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迦眼眶有些酸涩,他总习惯性地躲着自己,可每一次迎上来的目光却总是很坚定,如影般随行无声无息,却又像高墙般坚不可摧,抵挡万难。
“容时,假死之计并不完全,我定是不可能全须全尾离开的,我希望你能有所准备。”
她须得配合皇帝,甚至是用全部希望去赌这个性情不定的君主可以遵守承诺。
为了这场戏做得更真一点,大大小小的刑罚定是少不了了,与她而言不过是再经历一遍,可梁怀夕不会,她害怕他做些过激的事情,所以才特意叮嘱。
眉心挂着浓重的愁情,眼中漾着无尽的心疼,梁怀夕望着她,许许多多未曾说出口的话,都汇成了一句复杂的,“我知道。”
旋即,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玄铁,“这个给你。”
“这是?”
“太初虎符。”梁怀夕道,“是皇爷爷驾崩前留给我的。只要在危难关头亮出来,没人敢动你。”
沈南迦幼时便听说过关于太初虎符的传言,更是当下就明了虚宗皇帝的用意。
若是他还在世,见到如今的梁怀夕,君王命沦作阶下尘,该有多惋惜。
“你当真想好了,太初虎符一旦面世,必定会落入圣上手中,你要想再拿回来就没可能了。”
他本就是在帝王的疑心之下苟且偷生,如今若是皇帝知道了流失多年的太初虎符实际上一直是在梁怀夕手中,那他多年隐忍换来的安定生活,也就要到头了。
而梁怀夕却并不在意,执意将虎符塞在她的手中,“没关系,它已经不重要了。”
出狱翌日,沈南迦便已经领了军令率领朝军整装待发。
“你确定要跟着我一起去?”出发前,她熟练地从士兵中再次揪出了一个小萝卜头。
阿缨被压在那大了好几圈的盔甲中笨重地点着头,“嗯嗯,我要保护阿姐的。”
满眼的真挚和恳切叫沈南迦难以拒绝他,她也明白这种感觉,毕竟失去过的东西要时刻放在手心里才会觉得安心。
“那好吧,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眼见沈南迦没有赶走自己,阿缨展了展忧心的愁颜,笑眼弯弯露出梨涡,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包袱,“都带好了。”
“沈姐姐!”
随着一声银铃般明媚的声音望去,城门前停了辆马车,迎着初升的朝阳,一个身着明黄色的姑娘正站在马车上挥着手。
沈南迦笑着上前,来送行的是阮素和魏清芫。
阮素莞尔一笑,如今的她比起之前在敛春阁时少了些愁韵,多了点明艳。
“如今该叫南将军了,恭喜将军得偿所愿。”她微微伏身道贺。
“怎么不见霏儿?”沈南迦扶她起身,问道。
“她舍不得你们离开,偷偷躲在屋子里哭了好几日,这不是,昨日在学堂里晕了过去,彻底病倒了。”
沈南迦眉心染上了些老父亲般的忧心,“从前总见她胆小,到不曾想却是最多愁善感的一个。”
还不等她说完,一旁的魏清芫直冲冲对着她就是一个跪拜大礼。
沈南迦惊慌,赶忙搀着她的臂弯将人扶住,“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魏清芫真切道:“沈姐姐的大恩清芫无以为报。”
沈南迦理了理她的衣摆,“哪里算得上什么大恩呢,这前程是你自己挣来的,今后的路也是要你自己去走的。”
自始至终,都不能算是她帮了魏清芫,反倒是魏清芫帮了她的大忙。
当日她未曾找到与寒部勾结之人,却意外发现了私下笼络勾结的朝中官员,其中正巧便有宁波侯。
于是,多亏了魏清芫的暗中潜藏收集,沈南迦才足以那么快将详查的奏折呈上去。
扳倒了那一众叛党,也是为她自己挣了一条出路,一条不用嫁去人家做妾室的路。
而沈南迦也在魏家举家被牵连时,赎出了魏清芫和她的母亲胞弟。
魏清芫含泪点头,“来日,我也定会如同沈姐姐一般,努力做自己所想,得自己所愿。”
有梦想自然是好,沈南迦笑笑,只是她这条路走的太过艰难,付出的代价也太多。
“何时离京?”
