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迦闭上眼睛一口气将药饮尽,皱着眉头连吃了几颗蜜饯才压下喉间的恶心感。
“那是以前。”
不,也不全是。
还未出阁前,她很喜欢热闹,大大小小的宴会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只是入了侯府之后,逼着自己贤惠,逼着自己三从四德,也就不去钻这份热闹了。
“爹爹和娘亲肯定也会去的,到时候就能见到了。”
她有太多想见到的人了。
第6章 打脸
“这么简单的活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
院子里三三两两围些人,正中间紫色衣裳的姑娘把手里的水瓢丢在木桶里,气冲冲的叉着腰指着面前的人。
被训斥的蓝衣裳虽是矮了她一头,但也毫不示弱,梗着脖子喊了回去,“你们不是也没做好吗?凭什么把错都怪到我们头上。”
另一边的紫衣裳也火气大起来,“我们可是慈寿堂的人,不管去到哪个院子都是最大的,说是你们的错就是你们的错。”
“就许着你们是慈寿堂的,就可以把所有*脏活累活都给我们干啊。明明是夫人清清楚楚平等安排的活儿,怎么好活就都是你们的了?”
紫衣裳一看便是已经和众人积怨已久,争吵间周围的其他人也抱怨起来。
“夫人算什么?侯府里管家可是老夫人。”
“嘁人群中冒出一声轻蔑,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一身藕粉色长裙的小丫鬟站在不远处,她的衣裳虽与其他丫鬟的服制相似,却迟迟点缀着小心机,就连发髻上都插着一支刚开的迎春花。
“慈寿堂就是最大的了?这是侯府,侯爷最大,同样是下人,你们还就比我们尊贵了?”
她的音色细腻,吊着嗓子说话听上去阴阳怪气十足。
打头的紫衣裳更生气了,翻了几个白眼骂道:“就你这种下贱坯子,成日里不想着怎么好好做事,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侯爷,别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了,侯爷就算是纳妾,也得要老夫人同意的。”
粉衣小姑娘被踩中了尾巴,顿时炸了毛没了方才的娇弱模样,“你骂谁下贱,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半夜偷偷爬侯爷的床被赶了出来的事,你那副长相还没有勾引侯爷的资本呢!”
“你……”
争吵愈演愈烈,逐渐演变成了撕扯,短短一会儿,院子里各色衣裳的丫鬟们都围在了那一方地方,竞相争艳,像极了春日里的花。
而面对这些嘈杂,为首的管事却不闻不问,这焕清堂名义上的主人沈南迦更是充耳不闻,正悠闲的躲在后院里喂着鱼,纷扰皆与她无关。
云栈从前院来,自是目睹了那一番混乱的场面,眉心一蹙一蹙的打量着眼前正悠哉的自家小姐。
她家小姐自从渡了一趟鬼门关回来,宛如变了个人一般。
不似往日在侯府里整日的郁郁寡欢,忧思多虑,也不像在国公府里的那般洒脱自在。
如今的她对任何事情都淡淡的,就好像这副还正值青春的躯壳之下成了一截已经没有什么生机的枯木。
“闹起来了?”沈南迦随口问道。
“嗯,”云栈点点头,“我按照小姐的吩咐,每个院的人都安排了重要的差事,然后把日初和如意他们调去做了最外层的洒扫,不出两日,慈寿堂的人就把其他院里人的好差事都抢了。”
“他们一直仗势欺人,如今是愈发的嚣张,其他的人前几日还只是在私下抱怨,当前是彻底忍不住了。”
沈南迦又丢了些鱼食,对于云栈说的这些完全都在意料之中。
她向来是个心气高的人,即便是没有管家权,自己焕清堂里的事情定是要管清楚明白的,可她上辈子怎会想到这些人各个都揣着别的心思,到最后竟是半点都不念及她的好。
“过会儿侯爷下朝回来,便要准备着去宫宴了,我挑了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小姐快打扮起来吧。”
“不着急,”沈南迦还在专心喂鱼,“且等他们闹完各自去告了状再回去。”
这么一闹,各院都要等不及来抓别家的把柄了。
快过辰时,日头还不高,照在水面上映着柳叶粼粼地嬉着鱼儿。
云栈没沈南迦这样闲情逸致的心思,左右不满着,“我今儿听他们说,老夫人给其他几房的夫人子女都置办了专门去宫宴的衣裳,用的还是京中最时兴的萃华锦,唯独我们没有。”
沈南迦难得笑了笑,放下手里盛鱼食的碟子,“他们有就有呗,本来他们就想不到我会去,这么短的时间,也准备不出多一件的衣裳了。”
“不就是件衣裳嘛,我们也有,以前京中最时兴的料子都要首批送到我们国公府的,那样的好东西他们都见不到。”
云栈生气起来,仓鼠一样的鼓着嘴,“我一定给小姐好好打扮,今日去了小姐肯定是最亮眼的。”
“不用,穿那件天青色的就行。首饰也只带些日常的就好。”
“那怎么行,这样,这样,”云栈急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岂不是又要嘲笑您了啊。”
她已经能想到大房和三房幸灾乐祸的嘴脸了。
沈南迦道:“好看与否又怎样,我现在刚失去孩子,怎么好穿的这样艳丽。”
云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沈南迦牵动愁肠。
“对不起小姐,是云栈笨,不会说话,让小姐伤心了。”
沈南迦牵起她的手,她其实也没多难过,或许是上辈子伤心够了,现如今已然麻木了。
谢老夫人很是重视这次宫宴,将庶出的几房小辈全带上了,尤其是那几个已经到了出嫁年纪的姑娘,各个打扮的夺目。
沈南迦只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广袖长裙,虽然看上去毫无艳色,可那布料却是上乘,银白色的针线绣着一只只鸢鸟,栩栩如生。
又简单正式的梳着命妇发髻,不簪花不点缀金饰,只带了一套玉饰,浅浅涂了些胭脂,在白洁的脸上挂了些粉气。
“小姐,那不是蒋氏吗?她也要去?”
