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孙云儿嗔怪一句,回头才瞧见赵容华也在,微笑颔首,受了赵容华的礼,随即对二人眨一眨左眼:“新人入宫,总也越不过姐姐们的次序,无论如何,总是能争一点是一点罢了。”
赵才人也不曾想到,自己恩宠平平,又无子嗣,竟也一口气坐上了五品容华的位子,这时哪有不领情的,连忙顺着孙云儿的话说:“这还不是宸妃娘娘替姐妹们筹谋,姐妹们都感念娘娘恩德呢。”
孙云儿谦逊两句,拣要紧的问江静薇:“姐姐可知道,新入宫的有哪些人?”
“钟大将军的妹子,左佥都御史白大人的女儿,还有几位也是功臣之女,一共五位,都封了六品的才人。”
赵容华此时对孙云儿的先见之明心服口服:“幸好宸妃先替姐妹们讨了恩宠,不然还得跟新人平起平坐,心里总有些气闷不是。”
能把这话当众直说出来,便是把孙云儿和江静薇认作了知心人,两人对着赵容华会心一笑,默契地说起皇后分派的差事来。
孙云儿将出小月,又是妃嫔中位份最高的一个,领的差事不算轻省,得预备册封那日的燕居服和霞帔、云肩。
做是不必她动手做的,针功局自会做好了送来,然而宫中十数人同时册封,各人品级不同,衣裳尺寸不同,所用纹样也不尽相同,光这一样,就够把人烦死的了。
江静薇对孙云儿说完,叹一口气:“我领的是管那日的香油蜡烛,赵容华得调理小宫人们引路,得,我们把差事全办了。”
倒也不是江静薇爱抱怨,妃嫔帮着皇后操持宫务原本也是应当,可是像如今皇后这样自己推个干净的,倒还真不多见。
赵容华笑着劝解:“皇后娘娘自有孕后就体弱,听说腹中怀的是皇子,说不得就是未来的……自然得小心些。”
叹气是叹气的,差事还得照办,一通乱忙,到了九月初六,新人便进宫了。
新人不是正经采选来的,因此也不必如同民女一样由得嬷嬷、太监们从里看到外,倘若是有缺陷的,也不敢送进宫来,因此司寝嬷嬷大致看了,道一声“可”,便算是过了验看的关。
阖宫拜见时,皇后肚子已经老高,对襟的大衫险些系不上扣子,坐在凤座上,轻轻哧呼作喘。
当年新人入宫,皇后连面也懒得见,如今时移世易,皇后撑着个大肚子都要接见新人,除开她自己那失而复得的掌宫之权,还有对新人的忌惮。
这些新人可不是寻常佳丽,她们可都是功臣之女,个个都可能一跃而上的,哪日皇后不幸薨了,或许这些人里头,便有一个能立作皇后的。
孙云儿坐在皇后下首一个位子,看着新人络绎进屋,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细算起来,她入宫也不过才一年余,竟也成了旧人。
算年龄,她并不比这些女孩子大许多,然而这些女孩子眼神中的不解世事,以及那天真的精明,都叫孙云儿记得,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人。
“臣女们向皇后娘娘请安!”
声音婉转如同黄鹂,莫名叫人心绪也好了起来。
竹影待新人行完礼,走道孙云儿身边:“这位是宸妃娘娘,众位姑娘,请行礼吧。”
五张芙蓉面,不掩惊讶,不过一瞬,都收了情绪,乖巧对孙云儿行礼。
孙云儿微微颔首:“各位妹妹请起吧。”
为首的那个,满面英武之气,说话却讨巧:“宸妃娘娘长得真好看,跟我大姐姐一样好看。”
这必是钟家的女儿了,她是武将之女,与皇后不是一路的,与张贵妃更算是仇人,故而来奉承孙云儿,也算是极其聪明的了。
孙云儿无意为难新人,微微一笑,受了这句奉承:“承你赞誉了。”
竹影又介绍了张贵妃,对着惠妃的空座,笑着解释一句:“惠妃娘娘身子不爽,以后各位主子有机缘再见吧。”
和妃坐在惠妃下手,与对面的容妃互相使眼色,被孙云儿瞧个正着。惠妃被幽闭,仍然不思悔过,时不时吵扰三皇子,已被封在宫里了。
依着次序,轮到新人给和妃行礼,她挺一挺腰杆子,还未待竹影开口,便见皇后捂着肚子,轻轻哎呦一声:“快传太医!”
和妃的脸霎时铁青,然而谁也顾不上她了,乱哄哄闹成一团。
和妃愣怔片刻,忽地大喊一声:“皇后娘娘要生啦!五皇子要出生啦!”