如今,魏清芫也自己做出了选择,决定跟着谢祈闵的商队南下经商历练,出发在即。
她哭得泣不成声,反倒是阮素记得清楚,“三日后。”
“小孩子是该要多见见世面的。”阮素满目柔情看着魏清芫,看似调侃的笑容却盖不住眼底的不舍。
忽然,她瞧见了不远处马车中的一袭墨发青衣,微微一怔,慨叹道。
“原来那位竟然是永t王。”
所谓的容公子,找回她的弟弟,与她有大恩之人,原来是这位永t王。
沈南迦早就得知了梁怀夕让阮素在侯府中帮她之事,很是歉疚,“抱歉,拉你进了一场深渊。”
阮素摇摇头,如今的她,面对从前之事倒是更多了些释然和超脱,“当时做决定的我,还仍抱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待,只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如今的这一切都是我该的。”
沈南迦向她保证,“谢祈昀不会如愿娶到长公主的,你大可安心。”
这是她给她承诺。
阮素只是笑笑,“娶不了长公主,他也会娶别人,不过都是早晚的事,总归光耀门楣和仕途前路都要比他口口声声的爱情更重要的。”
“将军,该出发了。”木青前来提醒。
“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阮素浅笑着。
她上前一步,抬手抚了抚落在沈南迦胄甲上的飞叶,伏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南迦,记得珍惜眼前人。”
朝阳洒落,英甲娇颜,传出去又会是一段佳话,只是这一幕的场面落在不远之外那马车中青色身影的眼中,暧昧得浓重。
“王爷,这玉佩您是不要了吗,都快要捏碎了啊。”
一块碧玉被梁怀夕捏在手中,不知不觉间攀上了细碎的裂缝,看得春忱一阵心疼。
梁怀夕揭下车帘,将那不堪一击的玉佩丢弃一边,“太丑,不要了。”
时辰已到,沈南迦起身上马。
这一次,她不再是代父出征的沈家副将,也不再是男扮女装混在军营中的士兵。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穿上母亲为她做的盔甲,像幼时无数次在玩耍中扮演的那般,成为守家卫国的大将军。
“整军,出发!”
出城门前,沈南迦行至梁怀夕的车马前,扬眉问道:“王爷,确定不再留恋这京城?”
一旦离开,便是一场真正的放逐。
一只玉骨般的手掀起车帘,露出车中人的侧颜,如月光灼灼其华,又如润玉宛如灯芒。
那人美目盼兮,目光相迎,薄唇轻启,字字慎重,“所思之人不在此处,还有何所恋?”
他所留恋之处,只在有沈南迦的地方。
第79章 不服
淌⒊自开朝起历经三代帝王统治,等到了梁怀琛这里,除了一支镇守南海的边境军外,就只剩一支沈家军多年来的南征北战稳固江山。
除此之外,朝中只有大内皇城中皇帝亲统的禁卫军和一支朝廷军苍翎卫。
苍翎卫主要负责守卫京城,虽有个正统军的名号,但兵将大多都是朝中的官家子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而圣旨虽是封了沈南迦一个有名头的官职,却也同时将这支养在京城之中的苍翎卫给了她,要她带去前线作战。
前往北疆路途遥远,苍翎卫中的大多数富家子弟都没吃过什么苦,即使情况紧急,沈南迦也不得不顾虑着他们,不敢将行进速度放得太快。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些人中,刺头太多。
“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在靠近河流的地方,一行人行军休整,他们个个穿着锃光发亮的盔甲,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
一个瘦瘦高高的丹凤眼喊住了从他身旁路过的瘦小青年。
瘦小士兵吓了一激灵,结巴道:“陈,陈哥,我,我拿的,是南将军吩咐给将士们加的厚衣。”
丹凤眼名叫陈越,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十多岁的年纪便进入了苍翎卫,如今是个中郎将头衔,在军中威望很大。
陈越啐了一口唾沫,“嘁,果然是女人,只会在这种婆婆妈妈的小事上计较。军营中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区区寒冷算得了什么。”
他入苍翎卫五六年,比在座的每个人年岁都长,好不容易等到掌管苍翎卫的校尉调任,如若不是这个空降的将军,他才应当是新的统领者。
然而如今没了官职事小,更令他觉得羞辱的是这将军竟然还是个女人。
瘦小士兵心虚地瞟了瞟营帐的方向,小声嘟囔道:“可是她是将军啊。”
对于他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卒来说,将军说的话便是军令。
这话正戳中陈越的痛点,他立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一般,跳起身,顺手摔了手中的水袋,“可是什么可是,我们是训练有素的朝廷军,打仗难道还会连个女人都不如?别想着拿什么将军令来压我们。”
一同连着他周围向来为他是从的小团体也一个个的有样学样,一脸的鄙夷。
他们看不起沈南迦,不管她是不是姓沈,是不是那大名鼎鼎宁国公家的后人,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这边闹得热烈,议论中心的那人却早就在几十米外悠哉悠哉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睡了起来。
睡意朦胧间,耳边不易察觉地响起了断踩枯枝的稀碎声响,紧接着一片阴影投下,将透过树杈照在沈南迦脸上的斑驳阳光挡下。
梁怀夕定定望着她出神,难以克制地靠近些距离。
这样的场景和记忆中的片段重合,叫他忍不住捡起一株狗尾巴草,使坏似地在她的鼻尖挠了挠。
沈南迦被挠醒,皱了皱脸,习惯道:“云栈,别闹。”
“闹”字还未说全,她才恍然想起,云栈已经再也不会闹她了。
猛地睁开双眼,澄澈又蕴含哀伤的眸子对上眼前之人。
咫尺之间,都是对方的呼吸。
梁怀夕乍然回神,敛起自己孩子气玩闹的神情,身形退了退,又抬手替她挡住日光,恢复了惯常的温柔,“你给我支了帐子,怎么自己跑到外面睡了。”
沈南迦翻起身,“只是稍作休息,用不着这么铺张。”
“你不打算管管他们?”梁怀夕道,自然地将水袋递上前。
“他们个个都是在京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知道战场的残酷,管也没用,有些事情得要亲眼见过才知道。”
这些天以陈越为首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她不是没看到没听到,可就算是一次次去告诫他们战场有多危险,边境有多苦寒他们就会信?