登上马车前,云栈注意到了前面谢老夫人的车,正搀扶谢老夫人的正是蒋依媛。
她穿着绯红的衣服,浓妆艳抹,满头珠翠价值不菲,大有正妻的派头。
沈南迦闻言看去,神情一点也不意外。
像是这样的盛宴,高门贵族除了携带正妻之外,是准许贵妾同行的。
不过谢祈昀的妾室不是烟花问柳之地便是家中奴仆出身,蒋依媛也只不过是被谢老夫人认作了义女才勉强算得上这个贵妾的身份。
上一世沈南迦不曾去宫宴,谢老夫人便准许了谢祈昀带蒋依媛去,她若是死皮赖脸非要去,也只不过是跟谢老夫人卖卖乖的事。
“夫人的起色看上去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谢祈昀出现在沈南迦身后,一袭青色卷云纹长袍,更显风流之姿。
沈南迦转过身,抬眼一扫,青色和绯色,倒是挺搭。
“许是涂了胭脂的缘故,看上去没那么憔悴。”
谢祈昀走了一路,各院的女眷们一个个都簪红黛绿,虽是美艳,看多了却不免疲乏,倒是沈南迦一身素净,衬得她的美貌更是不凡,叫人眼前一亮。
“在夫人的美貌前,胭脂都要失色。”谢祈昀笑着,伸手就要拉沈南迦的手上车。
沈南迦后退了一步,她不是很想和谢祈昀待在一起,可也没有不和他同乘一辆车的办法。
“侯爷~”
蒋依媛软绵绵靠过来,抢先挽上谢祈昀伸出的手,“奴家晕车,侯爷答应了要来陪着奴家的。”
谢祈昀左右为难起来。
沈南迦心中暗喜,真是上天助她,顺势贤惠道:“既然妹妹身子不适,侯爷和妹妹同乘吧。”
说完,生怕谢祈昀留下似的,转头就扶着云栈上了车。
结果也正如她所愿,谢祈昀和蒋依媛两人乘了一辆车。
车马启程,云栈嘟囔着抱怨,“这蒋氏越来越过分了,竟然都敢穿红色,侯爷也是,怎么可以和妾室同车而行呢。”
沈南迦宽慰,“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等着看是丢谁的脸吧。”
她一点都不担心,蒋依媛这么出风头背后指定是有其他人的主意。谢老夫人不是正统门楣出身,平日里虽是常与各家贵妇相交,但对于许多规矩也只是一知半解。
像是这样满含全京城王室宗亲和高门贵族的宫宴,错了规矩,可不是几句流言蜚语就能把错都丢到她沈南迦头上的。
反正她如今名声也不好,更坏的下场她都经历过,又怎会怕再多几句,她到时要看看这位极重颜面的老候妇人要怎么收场。
御花园――
长公主是当今淌⒊天子的嫡亲姐姐,也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女儿,先帝在时便是宠爱万千,如今的地位也不容小觑。
她曾嫁与前朝一品宰相之子,婚后多年,夫妻相敬如宾,育有一女,然而宰相一家牵扯党争下狱。长公主便带女和离,至今多年仍旧孤身一人。
天子曾为了长公主的婚事费尽心思,所以这次宫宴不止是高门贵族为自家儿女相看的时候,更是争取这个驸马之位的机会。
“那是平津侯吧,真是如外界所言那般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啊。”
“他那位夫人打扮的倒是鲜艳,姿色是差些,不过俩人看着还挺恩爱的。”
“平津侯夫人不是那位据说风姿绰约的宁国公家独女吗?看着也一般啊。”
“说什么呢,后面那位才是宁国公独女。”
“啊?这侯爷竟然与妾室同车,这把正妻的面子放在哪里。”
“你看那小妾着红,正妻着青,哪还有什么面子啊。”
“我听闻啊,这侯夫人仗着自己母家的身份在侯府里作威作福,不敬公婆不侍夫君,善妒的很,所以侯爷才与她没多少情分。”
“这样德行不好的女人我看也不必给什么面子。”
“……”
沈南迦是在其他人之后下的马车,周遭那些议论她也是都听了个清楚,可她却面不改色的穿过了那些鄙夷和不屑的眼神,顺便还在衣袖底下按住了云栈的手,免得她冲动上去同那些人理论。
人言可畏,但她早就在死之前见识过这些软刀子了。
“时辰差不多了,你快些去前殿和那些同僚们相谈吧,我们还要去向长公主请安。”
谢老夫人关切地理了理谢祈昀的衣领,温声叮嘱道。
谢祈昀点点头,对着蒋依媛,“你头一次见这样大的场面,凡是要多听母亲的话,不要失了礼数错了规矩。”
蒋依媛颔首,娇滴滴的应道:“是,依媛一定好好听老夫人的话。”
谢祈昀又把目光投向落后一些的沈南迦,“家里人多,还要你费心照看。”
