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人善饮,皇后借口不胜酒力,提前离场,把皇帝一个人放在宴上,盼着皇帝被灌醉。
后来,皇帝果然被灌醉了。
皇后早已留好人手,把皇帝搀到了自己的寝宫。
身为一国之母,她也不想如此行事,可是若不是如此,一向自持的皇帝绝不会失去自制力,那日,皇帝醉醺醺地到了皇后寝宫,几乎不省人事,皇后用了些手段才和皇帝行房,幸而皇帝醉了,不省人事,否则绝不可能成事。
再然后,皇后便有了五皇子这孩子。
皇后起先觉得这事办得天衣无缝,皇帝是没有把这事搁在心里的,毕竟,接见使臣酩酊大醉,被扶进皇后寝宫歇息,这事再顺其自然不过了,可是,皇帝竟没有因为她有孕而格外优待。
想想宫中其他妃嫔有孕,不是赏赐就是晋位,当初冯容华身为疑犯,都能因为怀孕从冷宫给挪出来,更不必说宸妃、宜贵嫔等得宠之人,恨不得金山银山地赏赐,可是到了她这中宫皇后,只一句话,“静养安胎”。
她疑心皇帝是知道了这孩子得来不正,可是又不敢问。
怎么问呢?
“皇上,您是不是知道妾是趁着您大醉才有了这孩子?还有,你当初醉得不省人事,妾是给您用了些欢好之药,才成事的,您知道这些事吗?”
这话说出来,惠妃、容妃等虎视眈眈的人,只怕立时就要扑上来将她咬死。
罢了,罢了,一场算计,还是成了笑话。
皇后想到这里,无奈一笑,转头看向枕边的襁褓,却见竹影引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进门。
因着生产时脱力,皇后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那女子面目,只见她头梳高髻,戴着赤金步摇,一对点翠掩鬓,耳垂明珠铛,身穿霞色宫装,瑰丽无比,待那女子再走进几步,便认了出来:“是宸妃。”
孙云儿上前行礼,却听见皇后语气复杂地笑一声:“是你?”
皇后这话一出来,竹影立刻接口:“娘娘,皇上让宸妃代传口谕。”
孙云儿仿佛不曾察觉到皇后的失礼之处,拣着字眼,把皇帝的旨意简要说了:“皇后凤体失和,皇上的旨意,让娘娘产后去慈恩寺静养,一则是为国祈福,第二也是替五皇子求平安。”
话,被孙云儿尽量说得中正平和,可是再怎么样,也掩不过这话中惊雷一般的意思。
这道圣旨,等同废后,所缺的,不过是一纸诏书罢了。
皇后先是一愣,很快就冷笑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惊得枕边襁褓中发出微弱的婴儿啼哭,皇后好似被一道惊雷击中,陡然止住笑声。
眼前站着的女子面露怜悯,好像觉得她出宫是一件多么可怜的事,可是皇后并不懊悔和后怕。自己虽然败了,可是她知道,她的娘家没受牵连,她的孩子也还是中宫嫡子,何家和孩子的前程,并没受到影响。
即便如此,皇后对于皇帝的冷酷,还是觉得心寒。
她知道皇帝恼怒于她的作为,皇帝一生桀骜,怎么能忍受一个女人强迫了他,可是皇后觉得自己是为了国祚,应当被皇帝谅解的。
于是一腔怒火,便朝着孙云儿尽数倾泻:“竟然是你?怎么是你?”
主仆两个心意相通,竹影立刻听懂了主子的意思。
主子是猜测,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宸妃娘娘,或许就是以后坐上凤座的那一位。
皇后心中百感交集,对着孙云儿,没有一点好声气,虽然没有再像方才一样大笑,却也言语锋利:“我要出宫了,是不是终于如你所愿?想来,皇上是特地叫你这胜利者,到我这败将面前来耀武扬威来着?”
皇后竟把自己出宫当成了孙云儿的挑唆,孙云儿不由得苦笑,然而有苦也说不出。
这一日皇后生产,孙云儿亲眼见着许多,她是同情皇后的,所以许多事,她不忍心、也不必对皇后说穿。
太后毫不犹豫地舍母保子,毫不顾念从前的情分,皇帝苦心孤诣地夺走皇子,赶皇后出宫,还有容妃,循着机会就往太后面前献殷勤,仿佛皇后马上因着难产而亡,她容妃很快就能登上后位了似的。
无论怎么说,皇后都已是一个败军之将,孙云儿实在不必在她面前逞威风,于是也不辩驳皇后的话,只微微福一福身:“皇后娘娘且请歇息吧,我的话已经传完了。”
皇后满以为孙云儿要借机耀武扬威,谁料这新晋的宸妃竟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不由得叫她疑惑。
无论是做简王妃,还是登上凤座后,下头人对皇后都是又妒又怕,更是阳奉阴违、寻着机会就想拉她下来取而代之,没一个像宸妃这样不卑不亢的。皇后想不明白便不想了,疲惫地挥挥手:“你办完差事了,就出去吧。”
孙云儿为着这一句,倒又肯多说些:“皇上的意思,娘娘出月后便要离宫,若是娘娘实在舍不得小殿下,便坐个双月子,又有何妨。”
圣旨不可违抗,皇帝说了要让皇后出宫,谁也不能叫他收回成命,孙云儿这法子,是不得已的勉强周全。
皇后更疑惑了,唤住孙云儿:“你……你……为什么?我早日出宫,不是对你更有利吗?”
