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人说,皇后是有意抬举惠妃为继后,不为别的,惠妃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必然不会觊觎五皇子。
流言传开,就连养怡居和西六宫都知道了,皇帝不置一词,太后却派人去了晴芷宫,让惠妃抄录十遍孔雀大明王佛母经,说是过年时要供奉佛前。
这经有两万余字,除开吃饭睡觉,过年前也就将将能抄完十遍,再笨的人,也知道太后这是在打压惠妃。
皇后想要抬举惠妃,却弄巧成拙,提前把惠妃给拱出局了。
说尽了惠妃,话头便转到了孙云儿这宸妃的身上。
宸妃没有孩子,最便宜的方法,就是学着容妃,养一个现成的孩子。
也是老天爷眷顾,立时就送了个皇子到了宸妃面前,老天爷好像还生怕宸妃不够幸运,又把皇后给贬出宫去,照着常理看,宸妃要抚养五皇子,再靠着五皇子坐上后位,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更不必说,那日皇上当众留宸妃侍驾,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听说皇后出宫的旨意,还是由宸妃给皇后宣的。
有心人看来,这是皇帝给的立威机会,可是宸妃竟是个草包,中看不中用,受了皇后几句重话,就气病了。
这一病,别说是继立为后了,就是养五皇子,也成了没影的事。
原本,等着皇后出宫后,说不得皇上就要抬举宸妃的,可是此番宸妃却沉寂下去,眼瞧着是没有前程了。
连翘说着说着,又有了从前义愤的模样:“这些人闲着,不会寻点事打发时间吗?写字、作画,实在不行,学着宋婕妤,给肚子里的孩子念经祈福,比嚼舌头不是好多了?”
倒不是不行,可是有的人觉着,那样的日子没意趣,就是要搅些浪花,才显得自个儿有能耐。
这些闲话,局外人听着有鼻子有眼,可是孙云儿却知道,全是空穴来风。
头一条,皇帝说了后宫妇人养不好孩子,五皇子这嫡子,或许就是以后的太子,皇帝再如何也不会随意交由妃嫔抚养,大约是请太后和太妃们一同养育,或是干脆自个儿看着长大。
再有,皇帝压根没说过废后的话,又怎么会有意继立孙云儿为后呢?要说抬举孙云儿,想给她掌宫之权,这些或许是有的,可是立后,却是没影的事。
要是换个心里没有高低的,或许就开始做梦要当皇后了,可是孙云儿谨慎惯了,连做梦都懒得做,不为别的,如今的皇后,元配妻室,又是何种下场?
临出宫前,皇后一边当面提拔孙云儿,一边背后抬举惠妃,作尽了种种谋划,可是又有什么用?
永宁宫的小太监,转头就出来告主子的密,太后这昔日的好婆母,眼也不眨地否了儿媳想抬举的人选,这皇后当到如此地步,又何其窝囊。
孙云儿如此想,旁人却未必,黄巾军造反前,还知道先在民间散布流言说“黄巾当立”呢,流言传着传着就有可能成真,至少能作出“众望所归”的样子,那些有心人,自然少不了操控人心。
不过,当不当皇后是一回事,孙云儿被人说到面前,再好性儿也不能静坐,先问罪魁祸首:“这些闲话,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还有谁,不就是那位急着讨好慈安宫的容妃娘娘。”扇儿用力翻个白眼,“如今白才人等一帮子都跟在她后头,想是盘算着容妃出身既高又有皇子,肯定能继位做皇后的了。”
做皇后?哼,只怕那容妃是要算盘落空了,皇帝只说叫皇后离宫清修,可没说废后的话。
孙云儿也不多言,走到长案前接过小宫女的画笔,轻轻描画几下:“去告诉容妃,皇上只说要皇后出宫清修,并无别的旨意,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叫她别把心思放在我这里了。”
连翘与扇儿对视一眼,震惊之余难掩失望。
皇后产子那一日,连翘是跟着服侍的,当日也曾听孙云儿原原本本说了皇帝的吩咐,当日的圣旨,分明是有意叫自家主子承接皇后肩上的担子的。
按照连翘的理解,那不就是做皇后?
此时自家主子却说皇上没那个意思,不论究竟事实如何,连翘都明白,是自家主子不愿意。
她终究不愿见主子止在第九十九步,近前低声劝道:“娘娘,其实若您愿意,大可将皇后取而代之,若是有难处,只管求太后就是了。奴婢猜,皇后去寻惠妃,不过是障眼法,她其实心里还是看重您的。”
语不入六耳,只怕扇儿也没听见这几句,孙云儿明白这话的意思,回头看向连翘,见连翘眼中满是担忧和惋惜,孙云儿不由得一笑:“算了,你主子不是那块料。”
连翘还是想劝一劝:“太后都不中意惠妃了,只主子和容妃两个,容妃手里不干不净,只怕太后娘娘还是中意主子。说不得皇后是故意把惠妃给拱下去呢,主子不妨借着这机会往上进一步,又有何妨?”
