔:“华儿已经长大了。可否帮哥哥照顾她?”
荣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抬头却瞧见顾景琰坚毅的脸,她张了张嘴,把想要问的所有问题全部咽回肚子,抬手抹掉腮边的泪珠,又将盛知春抬到自己膝上躺好,这才挤出一个笑来:“哥哥放心,华儿定会看顾好嫂嫂,等哥哥回来!”
顾景琰垂眸,身侧的手指蜷起又松开,良久,才缓声道:“那哥哥,便多谢华儿了。”
第94章 勤王
顾景琰站在门前,目送着马车远去,这才转身回了府中。
诸辛跟在后面,沉吟良久才开口:“属下已经劝过老夫人,可她只说自己要同侯府共存亡,绝不会去旁的地方。”
“知道了。”顾景琰应了一声,拐进佛堂。
此时天色已深,可佛堂依旧灯火通明。
似是知道顾景琰要来,梅姑姑一早便在佛堂门前候着,倒叫顾景琰有几分惊讶。
“侯爷,老夫人正等你呢。”梅姑姑向后撤了几步,掀开帘子,示意顾景琰进去。
顾景琰垂着头,谢了一声:“多谢姑姑。”
他抬脚跨进佛堂,顾老夫人非但没有拜佛,反倒端端正正对着门坐着,目光矍铄,似乎精神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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