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春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盛瓴气得七窍生烟,竟然觉得有些痛快。
她歪头笑着,语气懒散:“家丑不可外扬,父亲大人是想在世人面前评判这桩冤案么?”
“你!”盛瓴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却瞥见门前的人越聚越多,只好甩了甩袖子,“带着你的人,赶紧进来!”
盛知春挑眉,扬声道:“那便多谢父亲大人了!”
纸鸢早在外面等着,帮她掀开轿帘,搀扶着她缓缓走进盛家。
这是归宁之后第一次回到盛家,上一次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小娘,如今却是带着小娘的遗骸前来讨个说法。
盛知春环顾着这个她从小长到大的宅子,这里困住了她的上辈子,也困住了小娘的两辈子。
今日,她便叫那些曾经欺辱过小娘的人,血债血偿。
盛瓴走过来,瞧着她的样子,正要怒骂,谁知盛知春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反倒朝着主位走过去,竟还坐了下来。
“放肆!”他指着盛知春,“毫无规矩体统,来到娘家见了父亲母亲,竟然不行礼请安,反倒坐在上面,成何体统!”
“是吗?”盛知春冷笑一声,“父亲大人,我敬您是长辈,今日前来只为了要一句话,若是您答应我,我立刻便走,再不会踏进这里半步碍您的眼,不知父亲大人可能成全?”
说着,越诚带人将棺材打开,虞小娘尸身的恶臭瞬间充满了整个院子,就连盛瓴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他神色有些慌张,结结巴巴地说:“你这是做什么,你小娘得了时疫,我可是害怕咱们整个盛家都染上,这才把她送去庄子上养病!如今她得病死了,你不知道好生安葬,反倒将她的遗骸拉回家里来,这是什么道理!”
“好生安葬?”盛知春冷笑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盛瓴,“父亲口中所说的好生安葬,是如何准备的,可否说来同女儿听上一听?”
“我何时管过此等家中庶务!”盛瓴瞪起眼来,抬手扒拉了一下身旁的方大娘子,“你来同这死丫头说!”
方大娘子心里打鼓,瞥见虞小娘的尸身,又连忙闭上眼睛,躲得远远的:“虞小娘毕竟是病死的,惦念她为盛家开枝散叶过,便勉强给她一口棺材,挪去庄子上葬了。毕竟是妾室的身份,进不得盛家祖坟,她的老家又太远,实在不便折腾。”
“哼,你们盛家的祖坟,我阿娘还不稀罕!”盛知春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盛瓴,“父亲大人还不知道吧,我阿娘并不是什么时疫病死,而是被人下毒毒死的。”
此话如同五雷轰顶,不仅方大娘子,就连盛瓴也吓了一跳。
他压低了声音,上前一步紧紧拉住盛知春的手腕:“你在浑说些什么!你小娘明明就是病死的,还叫什么阿娘,你素日那些规矩都去哪儿了?”
盛知春却并不想给他脸面,只一把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阿娘是被人下毒毒杀的,若是父亲大人还念着夫妻一场的情分,就一定要查清此事,让我阿娘瞑目!”
可盛瓴似乎并不打算彻查,换句话说,他应当连下毒的人是谁都知道,只是不想为了虞小娘而毁了整个家。
他冷下脸来,摇了摇头:“只是死了一个奴婢而已,你如今已经是侯夫人了,身份卑贱的生母对你来说难道是好事么?不管是病死还是毒死,总之是不在了。你难道还要为了为父的一个妾室,惹得全家不痛快吗?”
盛知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半晌都未曾说话,良久,竟然抚掌狂笑出声。
盛瓴皱眉瞧着她疯癫的样子,连半个字都不想说。
盛知春笑够了,抬手抹掉眼角渗出的泪珠,上前一步在盛瓴面前站定:“父亲大人既然不想查,那便不查了。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同我又有什么干系?我阿娘被人毒杀,我自然是要仔仔细细地查。”
她微笑着看着低垂着头并不敢直视她的方大娘子,脸上的笑容更盛:“我定会抓到凶手,让她血债血偿!”
说罢,她冷下脸来,转身离开。
纸鸢和越诚等人连忙跟在后面,将虞小娘的棺材一同带走。
几人离开盛府,盛瓴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良久,才转头看向方大娘子,眼中满是疑虑:“那死丫头说的,可是真的?你同我说虞氏染了时疫,我才让她去了庄子上,难道真的不是时疫,而是中毒?”
方大娘子瞳孔微颤,摇头道:“怎么可能,自然是时疫!我也是为着主君着想,主君怎么会疑心我?”
盛瓴颇带深意地看了她两眼,闭了闭眼,长叹口气:“但愿是吧,你瞧那个死丫头的样子,若你当真做了什么,她可是不肯罢休的!”