第74章 凭她也配
中宫诞育之喜,阖宫皆为之奔忙。
皇帝才下朝就被请到了永宁宫,一进殿门就看见跪在地上的太医,立刻上前问:“皇后如何了?”
太后的声音,从花团锦簇中响了起来:“哪儿就那么快了,不过才两个时辰。”
妃嫔们都簇拥着太后,这时自动分开两边,皇帝看见了太后,赧然一笑:“是儿子太急切了。”
和妃与江静薇一左一右站在孙云儿边上,见了皇帝的神色,轻轻拉一拉孙云儿的衣袖:“瞧瞧,皇上眼里谁也看不见了,只惦记皇后肚子里那个,哼,一般地都是皇嗣,偏就皇后肚里的更尊贵些,皇后先前那样不得皇上喜爱,占着个嫡字,就了不得了。”
孙云儿从未体会过被皇帝无视的感觉,此时头次尝到,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她到此时方知,哪怕自己是后宫的女人中最受皇帝喜爱的,可是遇上子嗣、国祚,还是得让位。
正如在孙家,母亲孙太太的荣耀,前多少年都是靠着嫁入织造府的大姐宝贞维持,然而在孙家人眼中,还是及不上兄长孙湘平。兄长考上秀才后七八年未进寸功,照样是父母心中的宝贝。
虽然事实如此,真遇见了,还是叫孙云儿心头发酸。
她反复告诫自己,作为皇帝妃嫔,是没有资格追求独一无二的位置的,然而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还未来得及彻底劝服自己,又听见和妃压低的声音:“不是我乌鸦嘴,皇后若是生不出皇子来,只怕就是欺君了。”
皇后命人宣扬腹中所怀乃是皇子,是为了博皇帝太后欢心,并非太医院断出的脉象。这事付太医已经对孙云儿点破,江静薇自然也知道内情,可是和妃又怎么知道的?
既然和妃知道,那么方才她大声嚷嚷的那句“五皇子”,便是故意给皇后挖的坑了。
孙云儿和江静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
和妃察觉到二人的疑惑,噗嗤轻笑一声,看一看上头,太后和皇帝正焦急等待,并未注意下头三两成群的妃嫔,于是轻声解释:“宫中妃嫔怀孕,太医院那帮滑头太医向来只说诊不出男女,从来不会明说的,这事大伙儿都心知肚明,有什么奇怪。”
江静薇觉得不可思议:“皇上和太后都信了永宁宫传出来的‘喜讯’?没人提醒他们吗?”
和嫔看一看江静薇,眼前的女子面容光洁莹润,青春可人,与自己的衰败全不一样,也难怪如此天真,于是自嘲一笑,答了江静薇的话:
“或许是皇后威压太医,或许是宫外请了千金圣手,有人替皇后诊出了男胎,所以她才敢对外宣扬。而太后和皇上呢,他们觉得皇后命贵,所以太医们会破例断一断龙胎的男女。可是这些尊位者从来不明白,我们低位的人,要的不过是安稳度日,谁愿意赌上身家性命去讨好上头人。”
自从孙云儿提议给宫中老人晋位,和妃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连四公主的食邑都加了二百户,她便觉得再没什么遗憾的了。
反正后宫的一品妃位已经满了,和妃没有皇子,做不成太后,这辈子就等着升太妃,故而一颗心就此倒向了孙云儿。
皇上为了孙云儿特地加设一个宸妃的位子,这还是翻了老黄历寻出来的旧例,后头新人再有本事,也只能等着前头人殁了让位,和妃已经升到顶了,便再没什么怕的,因此帮起孙云儿来毫无顾忌。
见这两个年轻人看不透宫中事,还好心点拨两句。
候得许久,到了午膳时分,各宫遣人来请主子回去,可是皇后产子,谁敢回宫吃饭。
惠妃幽闭,张贵妃郁郁不得志,这时候该有人出来担事了。
照身份,该是孙云儿出来管这事,可她不欲在这个当口点眼,不为别的,那钟家姑娘目光炯炯,仿佛下一刻就要纳头拜在孙云儿门下了,孙云儿可不想在后宫结党。
于是便推了和妃出来:“姐姐资历深远,该是姐姐领这个头,我给姐姐出主意,事情办好了,功劳算姐姐的,若是事情办不好,只管推在我身上。”
和妃委婉推辞几句,高高兴兴接了这差事。
也不过是吩咐御膳房做了热腾腾的汤饼和酥点来,各人就着热汤吃了点心,就算对付过去一餐。
和妃还觉得这一餐太过简陋了,孙云儿耐心解释:“太后娘娘年纪大了,饿不得,我听静兰姑姑说,太后娘娘饿就了就虚汗无力,故而才想着便宜行事。”
和嫔听了,便也不再说了,只咕哝一句:“倒也是,我都饿得受不了了,热汤饼做起来是快。”
汤点上来,并无人挑剔简陋,静默吃完就撤了碗碟。
因着吃食热乎软和,太后很是满意,还对着静兰问一声,“这汤点是谁吩咐办的,很不错。”
静兰笑呵呵地走到和妃面前作个“请”的姿势:“娘娘,太后娘娘夸这汤点呢,请上去回话吧。”
