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瞧了瞧,眼角的笑意晕开了,点缀着温柔,又拿出个荷包,小心地将那东西塞进去,再宝贝似的将荷包藏起来。
陈越没看清是什么,但那荷包好像并不像是女儿家用的样式。
收回了目光,他心中的疑问更多,对于这里的人也有了多余的好奇。
“你们怎么不再南下去别的城池?”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情况却不上报朝廷,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好过在这里挨饿挨冻。
“你知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城有多远吗?”芊芊将火堆上烧开的水一一倒在杯中,分外平静,“三百公里,我们这一行老弱病残,带不了足够的食物,也没有抵御寒冷的衣物,不出五日,不是冻死在路上,就是被夜里的狼吃了。”
北疆就是这样,城关之间相隔甚远,要想南下,只能等夏至的那一个月时间,其余任何时候都会随时有大雪封山的情况发生。
陈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打断。
“中郎将,南将军找你。”
他被侍从带到沈南迦身边时,正巧见她和一个中年男人相谈,一旁还有其他人。
“余知府,这是陈中郎将,在军中五年有余,最知城防之事。”沈南迦介绍道。
陈越打量了这位余知府两眼,这人留着一把小胡子,穿着和芊芊他们一般无二的破布烂衫,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官员。
听罢沈南迦所说,余知府当即对着眼前之人作揖,十分郑重道:“那便有劳中郎将了。”
陈越一怔,虽说他先前曾信誓旦旦地说过没人比他更了解城防事宜,可现下真的被人这样说起来,却顿感无地自容。
沈南迦背着手,老神在在地问道:“你好好瞧瞧,重歌城的城防可有不妥之处。”
陈越四处看了看,这破旧的小城,说是废墟都有人信,零零散散几个兵,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城防好做。
良久,他才想好说辞,“无不妥之处,只是人手太少。”
沈南迦面无表情,“那你就带着你的人好好想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少的人手,布好最安全的城防。”
“我会在日落之前一个时辰离开,完不成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陈越大惊,“这怎么可能,距离日落也不过只有不到三个时辰,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光是调度也很难啊。”
早知如此,他当初绝对不会夸下海口。
沈南迦轻睨他,压着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步步紧逼,“所以你现在是告诉我你做不到?”
“我想你昨日也见识到了一场仗会死伤多少人,你觉得重歌城这些人够死吗?”
“还是你想说,你们苍翎卫这么多年都是在军中混吃等死的,半点实际的本事都没学到?”
“怎么可能?!”陈越气急败坏,却又立刻被那冰冷的眼神压了下去。
“那就好好证明给我看,你有什么不服我的本事,中郎将。”
第83章 狼侵
“王爷,这是京中近况。”
暗卫呈上一叠密信。
梁怀夕半倚着扶手,捏着信纸的手有些轻颤,半晌,他嘴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吗?”
短短两月,那远在天边的京城早已是变了天。
暗卫:“西部和东南的战事一切顺利,用不了多久便能平定。我们在江南的部署并未受到影响。”
梁怀夕点点头,“你且传信与观良,告知他与国公,尽量将战事拖长些时日拖住脚步,别太早回京。”
京中动乱的苗头已显,再加上梁怀琛本就对沈家不满,全靠着这突发的战情不得已缓解,眼下的情形,鞭长莫及才足够安全。
“咳咳咳咳咳……”话音刚落,他便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面色泛着异样的红晕。
良久,咳嗽才平缓,手帕被血液浸染,顺着指缝流下来。
暗卫不敢上前,万分担忧道:“王爷,这药你吃得越来越勤了,可是要属下再在暗中征集良医秘方?”
说来是药,实际上却是毒,寒症无药可医,只能靠热毒两相压制,但终究不是长久之事。
梁怀夕有些脱力地垂下头,眸光暗淡盯着鲜血淋漓的手,早已习惯般冷漠地擦拭着。
“不必了,吃再多的药,我这身子也没多久好活的了。”
“南将军。”
“王爷可在帐中?”
帐外传来沈南迦的声音,梁怀夕闻声骤然仓促起身将这些痕迹全都清理干净,随后打发暗卫离开,又仔细打理好衣着。
帐帘掀开,铁甲携着冷风而入。
“咳咳。”他还是没控制住地闷咳起来。
沈南迦原本在门前停留的脚步骤然慌乱上前,“你还好吗?我,我叫阿缨来。”
她可是要比梁怀夕自己都要更加关心他的身体。
梁怀夕摆摆手,“无碍,只是受了些冷风。”
“是我的错,把风雪带进来了。”沈南迦忙后退几步,让自己冰冷的胄甲离得远些。
梁怀夕却握住了她的手,将人拉了回来,眉眼温柔如水,薄唇轻启,“皎皎,陪我作画可好?”
