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教过我一句话,做错了事,沉浸在后悔中是最无用的,要去弥补,把歉疚化为动力,拼命去弥补。”
人总是要经历过无数的磨难才能够成长,眼前的少年如此,曾经的她自己也是如此。
陈越憋着嘴,泪珠一颗颗落在雪地上,凝成一个个冰晶,镌刻一场场惨痛的经历。
因着这句话,他才彻底将自己从自责中释放出来。
自责不是枷锁,后悔才是,后悔囚着人坠入深渊,自责该是烙印,鞭策着叫人拼命的弥补。
等哭够了,他掀起衣摆,抱拳跪地,规规矩矩,正式地低头承诺。
“苍岭卫中郎将陈越,愿终身追随南将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86章 病痛
春日不过短短几月,可对于北疆而言,却像是不曾来过一般,除了有些许消融的长汀河,没有半点回暖的迹象,给人的感觉甚至更冷。
寒冷日复一日,梁怀夕的身体情况也越来越差,即便他有心隐瞒,可越来越严重的昏沉嗜睡也瞒不过沈南迦的眼睛。
“他的病,怎么样了?”
沈南迦紧蹙眉心望着躺在床上的人,眸色晦暗不清。前世她见到最多的便是梁怀夕躺在床上的这副模样。
之前的她是一缕幽魂什么都做不了,如今也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阿缨布下最后一针,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道:“据我这么多日的诊治来看,王爷多年身染顽疾应当是中毒所致。”
中毒?
沈南迦一怔,她曾想过各种各样的病因,唯独没想到过中毒。然而这样想来,确实只有中毒才能解释这身体强悍之人突如其来的顽疾。
“是一种罕见的毒,”阿缨继续说道,“原料生长于北疆,需长期服用,三年毒发,起初以寒症显现,之后每年愈发,遇寒加剧,最多十年,便会身体衰竭而亡。”
“如今在北疆,可是会加剧毒发。”沈南迦急道。
见到阿缨点头,她心中多年的疑虑终于落了实。怪不得,前世之时,短短两年,他的病一直都在恶化。
“王爷如今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了。”阿缨垂下头,还是将这个事实告诉了沈南迦。
在北疆的每一日,都是梁怀夕损耗寿命的停留,那些康健的表面,都是用千百种毒药以毒攻毒稳定出的假象。
他抬头,却不见沈南迦脸上除了悲伤之外的其他神色,她很平静,就像是她早就知道,早就看惯了这一切。
过了很久很久,梁怀夕的呼吸在治疗之下急促后又平缓,微弱后重新跃动,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白日落下了地平线,沈南迦就像是一座雕像,痛苦又无助地望着这个人死去又活来,只能紧握着那双冰冷玉骨,企图分担一些痛苦。
“可有救治的办法?”她哑声开口,明知道自己问的是个虚妄的问题,却还是不愿放过任何的希望。
帐帘掀开又落下,沉默代以回应,却又在片刻后坚定地响起一声,“我会尽全力的。”
夜深了,四处的营帐只有一处还亮着灯火,暖烘烘的,融化了冰雪。
梁怀夕朦胧睁开双眼,入眼即是心之所念,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否是虚妄飘渺的梦境。
“醒了?”沈南迦打了个盹,不知这双深情的眼眸已经看了她多久。
他那好看的眼睛笼着淡淡地雾气,那是昏迷久睡后的病症,短时间内视物不清,也难为了他睁大眼睛装作没事一样。
她没有拆穿,动作轻缓地将人扶起,又仔细掖好被角,“起来喝药吧。”
碗盏中的汤药浓重黝黑,她轻搅着汤勺,试好了温度才一勺勺递到梁怀夕的嘴边。
这药可真苦,她每次尝试都觉得难以下咽。这样的苦,眼前这人不声不响地吃了十年。
“这些事自有下人伺候,无需你亲力亲为。”梁怀夕有些手足无措,奈何现在他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沈南迦摆弄。
“怎么?我难道伺候不得王爷你了?”
沈南迦故作气恼,这才哄得他老实喝药。
“不,没有,我只是怕你劳累。”
白日里又要处理军务,又要监督兵士训练,这些本就辛苦,若是还要让她这般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他只会更加的自责。
沈南迦知道他在想什么,很快转移了话题,“我打算出兵谷城,你怎么看。”
谈起政务,梁怀夕向来可靠,“谷城易守难攻,但眼下,率先进攻才能取得优势。”
先前的攻城一战,主要兵力全都被哈吉乐分散到了郊野一带,打得实在是憋屈又惨痛,只能先退一步。不过这也让沈南迦见识到了寒部真正的兵力,正面攻城,他们毫无胜算,甚至可能未及城门便会全军覆没,唯有率先出击,先发制人,掌握了先机才能有几分胜算。
这是商讨了很久定下来的结果,既然没有胜算,那不如赌一场。
“何时出发?”
