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这几十年,从没出现过这种事,官家莫非选定了储君?”
“诶,可不敢乱说,小心掉了脑袋!”
说话那人心有余悸地四下环顾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内官听到。众人皆摇了摇头,无奈叹息着,纷纷散了朝。
与此同时,雍帝正歪坐在勤政殿中,以手扶额,似乎十分疲惫。
而在阶下,四皇子赵承平正瑟瑟发抖以头抢地跪在一旁,不远处被几个宫人按着跪下的,竟是赵承平的生母玉淑仪。
不知过了多久,雍帝猛地抬起头来,一双锐利又有些浑浊的双眼眯起来看了赵承平一阵,往前探了探身子,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喜怒。
“我竟不知道,我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儿子,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啊!”
赵承平将头埋得更低,小声嗫喏着:“儿臣,儿臣不敢。”
“不敢!”雍帝陡然提高音量,从面前抄起一只茶盏丢出去,“不敢!我看你很敢!”
茶盏在赵承平指尖碎成齑粉,立在一旁的顾景琰略一挑眉,往旁边挪了两步,似乎生怕溅到身上。
雍帝瞧着赵承平那懦弱的模样,愈发愤怒,接连又甩了几只徽墨和笔洗,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我瞧着你不是不敢,甚至比朕想的还要长远一些。”他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慢慢走下玉阶,在赵承平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罢,朕的四皇子,朕的好儿子,你是想要朕的皇位,还是要联合这贱人让鄯善来侵占咱们赵家的江山?”
雍帝手指微微颤抖着,指着跪在一旁的玉淑仪,眼神中满是失望。
赵承平闻言,猛地仰起头来,眼神之中满是惶恐:“父皇,儿臣绝无二心啊!儿臣从未有过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一定是――”
他转过身来,指向玉淑仪:“一定都是母妃策划,跟儿臣毫无干系!”
“我把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赵承平话音刚落,一道娇喝从偏殿传来,嘲瑰不知何时闯入了勤政殿中,一脚踹在了赵承平身上,将他踹翻在地。
她还想要上前补上几脚,却被随行的使臣拉住,只好站在不远处破口大骂。
“你这个懦弱的废物点心,枉费我和姐姐为你百般筹谋,全然被这中原的奢靡腐蚀得骨头都软了,半点儿都没有我鄯善男儿的野心!像你这等不忠不孝之徒,当初刚生下来姐姐就该掐死他了事,也好过现在沦为阶下囚!”
玉淑仪自从被宫人抓来按跪在地上起,便未曾开口说过话,听见嘲瑰如此咒骂,也只是微微晃了晃身子,似乎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瞧着嘲瑰似是还要再骂,顾景琰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嘲瑰翁主不听宣召私自带领鄯善使臣进殿,有如此嚣张跋扈,难道是因为鄯善大军压境前来逼宫,所以有恃无恐么?”
嘲瑰微微愣了一瞬,不知道他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又不敢露怯,只好硬着头皮冷笑:“老皇帝今日若是立刻写下即位诏书,将皇位传给四皇子,那本宫便命人飞鸽传书告知哥哥即刻退兵。”
她上前一步站在顾景琰面前,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毕竟你们雍朝不久之前打过一次仗,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和财力来应付下一场?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听话,免得让边境的老百姓受苦!”
面对如此挑衅,顾景琰只是弯唇笑笑,也上前凑了一步,附在她耳畔轻声道:“是吗?那咱们就且看看。”
嘲瑰愣了一瞬,还欲再说,却听得殿外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不多时金甲卫便纷至殿上,将她身边的鄯善使臣全部围了起来。
雍帝转身回到龙椅上,冷笑一声挥了挥手,金甲卫便将使臣全数拿下。
跟在嘲瑰身旁的车晖还欲挣扎,却被金甲卫一剑刺死,血溅当场。
“不!”嘲瑰红了眼,双手搂住车晖的尸体,仰头怒视雍帝,“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这么做分明是不把我鄯善放在眼里!你难道当真想让边境狼烟四起,生灵涂炭么?难道你还会望向百年之后史书之中,将你写成一代明君么?”
“史书乃是胜利者书写的。”雍帝冷眼瞧着她,端坐于大殿之上愈显威严。
他只略一抬手,龟文便已了然,迅速铺开黄纸执笔代写:“传旨,淑仪玉氏,自伴朕侧,本冀其能贤良淑德,佐朕内廷,岂料其暗结党羽,妄图干预朝政,此乃后宫之大忌;再者,怂恿皇子谋权篡位意图弑君,手段狠辣,失却仁善之心。如此种种,实难容于宫闱。故特此昭告,褫夺封号,便为贱籍,发落冷宫,无诏不得出,令其自省其过。”
他顿了顿瞥了眼还跪伏在阶下的赵承平,继续道:“其子皇四子承平,朕私心期以大器,然岁月既久,渐露骄纵,不听规劝,肆意妄为,不休德业,亲近佞幸妄图篡位,以致朝野侧目,民怨沸腾。朕思之再三,不忍见其沦于不肖,决意废其皇子位,降为庶人,逐出渝州城,非诏不得入京。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口谕一出,赵承平缓缓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浊泪。
他望了雍帝一眼,瘫坐在原地,又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怨毒地望着不远处的嘲瑰和玉淑仪,竟失神狂笑起来。
“我可真是有一个好母妃和一个好姨母!明明能做一个闲散王爷,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偏偏却被你们这群短见之人葬送!可笑,可笑!”
