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柳手上端着一盏酒,笑眼盈盈地站在食案旁,开口阻拦着:“六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啊?六妹妹这做了顾侯夫人之后,脾气是见长啊!这宴席还未曾结束,圣上还在上面坐着,顾侯夫人就要走,看来是不把圣上看在眼里,难道顾侯就如此跋扈不成?”
“哼,”没等盛知春反驳,荣华冷笑一声打断,“咱们顾家在战场上拼命赚来的爵位,你们这群人也有脸说三道四?盛元柳,我敬你同我嫂嫂一般姓盛,本不欲同你一般计较,可你偏偏要变成一只死苍蝇塞进我嘴里恶心我。我可不管你什么官眷,若是再像只苍蝇一般绕着我转,我定要你好看!”
盛元柳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双手早已捏成了拳。
她张了张嘴,半个字都没吐出来,转头瞧了瞧男宾席上,赵承佑似乎并没瞧见这边发生的事,仍旧同身边的朝臣寒暄。
她本以为攀上了五皇子这根高枝儿,可这几日,赵承佑似乎将她忘在了脑后,让她心中不免有些焦灼。
盛元柳瞧着并没理会她的盛知春,心头无名火起,正要开口再说,却被一阵罄声打断。
雍帝站起身来,宴席之上的朝臣和官眷全都停止交谈,也站起身来,跪了一地。
“朕不胜酒力,便同贵妃先行回宫了,众爱卿再乐一阵,莫要拘束。”
说完这话,他便在齐贵妃的搀扶下,带着一众内官离了席。没了雍帝在场,似乎众人更加放松,宴席也逐渐热闹起来。
荣华略一抬手,几个内侍走了过来,不由分说便将还杵在对面的盛元柳拖走,她这才吐出口气,转头看向盛知春:“现下可以走了,舅舅不在,决不会有人说什么。”
盛知春点了点头,冲她感激地笑了下,跟着朱雀急匆匆离了席。
她走得急,因为社日又穿着较为隆重,一路上险些摔倒。
纸鸢心中焦急,手上搀扶着她,开口问着朱雀:“你快些说是怎么回事,可别让姑娘担心了!”
朱雀叹了口气,扶着盛知春上了马车,这才和盘托出。
“侯爷临去之前曾让属下盯着盛家的动向,还留了几个暗桩。起初还没什么,可前些日子暗桩却来报说秋荷斋请了郎中。属下以为是小娘受了风寒,可那郎中从盛府离开之后,暗桩便再也不曾联系过属下,属下怀疑这颗暗桩已经被拔除了。属下担心小娘出事,派人在盛府外面候着,便碰见了方才那几个女使。”
纸鸢担忧地瞥了盛知春一眼,谁知她竟面色平静,瞧不出心思。
她转头同朱雀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闭了嘴。
一路上盛知春都没再说话,只安安静静坐着出神,直到马车在盛府门口停下,才回过神来。
她脚步匆匆赶到秋荷斋,却一个人都没瞧见,门窗也被人用木条钉死,半点生气也无。
她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倒流,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
盛府的女使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即便见到她们站在秋荷斋门前,也纷纷绕道而行。
朱雀冷着脸抓来一人,那人却像看到了什么瘟疫,惊叫着怎么也不肯过来,只远远地跪着磕头。
盛知春闭了闭眼,默默捏紧了手指,快步走过去,垂眸望着那个女使,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早已哑得不成样子:“虞小娘去了哪儿?”
女使瑟瑟发抖,只顾着跪在地上拼命叩头,连半个字都不敢说。
朱雀不耐烦地一把扯住她的衣领,迫使她仰起头来:“夫人问你什么话便说,支支吾吾地做什么?”
女使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结结巴巴地辩驳:“六姑娘恕罪,主君,主君不让奴婢们乱嚼舌根,主母娘子说,若是奴婢们向外泄露半点儿,便会拿了身契卖出去!”
“你若是说出来,兴许还能留一条命,若是不说,咱们侯府的七十二道刑罚可等着你呢!”朱雀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半真半假地威胁着。
女使仍旧不敢说话,盛知春缓缓吐出憋在胸口的浊气,蹲下身来,抬手挑起女使的下巴:“你将虞小娘的下落告诉我,我便去寻了大娘子要来你的身契,从此放你出去,永不再入奴籍。”
女使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听闻这话,眼睛亮起来:“果,果真?”
纸鸢适时开口:“咱们六姑娘如今可是顾侯夫人,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么?”
女使垂下头来,眼珠转了两圈,咬了咬唇,旋即朝着盛知春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姑娘,小娘如今不好了,您若是不赶紧去庄子上,怕是瞧不见她最后一面!”
第89章 中毒
此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盛知春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纸鸢连忙上前扶住,心疼不已,朱雀也眉头紧锁,一把将将那个女使提起来,追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赶快说清楚!”