“三日后。”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选择,所以一个不解释,一个也不劝。
“根据线报,哈吉乐即日将返回寒部,虽然很有可能是陷阱,但也只能一试。”
空气凝结在了此刻,万语千言都哽在喉头。
梁怀夕握上沈南迦的手,“我会等你回来。”
这次他没有逃,无论生死。
沈南迦的眼眶有些温热,其实她想说,我会努力活下去,为了你,但如果我没能回来,那就别等我了,别把我当作你的执念。
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了一句,“好。”
从前等待的人一直是她,等上战场的父兄归来,等一个不归家的丈夫,如今,也有人等她了,前世今生都是这个人,这样的感觉真好。
三日时光飞逝,很快便到了出兵之日。天公不作美,天未亮便飘起了雪,虽然遮人视线,冷的不像话,但却也给了他们最天然的伪装。
“将士们,今日一战,生死未明,但我们必须一战,为了夺回我淌⒘焱粒也为了给重歌城的百姓们报仇,你们准备好了吗?!”
“卫我淌⒘焱粒∥牢淌⒘焱粒
“……”
一碗饯行酒,碗碎,人别离。
此次作战,兵分三路,吸取了上回的经验,这次要的就是快准狠。一路精兵先锋,由沈南迦率领,越墙入城,直攻城墙,其余两路,分别由北疆军的两位将军率领,大部队在城前宣战,小部队从侧面包围打击,为先锋队作掩护。
此计谋,顺利则成,风险全在先锋队身上,敌方攻势凶猛,其余两队还能直接撤退,而先锋队一旦入城,是否会有陷阱,是否能成功占领城墙,便全靠赌了。
很可惜,沈南迦是个赌徒,所以她领了这支先锋。
信号一起,兵戎喊杀声漫天,沈南迦等人掩在素袍之下,隐在皑皑白雪之中,攀着绳索从无人注意之处爬上了城墙。
“将军,大春他们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混进守城的兵士中了。”
沈南迦点点头,“等雷将军的信号,烟花一放,你们便跟着我从这杀过去。”
然未等几人走出数步,身后却响起了陌生的语*调。
“南将军,我可在这里恭候你多时了。”
歌{关――
城墙之上,纷扬的大雪之中,陈越凝眉远眺着不远处的动向,恍然间倒是有了几分沈南迦的模样。
所谓哈吉乐返还寒部本营的线报,没人会轻易相信那是真的,所以这一场豪赌,不仅在于前线,更在于后方,而他的任务,就是率军守住歌{关。
不久之前他丢了重歌城,这次就算是死,也得是死在城中。
“苍翎卫听令!誓死守住歌{关!”
“是!”
“汉人们,”城下之人得意高喊,“你们的主将已经在谷城阵亡了,现在投降的人,我们寒部一定礼待,若是不降……”
“屠城!”
主将阵亡的消息足以动摇军心,一时间,拉满的弓箭松了劲,紧握的刀剑偏了方向,全都看向了陈越的方向。
他紧攥着双拳,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沈南迦是不会死的。
“别听他放屁,南将军不可能死,我们生是淌⑷耍死是淌⒌墓恚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歌{关。”
一次错已足矣,他不会再那么轻易的相信任何人的话,如今他在这便是守城之将,只要他不乱,就没人会乱。
城下人嗤笑,“负隅顽抗的蝼蚁。”
“放箭!”
城外攻势凶猛,城内也乱作一团,都是经历过不少战争的人,他们害怕炮火声,害怕兵刃声,而那不薄不厚的一道城门,历经数次侵略,摇摇欲坠。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爷,你的病还没好,还是在榻上多歇会吧。”春忱一边递茶,一边担心地帮梁怀夕顺着呼吸,还要一边按他说的找图纸和书简,简直忙得晕头转向。
他一个头两个大,当初离京时长公主可是在再三叮嘱要好好照顾王爷的身体,可他家这王爷那是肯消停的人啊,如今甚至是刚从昏迷中醒来,咳着血的都要来主帐,他这条小命真是不够伺候这位爷的。
“不必了。”梁怀夕摆摆手,目光半刻不停歇地盯在地图上。
沈南迦去赌了这一场没有胜算的仗,他怎么能什么也不做地等在那里,他要为她找出那一条能全然而退的生路。
不多时,帐外的喧闹声愈发激烈,一个士卒仓皇冲进来,“寒部已在攻城,中郎将传话来,城门坚持不了多久,还请王爷做好准备和百姓们一同撤离。”
梁怀夕对此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寒部来得这么快,这也叫他更加担心沈南迦那边的情况。
“南将军呢?前线战况如何?”