他仰头望天,拂袖而去。
方大娘子浑身冒起一层冷汗,若不身边还有向妈妈扶着,想必此刻已经瘫坐在地上。
向妈妈低声宽慰着:“娘子不必忧心,此时顾侯尚在战场,必不会给六姑娘什么助力,咱们不若祸水东引。”
听见这话,方大娘子猛地仰起头来看向她,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光:“你是说她?”
向妈妈用力点了点头。
方大娘子紧紧攥住她扶住自己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便快去做!”
“是!”
停灵三日,盛知春不想再让虞小娘再在这世间流连,便寻了块风水宝地风光下葬,下葬那日渝州城众人皆在议论盛家密辛,就连朝臣都知道了盛瓴从家中抬出去了一个中毒身亡的妾室,惹得盛瓴面上无光,竟称病许久都未曾上朝。
处置完丧事,朱雀才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
盛知春跪在佛像前,头也没回,仍旧闭目祷告着。
朱雀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候在一旁,待到盛知春从地上站起身来,才上前禀报着自己查到的线索。
“小娘所中的毒名叫相思子,本是用于青楼女子落胎,若是长期服食会使服用之人神志不清,浑身长出脓疮恶臭无比。属下查到,小娘身上的毒并非是近期所染,反倒是已经存在了许多年,倘若好生医治,并不会要人性命,可小娘如此严重是体内毒素加重,定是又有人重新喂毒。”
“会是谁呢?”纸鸢皱起眉头思索。
盛知春冷笑一声,在桌前坐下:“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她们是想杀人诛心,可我阿娘心中当真还有那个早就烂掉的男人么?”
朱雀想了想,开口问道:“夫人是已经有了凶手的人选?”
盛知春没回答,只静静坐在桌前,纤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良久,才转过头来问:“侯府之中,可有私狱?”
朱雀愣了一瞬,正要反问,却被越诚拦住。
他冲朱雀摇了摇头,回道:“有。不知夫人问私狱,可是有什么用途?”
盛知春重新阖上眼睛,双手交握在胸前捻着佛珠,唇边似是带了一抹笑:“那便劳烦越大人,将我那二姐姐请过来了。”
越诚同朱雀对视一眼,应了一声是,两人一同快步出了屋。
朱雀跟在他身后,有些不解地问:“侯府的私狱不可随意开启,你为何不同夫人说清楚?”
越诚走得飞快,嘴上哼了一声:“夫人这个样子,自然是要从盛元柳口中挖出点儿什么东西来。若是不开私狱,难道要送到刑部不成?你也别闲着,这会子战事将近收尾,快些飞鸽传书给侯爷,让他速速归家做个决断!”
“是!”
自从社日宫宴上被荣华抢白一通,盛元柳自觉丢了面子,便不再同渝州城的官眷们往来。
说好听点是她自请休养在家中,其实是官眷们即便设宴,也不会给她递帖子。她心中憋闷,又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困在孟家这暗无天日的院子里。
那日她被孟康暴打,奄奄一息之时却被五皇子救下,当时瞧他如天降神兵,早早便将自己的一颗芳心暗许,五皇子并不拒绝,倒叫她心思活络起来。
她以为凭着自己的容貌,定能在五皇子身边,最不济混个侍妾,谁曾想这些时日竟然半点儿讯息都不曾收到,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当真会错了意。
此刻她坐在孟家后院儿之中,百无聊赖地凭栏眺望着院中池塘里的残柳,心中气闷,不由得俯身抓起一把做的精致的果子,丢到早已结冰的池塘正中。
从院子外面的的高墙上飞下来一只麻雀,像是饿极了,朝着正中央那几只果子飞扑过去。
盛元柳瞧着它飞蛾扑火的样子,似乎来了兴致,四下环顾着,找来几颗石子,朝着正中间的冰面丢去。
第一颗石子砸中了麻雀,麻雀扑腾了两下,仍旧没打算放弃那些足以果腹的食物。
盛元柳歪着头,面无表情地又丢出一枚石子,这次石子打中了冰面。
池塘上虽然结了冰,却并不是很厚,方才丢出那几只果子后,冰面上便存了几条裂缝,如今再被石子一砸,裂缝更大了些,竟似一只张开口的怪兽,要将那只小麻雀吞噬进去。
果子先沉入了池塘中,麻雀的翅膀沾了水,肚子里有没有吃食,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力气,渐渐没入冰凉的水中,缓缓沉了下去。
盛元柳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的杰作,竟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
她满意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正要让自己的贴身女使扶着回房歇息时,那小女使竟然在他手中塞了一个软软的纸条。
她拧眉看过去,小女使笑得甜腻,让她霎时间停下脚步。
她展开那张纸条,认认真真读着上面的字:
月色动人心,佳人来相约。
第91章 嫁祸
盛元柳心跳加速,连忙将手中的纸条团成一团丢进池塘中。
她反手拉住一旁的小女使,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谁送来的?”
