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个儿呢,也是喜好美人的,否则也不能在淳嫔落胎后,就转向其余几个妃嫔处,男人么,哪有不爱新鲜的,选秀的事一提,他保管高兴。
惠妃打定主意,一点也忍不得了,唤了新提的宫女芸香进来:“去请皇上来咱们宫里坐坐,就说我有事和他商议。”
芸香依言去了,老半晌才回来:“皇上在玉泉宫呢,高公公说了,只怕一时半刻出不来。”
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惠妃怎么肯等待,再想一想和孙云儿的过节,只觉得孙云儿又要在皇上面前进谗言,又害得自己吃罪,于是她愈发不高兴,用力瞪一眼芸香,骂她不中用:“皇上一时出不来,你不会等着他出来再回话?急吼吼跑回来有什么用?”
芸香隐约知道瑞香是为什么领了死罪,一个奴婢罢了,不过是听吩咐做事,太后那样的佛爷性子还动怒定了这奴婢死罪,无非就是这奴婢不懂得劝诫主子。
她不愿走瑞香的老路,虽是新上来的,还是乍着胆子劝:“娘娘,今日是八月初一,循例,皇上要么去永宁宫,要么就回养怡居或乾泰宫了。”
话说得委婉,可是意思很清楚,初一、十五是该去陪皇后的,皇上不会到晴芷宫来,这不合规矩。
若芸香说旁的还罢,说起这追月之例,惠妃倒愈发觉得皇帝该往自己宫里来,于是又支使了芸香出去:“我有家国大事和皇上商议,你必要请得皇上来。”
这次惠妃的声音冷凝,抱着不容置疑的态度,芸香晓得这不是自己能劝的,默默叹口气,又往玉泉宫去了。
门口守着的还是高言,见芸香又来,不待她开口,笑盈盈地颔首:“姑娘要办的还是那桩差事?姑娘别急,我进玉泉宫里瞧瞧,觑个空替姑娘回个话就是。”
芸香连连作揖,把惠妃吩咐的话,往重了说几分,说罢不住道谢,高言不过是笑着摆摆手,撩袍角进去了。
进得内室,皇帝正与孙云儿对坐看书,听见高言的脚步声稍一抬头,立刻被孙云儿嗔一句:“皇上又走神了,说好了今天只陪我看书,别的什么都不想的!”
皇帝笑着摇头:“你这个丫头,朕就是拿你没法子。”
这二人说笑,奴婢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佯作不知。
养怡居的内监进屋,或许就是有大事要回禀,皇上还没说话,淳嫔就抢着开口,开口便罢,还是抢白皇上,偏偏皇上就吃这一套,谁不长眼睛去触霉头,掺和这里头的事?
皇帝见孙云儿又娇嗔又得意,心头好似被柳絮给拂了一下,轻轻痒了起来。
孙云儿看得懂皇帝的意思,可是她才失了孩子,怎么可能笑着迎驾侍寝,更何况这还是算好的追月之夜,她更不能乱了大谋,于是装作看不懂皇帝眼中的潋滟之色,只低下头去:“皇上不问问高公公有何事?”
皇帝转向高言,高言连忙把晴芷宫送来的话原样复述一遍,犹疑地加上自己的理解:“听着芸香姑娘的意思,仿佛是不得不请皇上办的大事,一定要今晚请了皇上去呢。”
每逢初一、十五,是宫中追月之夜,皇帝该往皇后宫中,倘或是国事繁重,或是遇上如今皇后静养,便该歇在乾泰宫或养怡居,没有往后妃宫中过夜的。
惠妃是潜邸上来的老人,不该不懂这规矩。
皇帝蹙眉,孙云儿似是瞧出他的不悦,连忙劝解:“如今惠妃娘娘管着宫务,或许真有要事和皇上商议呢。”
见皇帝还不应声,孙云儿又故意撒娇:“横竖臣妾是不敢留皇上的,皇上还是赶紧离了玉泉宫吧。”
皇帝不由得发噱:“你说不愿留人,还是不敢留人?我瞧你这丫头,口是心非得很。”
“妾是百般愿意留皇上,只是不敢!”孙云儿说着,嘟囔一句,“皇上和妾还在意这朝朝暮暮吗?不是还有来日嘛!”
这里头暗涌的情愫,叫皇帝心中愈发火热起来,然而他再急性,也不会宠信小月里的妃嫔,只好拉过孙云儿的手揉捏半日,恋恋不舍走了出去。
夕阳已经沉到了天边,给屋脊镀了一层金光。
皇帝迈步上辇,目之所及,皆是金碧辉煌,然而下头黑沉沉的屋子好似一只只沉睡的巨兽,不知何时就要跳出来咬人。
“这宫里……”皇帝如同叹息般吐出两个字,高言立刻机敏地凑上来:“皇上是去晴芷宫吗?”