孙云儿这才听懂了皇后的意思,微微笑着摇头:“我若说我没有登上后位的心意,娘娘信吗?”
皇后嘴唇一动,还未来得及说话,孙云儿又问一句:“假使我真的登上后位了,娘娘觉得,以当下的情形来看,我坐得稳吗?”
能坐凤座的,怎么能是蠢人,皇后一下子明白了孙云儿的意思。
孙云儿犹怕皇后体虚头晕,干脆点破一些:“论起子嗣,有张贵妃、惠妃,论起出身,有容妃等人……”
“你当真不想做皇后?”
“不是我想不想做,而是我实在不是个做皇后的料子。”孙云儿回身,走近皇后的床边,吓得竹影上前一步,又被皇后给瞪了回去。
“我如今有什么不好?想玩就玩,想吃就吃,能帮忙料理的宫务,便努力去做,做不好的,推一声自己无能,只怕落在有心人眼里,还要松一口气,觉得我不会去和她们争,若是我一力想做皇后,还能这么轻松?”
“是,你说的都是道理,这些我信。”皇后点点头,视线落在枕边的襁褓婴儿面上,心里话不自觉淌了出来,“可是惠妃害你失了孩子,你不想报仇吗?”
惠妃是三皇子生母,又是潜邸上来的老人,身份贵重可想而知,她害得孙云儿落胎,到如今却还好端端坐在晴芷宫里,孙云儿若想报仇,最好的办法不就是登上后位,然后重手惩治她么?
孙云儿不知道怎么答这话,沉默了下去。
若说她不恨惠妃,那是不可能的,丧子之痛,岂能这样白白饶过,可是,在她算计之下,惠妃已经失去了三皇子,于孙云儿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残酷的惩罚了。
这话说出来,旁人只怕也是不信的,于是孙云儿避而不答:“多谢皇后娘娘替我想这样多,有些事,命中若有时便有,不必强求。”
说罢这一句,孙云儿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将要出门时,却被皇后唤住:“你若有意,我可祝你一臂之力。”
孙云儿略顿一顿脚步,不曾回头,慢慢走了出去。
竹影在边上侍立,好容易等到孙云儿出门:“娘娘,您打算扶持宸妃?不是她挑唆皇上逐您出宫吗?”
皇后自己心里也拿不准这事,便绕过了这话题:“无论她有没有挑唆皇上逐我出宫,她始终是这宫里最像人的一个。”
竹影听得懂这话,宸妃虽也有手段,却从不伤天害理。虽然竹影瞧不惯那娇滴滴的宸妃,也只能顺着主子的话:“那么,娘娘当真要保她?”
皇后沉默良久。
孙云儿出得门来,见连翘已候了许久,站成一根木桩,看见主子出来,她紧绷的脸立刻缓了下来:“娘娘!”
“我们回去吧。”
走到僻静处,连翘忍不住喜上眉梢:“娘娘,皇上是不是有意给您晋位?”
宸妃已经是后宫一人之下了,再晋位,便是皇后,连翘这话问得委婉,可是意思却明白。
孙云儿想一想皇帝的种种作为,只觉得意兴阑珊,对连翘的话避而不答,“皇上的意思不可随意揣度,倒是皇后,方才说要祝我一臂之力。”
连翘立刻喜气洋洋:“皇后娘娘慧眼如炬,认得清真珠。”
连翘的高兴不无道理,皇后最得太后心意,若是她推举的继后,在太后面前还是能多些脸面的。
可是孙云儿却罕见地说句丧气话:“晋位了又如何?你瞧皇后她今日是什么光景?”
连翘答不出这话,看看主子似与皇上和太后生出嫌隙,连忙开口劝:“娘娘,或许皇上也有他的不得已……”
“皇上能有什么不得已?”
这话连翘更答不出了。
九五之尊,在朝堂上或许是有不得已的,党派之争、文武之争,都需要皇帝去平衡、调度,可是后宫这一亩三分地,就连太后也是顺着皇上的,他还能有什么不得已?
正要开口再劝两句,却听得身后脚步匆匆,连翘连忙回首,见是永宁宫的小太监,在二人身后数尺的距离停下脚步:“宸妃娘娘,连翘姑姑,奴婢有事禀报。”
“何事?”