孙云儿还是摇头:“罢了,不必再劝,你去宣明宫就是。”
连翘知道主子性子,只要她拿了主意,任谁也改不过来,再惋惜也只得作罢,她怕小丫头们在容妃面前有错漏,便亲自去宣明宫走了一趟。
宣明宫里仍是旧日景象,却比从前更添几分寂寥。孙云儿早早搬出宣明宫,康嫔也已是作了一宫主位,连带着服侍的宫人们也都挪走了,偌大一个宣明宫,竟没多少动静。
罗容华仍住在西侧殿,听见有动静,立刻走了出来,看见是连翘,轻轻哼一声,也不待连翘行礼,又走了回去。
引路的小宫女有些心惊肉跳,论起圣宠,玉泉宫可比宣明宫不知高了多少,那么玉泉宫的大宫女,自然也是比宣明宫的人要有面子,她赶紧对连翘挤出个笑脸:“罗容华这几日身子不好,连翘姑姑请勿和她计较,请这边走,我们娘娘在候着您呢。”
连翘哪里会和罗容华一个闲人置气,随意一笑便进了殿。
容妃是清贵文人出身,殿中常年燃着柔和典雅的白檀,总是坐在窗下手不释卷,连翘进屋,瞧见她在桌前细细查看四皇子的米油汤,还愣了一愣。
“你怎么来了?”容妃对着孙云儿的人,总是冷淡高傲,“你们主子有事?”
连翘与容妃说不着那许多,一板一眼说了孙云儿要传的话,恭谨告退:“奴婢话已带到,这就告退了。”
容妃也不说话,沉吟许久,吩咐墨风:“去叫罗容华过来。”
“罗容华总是仗着姨母的身份,对乳娘呼来喝去,娘娘不是早就说了,少叫她往殿里来么。”
“有事,自然要她来。”容妃点一点那米油汤,“给四皇子端去,叫乳母先别抱四皇子过来,我和罗容华要议事。”
墨风应了一声,忍不住多几句嘴,“娘娘如今正是在百尺竿头等着更进一步的时候,还是离罗容华远着些,她对康嫔这亲姐姐下手的事,可是在太后面登了账本的,娘娘如今势头正好,别为着她自毁城墙了。”
“知道,知道。”容妃叹口气,“就是因为她心够狠,手够辣,本宫才这时候找她来。”
墨风不明白。
“你没听宸妃命人传话来么?皇上只想叫皇后出宫清修,不想废后。皇后在一日,便没有旁人的事。宸妃说她无意于后位,这不就是我的机会来了?只要皇后没了……”
墨风心中不由得犯起嘀咕,宸妃是这意思么?若是从前,她肯定要劝主子三思,可是眼瞧着后位就在手边,怎么也要够一够的,便也来不及想那许多了。
于是折身出去,到了罗容华门口,和和气气地相请:“罗容华,娘娘有请呢。”
第78章 位卑者就该被驱策么……
罗容华被唤进了宣明殿,心里直打鼓。
她这半年,过实在不是滋味。
当初姐姐有孕,她不知怎么失心疯,竟给亲姐姐下毒,姐姐中毒难产,挣命生下一个皇子,却为此伤了身子,再没受过恩召。
虽然容妃出面保下了她,可是终究她害了姐姐半条命,心里又怎么会好受。
回头想想,或许这是中了容妃的计。
当初在御药房门口遇见玉兰,已经是意外的事了,容妃一向身子强健,根本不用补养,怎么会让玉兰去御药房取药?偏生玉兰还似是而非地透出了给宜贵嫔的药里添佐料的事,这不是明摆着怂恿她对姐姐下手么?