他扬着唇角轻笑,眉目生情,在外人眼中宛然一副多么爱妻的模样。
蒋依媛翻了个白眼,低声“哼”了一声。
沈南迦听见了,没理会,淡淡回答:“那是自然。”
谢祈昀心里清楚,论起宫宴,沈南迦才是真正的高门贵族。
“请各位夫人小姐入长青殿――”
第7章 赏赐
淌⒊虔廿皇帝独有一女常曦,自幼喜好花木,特在御花园南边花木繁盛之处辟了一处宫殿于公主居住,名为长青殿。
沈南迦幼时常随母亲进宫,善宵皇后很是喜欢她,当时长公主已出嫁,皇后便特许了她来长青殿玩耍。
只是遗憾未曾见过长公主一面,等到后来,当她再次得知长公主的消息时,便是谢祈昀休了她费尽心力求娶公主之事了。
按照嫡庶礼仪,妾室和庶出子女只能在侧殿,只有正室和嫡出子女才能登正殿请安。
蒋依媛挽着谢老夫人的手臂,一个劲的讨好,“母亲,你就带上我吧,把依媛算作您女儿不就好了。”
谢老夫人摆手,“放肆,这是宫里。”
“母亲,他们也不会知道我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再说了,女儿陪母亲入宫觐见不是天经地义嘛。”
蒋依媛言辞恳切,一双桃花眼含泪,仍谁看了都舍不得。
谢老夫人曾有过一个女儿,只是早年得了不治之症去了,正是因为蒋依媛与她那已经故去了的女儿有几分相像,这才留在了身边,也正是如此,蒋依媛说什么她多少都会动容。
眼见着谢老夫人快要被打动了,沈南迦在一旁冷言提醒,“庶女尚且不得入内,更何况你只是义女,还未入宗庙,我朝极重视嫡庶之分,若是被人发现了,侯府名声有损不说,怕是会影响到侯爷。”
谢老夫人一听这话,事关侯府和侯爷,她立刻清醒起来,任凭蒋依媛还想说什么,都没再答应,甩开手前往正殿,只留下蒋依媛怨恨的双眼死盯着沈南迦。
再入长青殿,这里的一切都和沈南迦幼时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只是正殿之上不再是那空荡荡的一把宫椅。
此刻其上一女子,着砖红色缕金妆花缎,戴点翠珠冠,容色似海棠醉日,雍容华贵。
行礼落座,依照爵位高低,平津侯府位子不前不后,沈南迦一眼就看到了在前几位上的沈夫人。
沈夫人双目泛红凝望着她,她点点头冲母亲明媚一笑,示意她安心。
这一下,沈夫人放心了,谢老夫人又不舒心了。
她侧了侧身,挡住了沈南迦的视线,低声带着警告,“你可是侯府的人,记得你的身份。”
从嫁进侯府第一天,谢老夫人就要她随时随地明白自己的身份,出嫁从夫,嫁作人妇就必须得忘记母家。
这句话几乎断送了她的一生。
“是啊,您是平民出身,自然是不懂有个家世显赫的母家是何种感觉。”
沈南迦不甘示弱,让谢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间黑了下来。
“你……”
“母亲还是坐好吧,这是宫里,不比家中。”
论宫中的规矩,谢老夫人自然是没沈南迦懂得多,现在即使是气的满脸通红,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沈南迦压下嘴角,若是云栈看到这幅情形,定是要笑出花儿来的。
高门贵妇齐聚在一起无非就是聊一些家长理短的八卦趣事儿,沈南迦不经常参与这些,向来都是听个乐子,不过今日不巧,她就当了这个乐子。
“公主殿下您是没看见,那位全大人,竟然带了个做歌女的贱妾来。”西昌伯爵夫人厌弃道。
一旁的靖国候夫人附和,“小门小户的出身,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明白,真是让人开眼,也不嫌丢人。”
又有人揶揄,“这有什么开眼的,那门第高的不是也有妾穿红妻穿绿的嘛。”
闻言,堂中多数人的目光都朝着沈南迦这边看过来。
谢老夫人也被看的不自在起来。
沈南迦并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只是低头喝着茶,抬眼对上母亲的视线,想是她也看见了在门前车马处的那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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