“回姑姑的话,我们宫的荷风姑姑去了晴芷宫。”
“好,知道了,你这消息送得及时,明儿天亮后去玉泉宫领赏。”连翘打发了小太监走,回头来对着孙云儿,脸上的神情惊疑不定,“娘娘,皇后是不是两边押宝,一头说要助你,一头要提拔惠妃?”
“倘若她什么都不说,那也罢了,可她凭什么作弄人?”连翘咬牙切齿,“娘娘如今还怕她不成,不如去……”
孙云儿自然不是怕事的性子,然而她也不打算这当口争风头,于是拦下连翘的话头:“罢了,明儿起,替我告病。”
第77章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秋风又起,正是游园的好时候,然而玉泉宫却传出消息来,宸妃告病了。
宸妃是妃嫔之首,自然是受看重的,这一告病,先是养怡居流水样的赏赐下来,再有慈安宫也遣人来问,旁的妃嫔,更是少不了探望。
孙云儿意兴阑珊,礼物收了,人却是一概不见,就连高言来了,也只一句“怕过了病气回养怡居”,给挡在门外。
恰逢新人侍寝,又揽走一片目光,孙云儿乐得清闲自在,日日在宫中消磨时间。
这日阳光正好,孙云儿领着扇儿和小宫女们在玉兰树下铺开长案,摆了笔墨,准备作一幅秋景图,却见连翘走近:“娘娘,赵容华和冯容华方才又来了,星儿也代宜贵嫔来过了,还有各宫的主子都遣了人来探望,遵照娘娘的意思,我已经谢过她们了。还有……几位新人也来了,在门口还叙了几句闲话。”
自从孙云儿告病,阖宫都把眼睛放在了玉泉宫,有的担忧,有的看热闹,日日都有人来探望,这不是新鲜事,连翘特地点出来,只怕还是为了“叙闲话”几个字。
孙云儿随手将笔递给了奉墨的小宫女:“你来画两下,叫我歇歇。”
小宫女不敢,扇儿便凌空点一点她:“娘娘让你画,你就画,玉泉宫里没那么多扭捏。”小宫女这才接过笔去,照着孙云儿的笔画描摹。
孙云儿走到边上,扇儿已摆好了桂花龙井茶和宫中新制的月饼,她品一口茶,又拈着月饼吃一口,这才问:“几位才人都说什么了?”
孙云儿告假已有一旬,在这一旬中,五位新人各得一次传召,除此之外并无恩宠,她们进宫时的勃勃野心,只怕是有些没底了。
虽说几位才人出身都是好的,可宫中妃位已满,二三品的嫔位也已占去不少,她们再如何出息,也难一夕之间晋位,因此,便要寻找靠山。
在她们看来,诞下皇子却被打发出宫祈福的皇后不是好靠山,冷寂宫中的张贵妃和惠妃也不是好靠山,一个好的靠山,位份、恩宠,都得有。
这样的人,玉泉宫的宸妃,显然算一个。
连翘也明白这些年轻主子的心思,默默叹一句宫中日子难熬,把方才听见的话,仔细复述出来:
“钟才人说,娘娘前些日子从永宁宫出来就告病了,只怕是受了皇后娘娘给的委屈,替娘娘不忿呢,而白才人却说,皇后有意提拔惠妃,只怕宸妃娘娘是又气又臊,不好意思出门了,冯容华听见这话,当场就和白才人呛起来了,还是赵容华出言劝了两句才作罢。”
“这个白才人是谁?”
扇儿伶俐,立刻接口:“就是左佥都御史白老大人的小女儿。”
御史台的人,那便是清流一派了,她帮的,自然是容妃。玉泉宫没一个是傻的,都明白这道理。
见孙云儿又去喝茶吃点心,扇儿不由得发急,然而她如今已明白越急越要稳的道理,耐下性子,委婉发问:“娘娘如今已经辨明了敌我,是不是就要出手准备对付这些人了?”
孙云儿告病,大多还是为了躲风头,倒真不曾想到这一处,听了扇儿的话,不由得轻笑一声:“咱们扇儿也变成运筹帷幄的女将军啦,厉害得很。”
扇儿跺一跺脚:“娘娘!我和您说认真的呢!如今外头人都说宸妃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扇儿!”连翘忽地出声,严厉打断了扇儿的话。
孙云儿只顾着埋头静养,倒不曾留意过外头的消息,听了扇儿的话,稍稍扬起眉,看向连翘。
连翘先是紧紧抿着嘴,见主子目光灼灼,只好叹口气,把实话说了出来。
皇后派人漏夜去见惠妃,宫中消息灵通些的,都已知道了这事,对于此举,众说纷纭。
有人说,皇后是敲打惠妃,怕自己出宫后,惠妃为着自己的儿子伤害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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