这汤点分明简陋得很,怎么太后还夸好,太后自来瞧不上这些庶出儿媳,只看重皇后一个,今日可别是反话正说,把人叫上去臭骂。和妃不知太后是什么意思,心里忐忑,回头看一看孙云儿,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孙云儿知道和妃是害怕了,想一想自己许诺的“有错只管推在我头上”,便上前一步,准备陪着和妃一起,谁知和妃忽地回头:“静兰姑姑,请领我去太后面前回话。”
江静薇在边上,挽着孙云儿的胳膊轻轻摇一摇:“我们宸妃娘娘如今以德服人,和妃那么胆小怕事的人,也学着担担子啦。”
“姐姐取笑我。”
然而孙云儿心中也是有些动容的,和妃从前是宫中最琐碎怕事的一个,说人是非冲在前头,担事负责就往后躲,如今因着晋位念她的好,竟也肯担担子了。
钟姑娘在不远处,时时关注孙云儿的神情,见她看向和妃的目光复杂,便走近了,也学着江静薇的样子,挽住孙云儿另外一边的胳膊:“宸妃娘娘是在替和妃娘娘担心吗?没事的,我看太后娘娘八成是要赏和妃娘娘呢。”
对于这位过分伶俐的钟姑娘,孙云儿原本是客气疏离的,觉得她过分投机取巧,此时见她说话还算体贴,倒露出个笑容,然而出口的还是客套话:“太后娘娘心善,从不为难人,和妃自然是无事的。”
钟姑娘看出孙云儿是在应酬,轻轻笑一声,说句实话:“不满娘娘说,我自幼跟着哥哥习武,耳力甚好,我是听见太后说话了,所以知道她要赏和妃娘娘。”
话音未落,和妃就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太后觉得今日的汤点好,要赏我呢,我说这是宸妃妹妹你的主意,她老人家也记着你的功劳了。”
忽地发现钟姑娘霸了自己的位子,和妃用力瞪一眼:“你是谁?”
方才新人拜见,都是见过面的,和妃怎么可能不认识。
不过是恰巧拜到和妃这里就被打断,她心里有气,见钟姑娘还敢鸠占鹊巢,更不高兴,所以摆个脸色。
钟姑娘也不顶嘴,微微一笑,转身回去。
和妃见了,愈发气个倒仰:“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
孙云儿赶紧“哎”一声:“我瞧里头的嬷嬷出来回话了,姐姐且先别言语。”
接生嬷嬷带着一身血腥味,用力跪倒在太后和皇帝面前:“回皇上、太后,皇后娘娘体力不支,胎儿难产了。”
殿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接生嬷嬷话未说尽,下头的意思,却没有人听不出来:胎儿难产,性命危在旦夕,该保大还是保小?
下午时分,阳光斜斜照入窗棂,照得殿中半明半暗。
妃嫔们立在光影中,明明周身皆是和煦的暖阳,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皇帝与太后高坐上首,那是阳光照不进的阴暗角落,二人如同佛像般稳稳端坐,面目模糊得不真实。
皇帝垂眸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半晌后,是太后开口了:“皇后乃一国之母,你们一定要尽力保全,不过……皇家血脉,不容有失。”
“是,奴婢明白了。”那接生嬷嬷飞快地应下,进屋去了,浓浓的血腥味却留在殿中,久久不散。
孙云儿心头大震,几乎呕了出来,江静薇与和妃两人紧紧挽着她的胳膊,简直要把她的胳膊都捏碎。
哪怕是贵为皇后,身为太后亲自选中、得太后多年钟爱的儿媳,陪着皇帝一起历经风雨的一国之母,在皇嗣面前,也要让位。
皇后都如此了,那么其余妃嫔呢?
虽则皇嗣为重的道理大伙儿都明白,可是真真切切地看着太后亲口说出这样的话,看着皇帝的无动于衷,谁能忍得住不心寒?
这时候,生育过的妃嫔都受到了羡慕的目光,至少她们终身有靠,不必再去拼命了。
和妃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喃喃:“但愿皇后生的是个皇子,否则……”
否则,为了一个公主丧命,岂不是太亏了?
孙云儿明白和妃的意思,也明白和妃不忍心说完的怜悯。难道,为了皇子丧命,就是皇后自个儿情愿的吗?
自从接生嬷嬷出来一遭,殿内便再没了人声,个个都不言不语,静静候着产室里传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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