御前金甲卫担心他会发疯伤害雍帝,只好持械将他围了起来。
可他只笑了几声,便长长吐出一口气,叩首谢恩。
见他如此模样,原本一言不发的玉淑仪竟红了眼,奋力挣扎着想要扑上去,却被身旁的内官死死按住。
她目眦欲裂,对着赵承平怒骂:“你这个没出息的蠢货,我当年被当做一个玩意儿送进这暗无天日的宫中来,居然生下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来,本指望你能争口气,谁料想你竟如此不堪重用!”
“带下去!”龟文瞥了眼雍帝略有不耐的表情,朝着内官吩咐着。
几个内官将玉淑仪从地上拖起来,正要朝着冷宫而去时,却被她挣脱开来。
“我鄯善儿女既不能自由自在地活,那便死了一了百了,也绝不去你那腌H的冷宫了此残生!妹妹,永别了!”
只见玉淑仪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一头撞向了大殿正中的柱子,鲜血如同朵朵红梅,飞溅到嘲瑰脸上,让她愣在原地。
嘲瑰神情呆滞地跪坐在原地,怀中还抱着车晖的尸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雍帝将一切尽收眼底,抬手按了按额角,略有些疲惫地开口:“勇毅侯何在?”
顾景琰上前一步,跪下听旨。
“如今边疆作乱,朕命你为征西大将军,即刻奔赴前线,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也要荡平鄯善,你可能做到?”
“臣领旨!”
雍帝点了点头,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阶下玉淑仪的尸身,便收回视线,不再发一言,朝后殿走去。
龟文本欲跟上,却被雍帝推了一把,他心下了然,只叫了自己身边的小徒弟跟上,自己则留下来,暗暗行至顾景琰身侧。
“大将军,此间事务还望大将军主持啊!”
顾景琰并不上当,只站起身来朝着龟文行了一礼:“官家命我即刻前往战场,圣旨可是耽搁不得。这位嘲瑰翁主连同其他鄯善使臣便押入军中由本侯带去前线,旁的事还是劳烦内官您处置,本侯便先回府同夫人道个别。”
说罢,他竟不理会龟文,转身离开。
龟文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方才收起那副谄媚的嘴脸,冷声吩咐着:“快些将这里清理了,免得圣上降罪!”
殿上的内侍们纷纷劳作起来,不多时便将殿上两具尸身全都搬了出去,大殿地面上重新恢复干净,仿佛方才那血腥之象从未发生过。
金甲卫将赵承平和嘲瑰等人带了出去,龟文满意地检查一番,这才朝着雍帝离开的方向追去。
顾景琰急匆匆赶回侯府时,盛知春正站在廊下踱步,似乎十分焦急。
见他从外面进来,眼中立刻染上几分欣喜,朝着他的方向跑了两步,又似是想起什么,忙停了下来,垂下头,耳后红了一片。
顾景琰心中暗喜,快走两步至盛知春身侧,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软声道:“立在这里做什么,担心我?”
“只,只是瞧着天色已晚,不知还用不用做侯爷的晚膳。”盛知春眼神闪躲,并不回应。
顾景琰叹了口气,将她搂紧怀中抱了一会儿,将头埋在她颈窝中,良久才闷声道:“我要出征了。”
第88章 社日
“出征?”盛知春不自觉提高了音量,用力推了推他,却被他死死箍在怀中动弹不得,只好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脊,“去哪儿?去多久?”
“不知道。”顾景琰埋在她颈侧深吸一口气。
不知她今日抹了什么香粉,味道清甜甚是好闻。
盛知春被他弄得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耳后早已红成一片:“那,那侯爷何时出发?快到年节,可能回来一家团聚?”
顾景琰没回答,只是埋在她颈窝的头更低了些。
两人静静在廊下拥抱着,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竟飘下点点白雪。
雪粒落在盛知春低垂的睫羽上,她微微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下雪了。”
“嗯。”顾景琰仍旧没抬起头来,声音闷闷的。
良久,他才松开盛知春,双手还握着她的手臂,眼中带着几分不舍:“我将越诚和一队亲卫留给你,我不在你身边,他们会保护你,断不可自己单独出去,嗯?”
盛知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可你在战场上,不是应该多带一些人手?”
“你若不平安,我又怎能放心?”