她自己都是在前世亲自登上战场后才认识到自己曾经的狂妄。
喝的差不多,水袋相递之间,带着指尖不避免地触碰和摩擦。
“你的手怎得这样凉,再多穿厚些呢?”沈南迦忍不住蹙起眉,见梁怀夕苍白的唇色,有些着急起来,“春寒料峭,越往北走越是变化无常,他们那些没经历过的不知道,你也不记得了?”
或许是有些异样的心理,她越是担心自己,即使是生气着急的模样,都让梁怀夕想牢牢地记在自己心中。
他认真起来,尾调暗藏不住地带了些狠意,“皎皎,若你需要,我可以替你做这个恶人。”
只要她想,她只需要担心前线的战事,这些烦心的人烦心的事,都不会影响到她分毫。
沈南迦凝了凝眉,眸光中出现了一个一直潜藏在某处的梁怀夕,但下一刻,却只是扬了扬唇角,抬手将那一缕被风牵乱的发丝理顺,莞尔一笑。
“我的王爷啊,我只要你好好的,长命百岁。”
梁怀夕愿她能平安喜乐,她便愿他能长命百岁。
过了层峰谷,便彻底进入了北疆,气温也大幅度的下降。
放眼望去,一片苍茫,枯枝仍未萌新,白雪尚未消融,只是轻微的呼吸都会凝出层层雾气。
“嘶,不都春天了吗,这地方怎么还这么冷。”
军队中渐渐有人扛不住了,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在队伍的正中央,簇拥着一辆马车,车里暖烘烘地坐着督军和他的侍从。
车马旁的赤血黑马上,红袍金甲貂裘,气宇轩昂。身侧是副将,剑眉冷目,不苟言笑。
甚至就连那个总是缩头缩脑,动不动就哭,让众人都觉得没什么男子气概的军医,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球。
所见之人不少,他们如今冷得有多么得狼狈,看他们的眼睛便有多红,无不后悔之前在南将军分发厚衣物时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强。
当然,也有不少依旧不肯低头的人,其中最硬气的当属陈越。
在见到身边人个个牙齿打颤时,陈越十分不屑道:“冷什么冷,一个个大男人阳气都这么弱?连点寒冷都经不住?”
只见他坐在马上,挺直腰背,双手紧握缰绳,一点都看不出畏冷的样子。
可在他旁边抖若筛糠的壮汉看不下去了,“陈哥,你嘴唇都冻紫了。”
陈越白了他一眼,愤怒道:“你懂什么,原本就是这个色!”
军中的这些躁动全都落在沈南迦眼中,等到夜间停脚暂做休息之时,她便又派阿缨去给那些顽固分子送了一次厚衣物。
这次,一大半的人都识趣地收下了衣服,也减少了一些看不上女将的怨言,自然,还有一些宁死不从的,只能是继续挨冻了。
翌日,大军赶到歌{关。
沈家军离开之前,为了防止寒部再次偷袭,沈南迦和沈西炀早就做好了足以应对的谋划。
由南下的沈家军夹道护送歌{关中的百姓全都转移到重歌城,自此,歌{关便成了一座内外的防御要塞。
如今看来,他们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正是有了这些部署,才足以让歌{关至今还未被攻破。
但即使如此,如今这也已经是一座奄奄一息的城池,经不起更严峻的战事了。
“沈副将,是沈副将带兵来救我们了。”
刚从角隅入城门,城中乍一看空无一人。
但转眼,不知从哪个土堆里钻出个满脸黑黢黢的小土豆子,嘹亮的一嗓子,喊出了其他的人。
“是沈副将,真的是沈副将!”
歌{关的将士们见到沈南迦全都两眼放光,纷纷唤着沈副将围上前来。
主将听闻,一步跨两阶,从城墙上快步而下,单膝抱拳跪在她面前。
“歌{关已到了穷途末路,还请沈副将相救。”
不等任何人开口,陈越先不屑地笑出声,“你们莫不是认错了人,这位可是圣上亲封的南将军,女将,怎么会是你们口中骁勇善战的沈副将。”
他可是听闻沈家三子长相都如出一辙,他们所说的定不会是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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