女使虽是有些害怕,却被盛知春的许诺诱惑,硬着头皮继续说:“奴婢并不在秋荷斋伺候,只是听说,虞小娘生了很重的病,主君说这是时疫,若是不及时处置怕是会传染全家,立刻派人将小娘送去了庄子上,还将秋荷斋封了起来。”
“那以前伺候的人呢?”
“不知道。奴婢只记得那一夜府上乱作一团,一夜之间秋荷斋上下所有人全都不见了踪影,听说,听说――”
盛知春双目猩红,强撑着问道:“听说什么?”
女使顿了顿:“听说那些人全部被打死丢出去了。主君从不让奴婢们议论此事,三姑娘也告诫过奴婢们,若是让她听到有人嚼舌头,便要把奴婢们的舌头拔出来喂狗!”
“好!好!好!”盛知春连说三声“好”字,从纸鸢怀中挣脱出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沉默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之中早已没了方才的慌乱。
她看向朱雀,开口吩咐着:“带上侯府的家丁,去找我那母亲要这丫头的身契,若是她还有老子娘在府上,连着家里人的身契一并要过来,然后送她们出府。”
“是,”朱雀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忧地问着,“那大娘子接下来作何打算?庄子上不知情况如何,不若我们带人先去探了路,看到小娘安全无虞,您再过去也不迟。”
“不用。”盛知春冷声道,“纸鸢和我一同去,你不用担心,还有越诚在。”
朱雀张了张口,抬眼瞥见不远处的树梢,又看见盛知春面无表情的脸,只好点头应着:“是。还望大娘子以身子为重。”
“这你放心。”纸鸢守在一旁,连忙回道,“有我在身边,定不会让姑娘受半点儿委屈!”
朱雀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正厅走去。
女使看着此景,朝盛知春接连磕了几个头,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盛知春背对着纸鸢站着,良久才转过身来,看向她,眼睛红红的,似乎方才哭过。
“姑娘。”纸鸢心疼地上前搀扶住她。
盛知春抬手附在纸鸢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脸上挂着几丝微笑:“要会豺狼了,你可害怕?”
纸鸢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要跟姑娘在一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
“好姑娘!”盛知春握住她的手腕,朝前走去。
盛家的庄子离着城中的宅子有些远,盛知春一行人坐着马车摇摇晃晃行了半日才赶到。
不知是多久没有打理,那处宅子破破烂烂,甚至屋顶都有些漏风。
门口两个家丁看守着,见有人前来,本是要转身逃跑,却被越诚所率的亲卫拿下扣在一旁。
盛知春由纸鸢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见两人被合力制住,冷着脸上前两步在他们身前站定,开口问道:“是谁让你们在此处守着?”
两人对视一眼,皆闭口不言。
盛知春并不耐烦同他们纠缠,只转头看向越诚:“越大人,此二人便交于你了。”
越诚略一挑眉,应了一声:“夫人放心,属下定将他们审个明明白白!”
说罢,他带着亲卫拎着那两人朝屋后走去。
盛知春重新转过身来,抬脚跨进屋子。
屋门破破烂烂,勉强能遮住些北风,虞小娘便躺在正对着屋门的榻上,屋内四处堆着柴火和破烂的桌椅,就连她身上的被褥也是破破烂烂,到处都是窟窿。
甫一进屋,盛知春便闻到一股恶臭,仿佛什么东西放久了烂掉,而气味的来源正是虞小娘的床上。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虞小娘面前,颤抖着手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映入眼帘的景象险些让她惊呼出声。
虞小娘浑身上下烂成一片,新伤叠旧伤,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流脓,蛆虫在她的伤口里爬上爬下,如此寒冷的天,她的周身竟然蝇虫不断。
盛知春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张了张嘴,便哭出声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虞小娘抱在怀中,却听见虞小娘气若游丝地开口:“我不成了,如今身上脏,别弄脏了你。”
“究竟是谁,谁干的?小娘你告诉春儿,春儿定会揪出凶手!”盛知春泪流满面,手上紧紧抱着虞小娘,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
虞小娘靠在她怀中,拼命抬起手来,冰凉的手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用力挤出一个微笑:“哭什么,我就要解脱了,你该为我高兴。”
她垂下手来,望着屋外雪白一片,声音愈发微弱:“我刚进盛府的时候,也是如今日这般的大雪。如今我走,又下了一场雪,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老天还是疼我。”
“阿娘!”盛知春声嘶力竭。
虞小娘终于抬眼看向她,脸上也没了笑意:“你归宁时,我同你讲过什么?”
盛知春抬手抹去腮边的泪水,抽噎着回答:“要好好在侯府,从今往后便是侯府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总回娘家。”
她微微一愣,似是想到什么,松开搂住虞小娘的手,在她床边跪了下来:“阿娘是否早就想到会有今日,才不让春儿回来的?若是春儿今日没有发觉,阿娘是不是不会再见春儿一面了?”