“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大人。”
盛元柳心花怒放,连忙站起身来,朝着卧房走去,口中还喋喋不休地催促着:“快些过来帮我梳妆,再挑些时兴的衣服来给我换上,若是耽误了五皇子和我的约会,我定要你好看!”
“是!奴婢定将大娘子打扮得如天仙下凡!”
两人在卧房中收拾了好半晌,等到出来时,外面的天色早已漆黑一片。
今夜不知为何起了雾,弯月挂在半空中,隐在浓雾里,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盛元柳却并不在乎,她叫女使搀扶着上了马车,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兀自出了孟府。
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慢慢行驶着,摇摇晃晃间,竟叫盛元柳有些昏昏欲睡。
忽而,马车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猛烈晃动了车身,将她晃得清醒过来。
她睁开迷蒙睡眼,车帘被人从外面挑开,进来的并非五皇子,反倒是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
她心中一惊,正要呼救,鼻间却闻到一股异香,旋即昏死过去。等她再度清醒过来时,却身处在一座昏暗的地牢之中。
地牢中间燃着一只炭盆,里面的木炭被火烧的哔啵作响,偶尔溅起几点火星,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盛元柳不知今日将她掳走的人是谁,心中害怕极了,面上却仍旧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往后退了退,后脊撞在墙上,凉气沁入肺腑。
“是谁?”
无人回答。
“我可是朝廷官眷,你们将我掳了,小心当今五皇子将你们问罪处斩!”她应着头皮又说了一句,这次却换来一声轻笑。
她费力就着昏黄的烛光朝着牢房外面瞧去,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定睛一瞧,竟是盛知春!
盛知春从黑暗之中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宛如一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她身后跟着的侍从为她放下交椅,纸鸢扶着她坐下来,这才正眼看向此刻正瘫坐在地上的盛元柳。
“二姐姐,好久不见!只是,二姐夫可知道姐姐同五皇子交情匪浅啊?”
盛元柳眯起眼睛,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她以为自己傍上了五皇子,如今看来,不过是被人当成了一颗棋子。
只是,如今五皇子的侍妾怕是攀不上,孟家许是也不能回去,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想到此处,盛元柳仰起头来,唇边带着了然地笑:“六妹妹想要什么,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是一清二楚。你不正是疑心我杀了你的小娘,才将我掳到这个地方来么!”
盛知春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默默捏紧,不动声色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试探着问:“我自然知道姐姐并不是真凶,可姐姐当日阻拦我的行径着实可疑,再加上待字闺中之时,咱们姐妹之间相处的可并不是那般融洽,妹妹只好将姐姐请过来问个清楚,好帮姐姐洗清嫌疑!”
盛元柳冷笑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谁杀了我阿娘?”
两人目不转睛地对视着,良久,盛元柳似乎败下阵来。
她垂头低笑,朝着盛知春招了招手:“你过来,此事实属大家族内部秘辛,不可叫第三人听见。”
盛知春正要起身走过去,却被朱雀拦住:“夫人,此女心如蛇蝎,您断不可轻信!”
“是啊!”纸鸢也劝着,“二姑娘未出阁的时候就心思歹毒,谁知道她会对姑娘你做什么!”
听见这话,盛元柳冷笑一声:“六妹妹做了侯夫人,这胆子也愈发小了。几个奴婢的三言两语竟让你忘了杀母之仇,虞小娘在天有灵,看见你如今这般懦弱的模样,怕不是要气活过来?”
盛知春垂下眼来,思索片刻,还是站起身来,朝着盛元柳走去。
“姑娘!”纸鸢再次阻拦着。
盛知春扭过头来,安抚似的冲她笑笑:“放心,有越诚大人和朱雀在,难道还怕她杀了我不成?”
说着,无论纸鸢再如何阻拦,盛知春也不再理会,径直走到盛元柳面前,蹲了下来。
她冷眼瞧着地上的盛元柳,微微朝前探着身子:“我来了,姐姐要同我说什么?”
盛元柳微微笑着,伸出手来攀上她的手臂,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那贱人小娘早就该死了,我若不是嫁去了孟家,也会杀了她。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杀了她吗?既然不知道,那不如就把我当成凶手吧!不过,你把我抓来,当真以为是我杀的人么?”
她猛地直起身来,伸手拔出盛知春发间的银簪,用力插进自己的脖颈。
鲜血飞溅而出,等盛知春反应过来时,她早已经躺倒在地不断抽搐着。
盛知春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她抬手摸了摸脸颊,鲜血染红了她的素帕。
朱雀和越诚冲过来,地上的盛元柳早已气绝,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盛知春根本没想到盛元柳会如此冲动,竟不惜自裁来嫁祸。
她虽说到处都不被重视,可毕竟是官眷。如今死在侯府之中,若要是传出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顾景琰此刻又不在,说不定会带来什么麻烦。
想到这里,盛知春一时间愣在原地,没了主意。
恍惚中,她身后走来一个人,随后整个人便陷进了那人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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