再后来,姐姐因为病弱无法抚养四皇子,她这亲姨娘位份低微,容妃便渔翁得利,把四皇子养在了膝下。
罗容华神思游离,没看见容妃已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容妃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罗婕妤许久,问:“罗婕妤想什么呢,都想出神了,本宫这么大个活人走来,都没瞧见。”
“给容妃娘娘请安。”罗婕妤两手合在腰间作福,规矩摆得十足。
如今,她算是彻底被容妃捏在了手里,怎么能不做小伏低。
也不是不曾想过去与姐姐重修于好,可是姐姐自从晋了康嫔,性子愈发冷淡孤僻,不是日日在宫中念经,就是往清善阁去祈福,连惠妃的召见也不理。
事有凑巧,太后信佛,常命静兰姑姑往清善阁去供奉果品,见姐姐虔诚,便说给太后听,姐姐倒因此得了太后的青眼,而宋婕妤如今忙着给孩子积福积德,也念佛诵经的,姐姐倒肯和那宋婕妤兜搭两句。
如今算起来,姐姐这位康嫔没倒向宸妃或是其他人,全是为了孩子还养在宣明宫。
容妃见罗容华心事重重,也懒得去问,在她看来,这些低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天生就是供她驱策指使的,她才懒得理会这些人心里的想法,于是摆个和气的模样,对着罗容华道免礼,细细将自己心里的事,分说给罗容华听。
在容妃心里,罗容华是刀子,是利箭,唯独不能算自己人,地位比墨风还差一大截,因此对着这女子,她便拣着实话说:“如今皇后地位幽微,被贬出宫,离废黜只一步之遥,这是我等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这话糊里糊涂,更暗含着了不得的意思,罗容华不敢随意应声:“妾听不懂娘娘的意思。”
容妃挥手将宫人都屏退,然后起身走到罗容华面前,拉着她的手走了几步,指着堂上那副画:“你瞧,青翟、孔雀、白鹭、白鹇,就是没有凤凰,连彩雉都没有,这就是我等妃嫔的处境,永远屈居人下。如今皇后眼瞧着是不中用了,此时不奋起,又更待何时?”
罗容华悚然抬头,惊诧地看向容妃。
这番话,若是换个男人来说,便是造反的意思了。
容妃虽是个女人,这话的意思也明白得很,她欲要取皇后之位而代之。
皇后好端端的,又怎么取而代之,自然是薨了,让出后位,容妃便能称心如意。
罗婕妤下意识地推搪:“这事如何使得!娘娘不可!”
好歹也在容妃手下侍奉许久,她哪里不明白容妃的意思,容妃的意思,不是自己要除去皇后,是叫她这狗腿子去下手。
容妃惯会指使旁人动手,自己叉着手在上头站干岸,若是下头人能全身而退,她便顺手赏些什么,若是下头人出了差错,她便毫不留情地舍弃,从前的玉兰,不就是个绝好的例子么?
倘若是要动寻常妃嫔,罗婕妤鬼迷心窍之下,还敢伸一伸手,可那是皇后啊!虽说皇后如今失了帝心,可她身后还有何家,远不是她这小小婕妤能动手的。
于是,罗婕妤不再吭声,只低着头,把嘴闭得跟蚌壳一般。
容妃看出罗婕妤的不情愿,可是在她看来,好言好语已说过了,又屏退左右,作出心腹的模样,这罗婕妤还不答应,便是不识抬举,于是一板脸:“你或许不知道,你给康嫔下毒的人证、物证,可都还捏在我手里,原本是在太后面前保你用的,若是你不识抬举……”
罗容华身子重重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容妃。
她受玉兰蛊惑,下毒谋害亲姐姐,这事本是与容妃心照不宣的秘密,此时被容妃一句话戳破,简直叫她浑身发寒。
容妃的话表明了,当初的事是有意算计她,既是有意算计,自然要将把柄捏得牢牢的,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罗容华上了贼船,再下不来了,于是只好狠心咬牙:“但凭娘娘吩咐。”
容妃满意于罗容华的反应,拍一拍她的肩膀,好心说一句劝解的话:“其实,皇上也是不想要皇后活着的,不过是碍着夫妻情分不好动手,咱们替君上解忧,只怕他还要赏咱们呢。”
倘若这话先前说出来,罗容华只怕还肯信的,此时再说,却犹如乱风过耳,她一个字也不信,只等容妃絮叨完,干巴巴问一句:“娘娘要妾如何行事?”
孙云儿命连翘去宣明宫传了话,便静静候着宣明宫的反应。
她是不想再斗了。
论身份,她已经是众妃之首,可是她没有子嗣,便是得了后位也坐不稳。
论情理,皇帝待皇后如此冷酷薄情,她想想就害怕,更不愿意去做那贤惠皇后了。
这些日子,皇帝打发高言来了多少趟,她都推了回去,皇帝好性子,方才亲自往玉泉宫来了一趟,孙云儿还是硬着心肠,把御驾给挡了回去。
连翘到此刻还在心有余悸地念叨:“娘娘若是为着欲擒故纵,也是应当的,可是也要记得过犹不及的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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