太阳瞬间沉了下去,暮色四合,宫墙下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照得人面目不清。
皇帝的神情不辨喜怒:“去晴芷宫。”
晴芷宫里,早已铺开排场,一见着御辇,从门口到殿中请安声不绝,皇帝见了,暗自摇头。
从前觉得张贵妃不稳当,如今看着,惠妃比张贵妃还沉不住气,追月之夜邀圣宠,还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显然是把她个儿当成后宫之主了。
进得殿去,皇帝也不喝惠妃奉的茶,单刀直入便问:“惠妃请了朕来,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惠妃察觉到皇帝的冷淡,连忙对着内室招手:“治儿快来,你不是说有书读不懂的,你父皇来了,还不赶紧请教他?”
三皇子从内室拖拖拉拉出来,对着皇帝恭敬行了大礼,抬头便是满脸不情愿。
在儿子面前,皇帝少不得耐下性子给惠妃脸面:“什么书不懂的?”
“回父皇的话,何太傅和几位师父讲书讲得很好,儿臣没有什么不懂的。”
这是明着和惠妃唱反调,她气得恨不得要捶这不争气的儿子,可是也知道皇帝的和蔼全因了儿子,眼瞧着皇帝就要发怒,她连忙支了儿子出去:“既是没有什么不懂的书,便回去吧。”
桌上饭菜纹丝未动,三皇子显然是饿着肚子的,惠妃急吼吼唤了儿子来,又匆匆赶了儿子出去,简直是不像个做母亲的样子。
皇帝见了愈发不喜,然而想想儿子已经开蒙,总不便耽在内宫,便挥手放了三皇子出去,又唤高言吩咐一声:“去御膳房给三皇子要一碟子糕送去,错过饭点了,凉饭食未必好吃。”
三皇子到底还是小孩子,听见有吃的,立时欢喜起来,行礼退了出去。
惠妃也想到了自己的不周到,连忙道个不是:“是妾只顾着皇上,忘了顾着治儿了,全是妾的不是。”说罢,又笑逐颜开地道:“妾等都已人老珠黄,服侍不好皇上了,不如再选新人入宫,好叫皇上绵延子嗣。”
第72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惠妃向皇上提议选秀的消息,如同生了翅膀,飞遍东西六宫。
皇上当时作何反应,外人无从得知,寻到养怡居去问那日当值的高言,他也闭口不谈,遇见平日交好的人,才勉强吐出一句实话:“皇上回来就歇下了,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个意思呢。”
谁人不知皇帝勤政,批阅奏章至三更天是常有的事,那日是八月初一追月之夜,他不会逗留在惠妃宫里,回去为时尚早,怎么会立刻就睡。
分明是有心事。
只不知道,皇帝的意思是觉得惠妃有理,还是嫌惠妃多事呢。
众人心里胡乱揣测,可是谁也没法从养怡居打听出消息来,只好往自己相熟的人跟前去。
容贵嫔领着罗家姐妹往晴芷宫去,冯才人、赵才人却往玉泉宫走,才到门口,便遇见各自的主位。
天凉了往御花园散心的丽嫔,和带着四公主散心的和嫔。
互相见面,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丽嫔先放开嗓子寒暄起来:“心里有事,走着走着不留心就走到这玉泉宫来了。”
心里有事是真,不留心三个字却是哄人的了。御花园在皇宫的中央,玉泉宫在东六宫的东北角上,再怎么,也不至于这样“不留心”。
冯才人装作不知道自个儿的主位心里想什么,一本正经开口:“我心里只惦记晴芷宫的事,特来淳嫔这里打探消息,二位娘娘来了,还请替我们壮个胆,陪我们一起进去吧。”
丽嫔满意于冯才人的懂事,和嫔也甚是宽慰,当着女儿,很是给两个才人面子:“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还撒娇。”
话未说完,四公主已经奔向赵才人:“清姨,我娘放心不下你,特地来看看。”
赵才人拉着四公主的手笑一笑,侧身让了两个嫔主子先进去。
走到玉泉殿门口,却见蘅芳宫的小宫女在廊下和玉泉宫的宫女们翻花绳,丽嫔“哎”一声问那小宫女:“你们宜嫔娘娘也在里头么?”