“前线战况未果,南将军率领的先锋队中了埋伏,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第87章 捷报
“前线战况未果,南将军率领的先锋队中了埋伏,如今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梁怀夕一个箭步冲上前,扯住了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这位王爷平日里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却也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如今发起火来更是一副恨不得杀人的模样,士卒被他的模样吓得直哆嗦,哪敢再继续说话。
还没等他和帐中的春忱反应过来,身娇体弱的永t王已经发疯似的冲出了营帐。
此时城门已被攻破,外面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尽全力撤退,陈越却在混乱中抓住了那个急着向外冲的白色身影。
“王爷,你先撤,我们掩护你。”
梁怀夕单手执剑,将靠近身前的敌人一一斩下,哪还有平日里风吹一下就要倒的模样,现下脸上溅了血,双眼红得骇人,宛如杀神一般。
“别拦着我。”
陈越赶忙上前阻拦,“王爷,南将军离开前特意叮嘱属下要护你周全的。”
他心想,为着沈南迦,梁怀夕也定当会听劝,却不曾想这人反倒是更加拦不住。
“滚开!”
没料到他的力道如此之大,陈越愣是被这一挥甩得踉跄地退出几步。
“她要你活着!你难道想让她死不瞑目吗?”
坚持了这么久的信念,终于在此刻崩塌,先锋队,生死未明就是死。
沈南迦离开之前嘱咐过的,除了一些照常的事务,就只有这个人了。尤其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盯着这人别做什么送死的傻事,起初他还觉得是沈南迦夸大其词,没想到这位王爷是来真的。
梁怀夕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却只是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我陪她死。”
他活着的意义,只剩一个沈南迦了,不能陪她长命百岁,那便不能让她在黄泉路上再一个人孤独。他铁了心要冲出重围,一人一剑一马,杀了半数敌寇,一点都不像是久病未愈整日缠绵床榻之人,更像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杀至城门前,终于是寡不敌众,被拦了下来。
“让开!”梁怀夕喝道。
寒风凛冽,他从帐中冲出来时只穿着单衣,执剑的手藏在衣袖下不住地发着抖,许久未曾这样剧烈地活动过,虎口震得生疼,泛在口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重。
那壮硕如牛,拿着巨镰的男人面无表情,略有打量道:“你便是那淌⒌耐跻?”
梁怀夕并不打算同他多做口舌,率先出手,斩了围上来的小卒,直冲向巨镰。
“砰哐砰!”兵器碰撞,擦出火星,仅几个回合,梁怀夕力竭倒地,手掌震裂,素白的衣衫也早已是站满了血斑。
不知此刻,沈南迦在何方,若是入了黄泉,他又要去何处寻。
巨镰高悬,他这一生,终于要有了结束。
胸腔中的呼吸灼热疼痛了很久,都没等到死亡的解脱,只迎来了一阵强劲的冷风呼啸而过,梁怀夕睁开双眼,面前本该举着巨镰的人已经双目怒睁着倒在了一旁,一杆红缨长枪穿胸而过将他钉死在地面上。
周围的喊杀声骤然激烈,取而代之的也不再是包围着的寒部人。
梁怀夕难以置信,怔怔地望着那踏雪而来的熟悉身影。
“容时。”
他身上的血迹太过触目惊心,沈南迦一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可这情急的一扑,却叫那人拥了个满怀。
此时此刻,梁怀夕满心满眼只有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始终压制在心底的情感翻涌上来,所有的礼仪和体面全都抛之脑后,像是崩落的雪山,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带着心碎和后怕,颤抖得不像话,“我以为你死了。”
轻抚着他的后颈,温柔又缱绻地安抚道:“放心,我回来了。”
她知道,她知道,他的害怕与绝望她全都知道,所以她回来了,拼了命地回来了。
“唔!”
下一刻,冰凉又带着血腥气的双唇铺天盖地附了上来,发疯似的掠夺她所有的气息。
春日的花开了,开在漫天冰雪的北疆。
“南将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越的声音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打断了这个跨越前世今生的吻。
率先找回理智的是梁怀夕,急忙退开,然而苍白的皮肤却藏不住红晕,同样藏不住的,还有要杀人般的眼神。
陈越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常年在军中,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烧红了脸,恨不得躺在地上装尸体,仓皇逃离后半晌,反应过来那人是沈南迦后,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沈南迦红着脸愣着,思绪不停地在战场尚未结束和方才那个吻中跳换。
前世她也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吻过梁怀夕,只是那时她是游魂,无法触碰,如今真切感受了,竟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恍惚间,她意犹未尽似的抿了抿唇,倒是叫梁怀夕瞧见,耳尖更是红得滴血。
回过神,思绪重新转回战场,走了几步,沈南迦却又忙赶回来。
她踮着脚扣住梁怀夕的脑后,重重一吻,又笑着跑开,“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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