虞小娘浑浊的眼中似有泪水涌出,她抬手抚上盛知春的脸颊,脱口而出的话却宛如带着利刃。
“我快死了。你要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在调查此事,永远都不要回到盛家,要老老实实在侯府过一辈子,你可能做到?”
“不!”盛知春双目赤红,可下一秒,却被虞小娘掴了一掌。
她本就是强弩之末,即便是打在脸上也没什么力气,可盛知春却哭得愈发伤心。
虞小娘拼命撑起身子,手指虚虚抓住盛知春的衣领,泪珠随着她的动作滚落腮边:“你可能做到?”
纸鸢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又不敢相劝,只好一声声唤着:“姑娘,姑娘!”
盛知春闭了闭眼,往后退了两步,郑重地冲着虞小娘叩了两个头:“春儿答应阿娘,绝不会回到盛家,阿娘安心!”
她并没有应承下不再追查此事,可虞小娘早已顾不上。
她的脸上蒙上一层暗淡的光,浑浊的双眼望着屋外,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到:“下雪了,柳郎,你终于来接我了。”
盛知春仰起头来:“阿娘在说谁?”
可虞小娘已经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睁着眼睛,微笑着,离开了人世。
等越诚带人进来时,盛知春已经在虞小娘的尸身前跪了良久。
他瞧了纸鸢一眼,可那丫头一门心思只顾着哭,根本没看他。
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夫人,地上凉,您还是先起来,莫要跪坏了身子。”
盛知春似乎才回过神来,却也并不动,只是背对着他跪着,声音沙哑:“越大人,你瞧瞧小娘身上的伤,可是时疫?”
越诚上前一步,入目却是虞小娘破败不堪的尸身。
他仔细端详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身上的伤口,并不是什么时疫造成,闻着空气中带着腥臭的味道,倒很像是中毒。思及此处,他微微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瞥了盛知春一眼,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回答。
盛知春阖上双眸,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捏成了拳:“照实说。”
“是。”越诚硬着头皮回答,“小娘的样子,并不是时疫,而是中毒。”
盛知春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之中却并无悲伤,反倒是染上几分恨意。越诚瞥了一眼,背后没来由地浮起一层冷汗,这种感觉还是在跟着顾景琰时才有。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瞧见盛知春很快恢复正常。
“越大人,劳烦你为小娘寻一口棺材来,再派几个得力的兄弟与我走一趟。”她背过身去,越诚并未瞧见她的脸色,却觉得此刻如处在冰窖之中。
他连忙应承下来:“夫人放心,属下定将此事办的妥帖。”
盛知春逆光站着,微微扭头又看了眼虞小娘的尸身,声音沙哑:“多谢。”
越诚带着人抬着棺材停到了盛家门前,街上人来人往,不多时门前便围满了人,纷纷议论着。
“怎么这盛家,隔不了几日便会闹上一次?还是言情书网钟鸣鼎食指甲,我瞧着倒还不如咱们穷苦人家老实本分!”
“悖你别说,我是打听出了点儿门道。听说啊,这盛家前些日子抬出去一个小娘,那小娘身上伤痕累累,定是被那大娘子磋磨的。”
“没错!不光是他方大娘子,就是他家那个嫡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只是可惜啊,抬出去的这个小娘,是前些日子嫁去顾家的那个六姑娘的亲娘,这不,就连侯府的人都惊动了!”
众人顺着瞧去,北风吹过轿帘,吹起挂在软轿两侧的侯府标志,更是露出里面面寒如冰端正坐着的盛知春。
“天呐,那这两家岂不是要闹翻了?”
“我瞧着,这倒不像是两家闹,听说顾侯同当今五皇子乃是表亲,盛家这些时日攀上了齐家,这下你可尽明白了吧?”
“罪过罪过,还是老老实实看戏,莫要再多说了!”
这些人隔得远,说的话盛知春听不见,越诚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冷着脸退到软轿旁边,压低了声音道:“只是一群嚼舌根的,不若属下去把他们打了一顿了事?”
帘子掀开,露出里面盛知春冷峻的脸:“这倒不必。纸鸢过去敲门,可有人开?”
越诚垂下头来:“不曾。”
盛知春挑了挑眉,弯起唇角冷笑一声,放下帘子:“既如此,那便破门吧。”
第90章 私狱
越诚愣了一瞬,应了一声:“夫人稍候,属下这就把门叫开!”
软轿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多时,盛知春便听见一阵嘈杂,她倒也不着急,仍旧坐在软轿中闭目养神。
一夜未睡,这会子有些乏了。
可有人偏不让她好睡,没一会儿,轿帘便被人从外面掀开,露出盛瓴那张怒气冲冠的脸来。
“你嫁去侯府,倒是摆起了架子!叫了这许多人将你娘家围了,难道你脸上有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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