话音刚落,扇儿自里头迎了出来,向各人一一行礼,迎了四人进去。
进得屋去,江静薇果然和孙云儿在上首对坐,众人一番见礼,又分了座次坐下。
当着江静薇,和嫔便拿着些腔调,也不说自己想探听消息,只拣了孩儿经,与江静薇絮絮相谈。
赵才人为自家这位和嫔娘娘感到无力,当着孙云儿,说什么不好,偏要说孩子,于是连忙开口打断:“淳嫔姐姐,不瞒你说,我今日来,是想问问选秀的事,这事,可是要作准了?”
这事是赵才人去提的,她原本是心里有数的,她以为依照常理,皇上会立刻驳斥了惠妃,然后将此事作罢,可是谁知皇上从晴芷宫出来,竟好像没有这事一样。
此时听见赵才人把话问出,其余人也不闲谈了,齐刷刷看向孙云儿。
孙云儿见众人眼神都看来,微微一笑:“作不作准的,也不是我们东六宫这几个人说了算,只要太后和皇后不发话,那便不做准。”
皇后?皇后自从与张贵妃斗法落败,后头又害得皇上在北戎使臣面前丢了脸,早已没了恩宠,如今幽居长宁宫,好比泥胎木偶,不足挂齿。
至于太后,早不问世事了。
既然这两位主子不管事,那么选秀的事八成是要落空了。
哪怕是皇上想选,没有人操持,选秀的事也办不成。
总不能叫惠妃这个慌脚猫去办事,就只宫里这一摊子事,她且都理不清呢。
宋容华前些日子出门散步崴了脚,让宫女找太医要一剂膏药贴了活血止痛。宫女取了膏药回去,拿蜡烛烘化了便要贴上,恰巧冯才人去寻宋容华说话,赶紧问那膏药是不是特制的,宫女愣神许久,听冯才人说了才知道,怀孕的时候吃穿住行都是要留心的。
再有就是五公主的乳母,吃的饭食里头竟有腌鱼、咸鸡等物,但凡乳母都不能吃得过咸,怕奶水少了孩子不够喝,倘若不是那乳母自个儿小心,便要吃下肚去了。
更不必说,其他妃嫔领的份例,这个是不合意的,那个是不合规制的,林林总总,简直每个人都有一两桩不顺心的事。
大伙儿念着惠妃是初次接手宫务,也没人四处宣扬,只宋容华拿自己那膏药的事往何礼跟前告了一状,狠狠给惠妃上了一次眼药。
孙云儿这话一出来,众人立时大大松口气。
丽嫔心头畅快,倒说起反话:“选秀便选秀,横竖我是人老珠黄了,再怎么也争不过年轻人。”
这话都不是各人爱听的,既已探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寒暄几句,便各自散了。
江静薇一头嘱咐星儿回去看看五公主,一头又坐在孙云儿身边:“云儿当真觉得这次选秀的事不会成真?”
孙云儿垂眸不语。
江静薇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不过,我依稀听下头人嚼舌头,说这话,仿佛是从玉泉宫传出去的。”
孙云儿猛地抬头,却见江静薇眼中含着担忧。
“宫里哪有真正的秘密,凡事只要做了,必然有痕迹。否则,为什么今日这么多人跑来玉泉宫,还不是想听你怎么说。”江静薇说着,又轻轻拍一拍孙云儿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要做好打算,这事万一弄巧成拙了可怎么办?”
江静薇的话说得委婉,然而孙云儿听得懂,她是问,万一皇帝真的答应选秀了,那怎么办?
孙云儿对着江静薇,自然无甚好瞒的,思来想去,透出实话来:“选秀的事,确实是静兰姑姑提过的,我借惠妃的嘴说出来,不过是使个一石二鸟之计。”
那日皇帝去晴芷宫之前,皇帝先来了玉泉宫,孙云儿也不曾如何描画自己小产可怜,只拘着皇帝陪她看书,以此显示她小产后的寂寞日子。
皇帝大为触动,恨不得再把瑞香拖出来行一次廷杖。
后头再去晴芷宫,只怕惠妃说什么,都讨不着好。
江静薇还欲说什么,便听见廊下小宫女笑嘻嘻地隔着门报:“娘娘,养怡居的人传话,说皇上中午要驾临玉泉宫,陪着娘娘用膳呢!”
“行了,我不吵你了,有话回头再说。”江静薇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自从张大将军得了罪过,北戎那里由钟辅琪大将军接手,一干人打得北戎落花流水,再有,十一王挑唆着立三皇子为储君,御史台的白老大人联络群臣,参了十一王包藏祸心、妄议国本,这些人都要论功行赏,你……心里醒着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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