盛知春心尖微微颤了一下,她抬眼,正对上顾景琰望向她的眼神。
似是被蛊惑,盛知春不再拒绝,只在他注视下用力点了点头。
顾景琰松了口气,又将她抱紧怀中揉了揉。
雪越下越大,他替盛知春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又满眼柔情地替她掸去落在肩头的雪,声音有些沙哑:“雪大,回去吧。”
年节将近,渝州城各家各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再加上边疆传来喜讯,征西大将军、勇毅侯顾景琰大破鄯善敌军,雍帝大喜,下旨大赦天下,因此每个人面上都喜气洋洋地。
今日正是社日,雍帝特办宴席与民同乐,还邀请了朝中大臣及亲眷,前来观看社火表演,盛知春当然也被邀请了过去,只是没有想到,今日方大娘子不仅带了盛璃月,身后还跟了一个盛元柳。
原本社日是为祭祀土地神,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雍帝率众臣祭拜天地之后便宣布宴席开始,盛知春远远地瞧着,高位之人形容憔悴,似乎十分疲惫。
这种场合,雍帝在似乎让大家更加紧张,宴席上安安静静的,即便有社火表演也并不热闹。
盛知春和荣华坐在一处,跟身旁几个官眷寒暄过后,总算可以坐下来安安静静吃些东西。
荣华夹了些菜,只吃了两口便丢到一旁,略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这御膳房当真该换人了,做的这些东西连狗都不吃,竟然还敢摆出来当作席面!”
她灌下一口酒,往盛知春身旁挪了挪,小声咬着耳朵:“哥哥有没有给你寄过家书?你可知道他们在战场之上发生了什么?”
盛知春一面朝不时投来目光的人报以得体的微笑,一面应付着身边喋喋不休的荣华:“不曾。侯爷许是在忙,并没寄过家书。”
“啧,”荣华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就咱们两个人能听见,你装给谁看啊!”
她又灌了口酒,继续说:“我听说,那个嘲瑰在战场之上闹了好大一场,哥哥可从没惯着她,反倒把她架在城墙上,势要逼着她那哥哥退兵,可谁知她竟然从城墙之上跳了下去,竟刚烈至此!”
盛知春愣了一瞬,想到嘲瑰的模样,心中竟有丝不忍。
荣华瞧她这样子,叹了口气:“虽然我也觉得她有些可惜,但她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可是都记着呢,也算是遭了报应罢!”
盛知春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席上,盛元柳鬼鬼祟祟地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跑了出去。
看她行色匆匆又满眼含笑,似乎外面正有什么人等着她。
荣华也注意到,冷笑一声猛地将手中的酒盏放下,恶狠狠地说:“你瞧着吧,那蹄子定是又看着表哥在那边,巴巴儿地凑过去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便要朝着外面追去:“今日我便替舅舅捉一回奸,我倒要看看他们两个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似乎是方才吃多了酒,荣华起身时有些发晕,摇摇晃晃地站不太稳。
盛知春连忙也站起身来,伸手扶住她,耐心劝着:“你先不要着急,我命人过去瞧瞧,咱们若是都过去,万一瞧见什么,怕是会给五皇子殿下带来麻烦。”
“他还怕这个?”荣华拧眉,正要反驳时,方才溜出去的盛元柳竟然自己跑了回来。
她有些奇怪,抬眼瞧过去,男宾席上赵承佑正稳稳当当坐着,并未离开过。
盛知春松了口气,扶着她重新坐下来,耐心劝着:“应当不是去做什么奇怪的事,你且安下心来好生坐着,官家在上面,莫要失了体统!”
此刻酒气上涌,荣华也没什么闹的心思,终是挨着盛知春坐了下来,只是不敢再吃酒。
又过了一阵,盛府的几个女使急匆匆从外面进来,隔着几个座位走到方大娘子身边,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方大娘子面色只变了一瞬,眼神朝盛知春这边瞥了一眼,旋即恢复正常,又冲几个女使吩咐几句,几个女使应了声诺,退了出去。
似乎是瞧见了盛知春看过来的眼神,盛璃月毫不避讳地对视过去,挑眉冷笑一声。
这眼神被荣华瞧见,她本就吃醉了酒,盛元柳又没被抓住,此刻正憋着口气没处发。见盛璃月如此模样,她忍不住便要起身过去理论。
盛知春心中打鼓,却又不敢放任她去吵闹,只好伸手拦住:“我瞧着这宴席也快要结束了,你可莫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侯爷不在,我怕会有什么变故。”
这话刚说完,荣华正要反驳,却瞥见朱雀也急匆匆从外面闯了进来,神色之中似有担忧。
“什么事?”荣华问道。
朱雀冲两人行了一礼,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郡主,大娘子,小娘出事了。”
“什么?”盛知春手上一抖,酒盏险些没有拿住摔在地上。
荣华连忙从她手中接过酒盏,此刻酒醒了一半,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朱雀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不是很清楚。方才属下瞧见盛家的女使急匆匆闯进来,怕会有什么事,便留心听了听,谁知她们竟说虞小娘出了事,想来侯爷埋在盛家的暗桩确实有好几日不曾来信,属下有些担心。”
她后面还欲再说些什么,盛知春已经听不进去,便要起身赶回去,谁知刚刚站起身来,却被盛元柳开口拦住:“六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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