“当然。”
书案上画纸平铺,寥寥几笔之间,已经有了雏形。
沈南迦在一旁磨墨,画上之人,眉眼和自己神似,她懊恼纠结着的内心这才有了些舒缓,“画的是我?”
“可要我坐定摆什么姿势?”
梁怀夕摇头,专心作画,下笔流畅不断,勾着唇道:“所画在心中,不必眼观,你自在便好。”
他妙笔生花,将画中人银甲长缨的神姿描绘得栩栩如生。其实不全是他画技精湛,而是已经熟能生巧,在那些思念至极之时,这张脸,这个人,他早已描摹过无数次。
沈南迦闲不住,本是好好地在磨墨,没过一会儿又开始挑挑拣拣玩起了他的文房四宝,等玩累了,便趴在桌上开始欣赏他作画时的样子,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凑在梁怀夕跟前,越凑越近,突然出声,“容时,你抬头看看我。”
梁怀夕应声抬头,相距咫尺,鼻间堪堪擦过,黏起二人的呼吸,那一瞬,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灼热了几分。
许多年前,也正是这一看,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南将军!”
帐外不知是谁的一声嚎叫,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两个人惊吓着弹开。尤其是梁怀夕,已然红着脸背过了身去。
“何事?”沈南迦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略带不耐烦地喊道。
“李将军回来了。”
闻言,她这才收了烦躁,“知道了。”
之后又温声叮嘱梁怀夕,“我先去主帐,你多穿件厚些地衣裳再过来。”
李将军率军凯旋而归,见到沈南迦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果然不出将军所料,昨夜寒部大军从明羽关方向偷袭重歌城,正中我们的陷阱。只是那寒部人性情刚烈,即使被俘也毅然决然自我了断,我们未能带回活口。”
能大败寒部偷袭之计是大喜之事,李将军此刻已经迫不及待与帐中其他几位同样喜不自胜的将军们分享起了他在战场上的英姿。
营帐中欢笑声不断,良久才有人发现蹙着眉沉默不语的沈南迦。
“将军何故愁眉不展?”
沈南迦抿抿唇,“我只是觉得,有些太过顺利了。”
她并没有看不起李将军运兵的能力,只是听了他所描述的战场,心中产生了颇多疑虑。
前世她虽身死,灵魂却跟在梁怀夕身边许久,他与哈吉乐的每一场对弈,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脑中。
哈吉乐此人心思缜密,他们能想到的他也一定明白,所以这一招设陷,沈南迦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有个防备,却不想真的得了手,还这样的轻松迅速。
李将军立马收了笑,“难道这其中有诈?”
“先不作他想,”沈南迦摇摇头,事已至此,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谷城的情况打探的如何?”
穆青说道:“守卫森严。”
短短四个字,足以形容眼下情形,谷城地形崎岖,本就易守难攻,多年的侵占让寒部早已将几乎全部的兵力都倾注在其中,想要夺回实属不易。
“去把陈越叫来。”
话音刚落,帐外突然响起了重重的号角声,骚乱紧随其后。
“嗡~嗡~嗡~”
“有敌袭!!!”
苍翎卫所在的营帐是最先受到袭击的,一匹匹半人大的狼冲进营帐,帐中的人根本来不及做反应,已然被扑倒撕咬。
“狼?怎么会有狼的?这狼为什么杀不死!啊!”
顿时间,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
这是寒部专门驯养的雪原狼,极其凶悍,战斗力极强,只要是被咬到,几乎是毙命。
所幸的是,歌{关常年遭受雪原狼的侵扰,大有应对的办法,只是惨了这些初来乍到的新兵,所处在天高地远的皇城之中*,哪里会见过狼。
就在雪原狼的利齿即将落在陈越脖颈处之时,一把冷剑利落十足地穿透了它的身躯,滚烫的血液渐了地上的人一身,也染红了瞳孔之中那个英气十足的身影。
狼群被斩尽,可苍翎卫也有数十人惨死狼口,剩余的其他人个个血淋淋地瑟缩在角落。
忽然,也不知是谁带头,撞开了前来收拾残局的北疆军士兵,疯也似的冲向城门,有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竟是多达半数人。
但他们很快被拦了下来,寒部借着未曾修缮的城墙狗洞放狼群偷袭,现在城门外不一定会是安全的。
沈南迦看着这几个被吓破了胆的人,眉心隐隐作痛,“你们在做什么?是要做逃兵吗?”
那个一直等着军需和家中书信包裹的小年轻,正扒在城门上,撕心裂肺哭喊拍打着城门。
“我要回家!我爹是尚书,不是让我到外面来送死的,我要回家!”
他亲眼见到上一秒还相谈甚欢的兄弟,下一秒整个人被活生生撕裂在眼前,脏器血污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如今像是个疯子,找不见平日里的半分金贵。
处于这种情绪下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们大多是些从小生活美满的富家公子,别说是杀人,就是连杀鸡都没见过。
沈南迦被吵得头疼,很想将人都丢出去喂狼,却由不得不对这些人负责,只好命令穆青将他们一个个都拽回来,困住了手脚摔在地上,怒吼道。
“这里不是京城,要么凯旋归去,要么战死沙场,没有多余的选择。”
这是战场,错一步就要付出百倍惨痛的代价,她即使将领,便更是要对每个将士的命负责。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沈南迦发火,也是在此刻,他们终于察觉到这个总是看上去神采飞扬的人,眉间染上了化不开的愁韵。
她周身弥漫着冰冷的气压,强硬又霸道地将一切不满和哀怨都压了回去,哭声渐停,只剩低微的啜泣。
陈越也仍旧处在方才那血腥场面的惊吓之中,比他们稍好点的是,他还没说出心中想要逃离的想法,只是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腿。
伤亡的不知有苍翎卫,还有原本歌{关的守城军,而这一切本该可以避免,是他没有在意芊芊之前的说的话,将那些狗洞都填上。
这些人的死,都是他的错。
他的腿在打颤,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虚,不愿面对是自己的忽视造成了这一切,更是纠结是否要向沈南迦坦陈这一切。
不过沈南迦并没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而是用凌厉的眼光望着他,冰冷地下了最后通牒。
“即日起,带着你们苍翎卫的人,去守重歌城,没有命令不得擅离职守。”
第84章 屠城
“陈哥,我们如今是真的被贬了啊。”
陈越埋着头,十分卖力地挥舞着锄头,“胡说什么呢,守什么城不是守。”
话虽这么说,但待遇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京城之中,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皇家统领朝廷军,到了歌{关,就算是上不了战场,说出去也是个守城将。
可如今到了重歌城,只能成天在这城墙脚下挖野草。
而这样的落差就在几日之间,论谁都有些接受不了。
阿蛮将手里的锄头一扔,揣起手,忿忿不平道:“可我们是来保家卫国戍守边疆的,不是继续来做旧职的啊。她凭什么不让我们上战场打仗?”
“打仗?打什么仗?”陈越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扔了锄头,同他吵起来,“不过是一个敌袭,就把这群废物吓成了这样,还打什么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苍翎卫是饭桶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羞愤难耐,比起上不了战场这种事来说,他更接受不了在沈南迦面前抬不起头。
但事实显然已经摆在了眼前,他们这些在京城中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都是些废物,甚至上了战场后只会是逃兵,他们这辈子都只有守城的命。
阿蛮哑了声,一旁的人也都老老实实地挖着草不敢出声,毕竟那日他们逃跑的模样,一个比一个狼狈。
“陈哥,有情况!”
城门前的苍守卫抬着一个几乎被血污浸染的物什,直到走近了才能勉强辨认出人的形状。
那干涸的血污之下只剩一只浑浊的眼睛,他残喘着一口气,“我,我是从谷城,逃出来的,将军,将军要你们赶快前去支援。”
闻言,陈越当下一惊。
据他所知,今日确有战事,还是沈南迦亲自带兵去的谷城,他理应欣喜自己是被需要的,可理智还是让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军令,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他如今在沈南迦面前已经够抬不起头了,若是再被添上一条违抗军令的罪责,岂不是更要被看不起。
阿蛮急道:“还要什么军令啊,陈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听那个女人的话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否则永远都要被她压一头。”
目睹着那冒着风险前来传信的人被抬走,沿路的一滴滴血迹仿佛不是滴在土壤上,而是敲在了苍翎卫每个人的心上。
如今正是他们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
想要立功的冲动最终还是打败了理智,陈越当即下令,“以防万一,兵分两路,一队留在这里看守,一队跟着我去谷城支援,若有突发情况,以烟火为信。”
命令一下,最迫不及待的当属阿蛮,可还未等他牵出自己最心爱的马匹,便被陈越拦了下来。
“阿蛮,我有种不好的感觉,要不然你留在这里看守,出了什么事也好随机应变。”
“可……”,阿蛮满眼的期待被冷水淋了个彻底,可怎么看陈越的忧虑都不像是假,只好咽回了那些埋怨的字句,点点头应下。
他其实并没有很想上战场,因为他胆小,反正等到他陈哥有了实权,他迟早都能立个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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