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刚才弯腰,这长命锁自衣襟间坠了出来,恰好落进他的眼中,竟让他误会这一场出逃,不过是她欲擒故纵,企图激发他的爱意和占有欲……
倒也算正中下怀,芊芊漫不经心道:
“郑娘子怎么办?“
谢不归一怔,沉声道:“她不是问题。很快……”
芊芊打断道:“跟陛下回宫,可以。但是我接受不了二女共侍一夫。”
“陛下一天不能妥善处理郑娘子之事,便一天,不能踏入我房门半步。”
“如此,陛下可能做到?”
离得最近的惊羽卫蓦地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前面因那情蛊,要为宸妃守贞,已是惊世骇俗,做梦都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向天子要求这一世一双人的忠贞。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分明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桥段。
-
太诡异。
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惊羽卫恨不得自抠双目。
男人往那一站,肩宽腿长、器宇轩昂,衬得这荒芜山野,都多了几分明堂高旷之气。
前提是,不被一个婢女用剑指着的话。
另一个婢女则满脸害怕,躲在那红衣少年身后,一边招手一边呼唤:
“小主人你没事吧,快过来,快到少祭司身边来。”
蓝衣女子却不曾闪躲,走到二人中间,屈指弹了弹剑身:“金肩,退下。”
剑缓缓落下。金肩低头退了下去。
“这是臣妾的兄君,巫羡云。”芊芊道,“兄君,这是陛下。”
一个称谓也能窥见的亲疏远近,兄君,她的至亲。
他却连名字都不配有。只是一个身份罢了。
“贵客驾到,有失远迎,”巫羡云双手笼在袖中,浅浅含笑,“早就听闻大魏的皇帝陛下智勇双全,温其如玉,今日得以一睹尊容,在下不胜荣幸。”
尊容。
本是形容不整,此一刻却因男人脸上的淡然而显得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谢不归乌发披散,眼若寒星,道:
“巫祭司之名,朕亦是久仰。”
芊芊道:“陛下,入席吧。”
惊羽卫忿忿不平:“大胆,你、你竟敢给陛下吃这残羹剩饭!”
芊芊叹道:“若陛下嫌我招待不周,大可自行离去。”
谢不归道:“无妨。”他一撩衣袍,端正而坐。
惊羽卫跪下:“陛下小心,不如让属下为您试菜。”
他们竟然担心下毒。
翠羽愤愤:“我们南照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如何会下毒害你?若是无胆,早走便是。”
芊芊在谢不归身旁落座。
她端起那酒碗,浅浅呡了一口,这酒味道不重,入口回甘,带着一丝丝的花香和果香,虽在风雪之中放得有些凉了,却能不经意地温暖了整个身体。
谢不归看她饮酒,忽然想起他们也曾有过冬夜酒酣,相拥私语时。
他垂下眼,修长白皙的手托着碗,指尖微微蜷缩。
碗里忽然出现了一样不明物。
是一片草菇。
上面蘸满了鲜红的辣椒酱,辣椒酱的红润与草菇的淡黄色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既诱人又吓人。
刺激性的辣味在空气中弥漫,让人不自觉地感到一丝紧张。
谢不归垂眼看着碗里的这片草菇。
又抬起眼,看向身旁的人。
芊芊冲他弯着眼儿,明媚一笑:“陛下,请用。”
她亲手为他布菜。
谢不归提起筷子,夹起这片草菇,定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辣椒的辣味瞬间在口中爆发,像是一团火焰在舌尖上跳跃,刺激着他的味蕾,几乎无法忍受。
他立刻抓起旁边的碗,以为是普通的水,准备用来缓解辣味,然而,当他喝下一口,才发现这所谓的水,竟是更辣的酒,两种层次丰富的辣味在口中交织,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的刺.激,让他的舌头几乎失去了知觉。
芊芊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涌出大片红晕,眼睛迅速湿润起来,睫毛极黑,清澈的眼睛里宛如融化了一池的雪水,嘴唇更是嫣红潋滟。
他试图开口说话,却忍不住咳嗽,咳嗽声中夹杂着轻微的喘.息,男人抬手想要捂住嘴,但咳嗽的力量让他无法控制,身体微微弯曲,沿着肩侧垂下来的发丝都在不住颤抖。
“这可如何是好?”
芊芊看向惊羽卫说:“屋子里有水,快扶你们陛下去喝点水,解解辣吧。”
谢不归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在惊羽卫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谢郎君还是这般吃不得辣啊,”翠羽讪讪,感叹道,“奴婢见他动筷,还以为能吃了呢。”
金肩道:“他是大魏皇帝。早已不是谢郎君了,改口罢。”
又看向芊芊:“王女,您意欲何为?难道,您原谅了大魏皇帝对您所做的一切……”
芊芊闻言却是平静。
她慢条斯理捋着裙腰上的褶皱,淡淡道:“那能解我体内蛊毒的‘道寻常’,不是在皇宫么。”
“可明明少祭司就能……”
芊芊看向那红衣少年,歉意道:“兄君,这一次。”
“我的命,我想自己挣。”
巫羡云看着这样的她,眼眶微热,感觉自己就连错开目光都极为艰难。他眨了眨眼,水光在他蓝色的眼瞳之中一闪而过。
“不悔么。”
“不悔。”
她要重开这一场赌局。
回到那曾经逃离的地方,那个充满阴谋和危险的世界。
这一次不同以往,她必须赢,否则她将失去一切——不仅是她的生命,还有梦寐以求的自由。
这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旅程。
她必须全力以赴,以她的一切为筹码,去赌赢这场游戏。
赢则破茧成蝶,败则尸骨无存。
“奴婢留下来陪着王女/小主人!”
金肩翠羽双双跪下。
尤其是翠羽,泪眼婆娑地看着芊芊,她怎能让她再度回到那虎狼之君的爪牙之下,孤独地承受那些黑暗和不堪?
“不。你们跟着少祭司,回南照去。”
芊芊断然道:“兄君,还请你替我跟阿母道一声,女儿不孝……请阿母,等一等女儿。”
翠羽还想说点什么,金肩却揽住翠羽的肩:
“谨遵王女之令。”
……
金肩翠羽收拾着桌椅,芊芊则走向屋内寻谢不归。
有些奇怪,不过是喝口水,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
屋内昏暗,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抹修长的身影。
男人背对着她,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如瀑般垂至腰下。他发质极好,每一根发丝都黑得发亮,宛若丝绸一般的顺滑。
月光为他雪白的长袍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透露出一种深沉的孤寂。
那身影静立不动,手中似乎紧握着某样东西。
忽然,风声大作,一阵强劲的冷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吹动了屋内的烛火。
火苗摇曳不定,最终熄灭。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从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笼着黑发白衣。
芊芊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心跳声在胸腔中回响,仿佛一只被困住的小鸟在拼命拍打翅膀,试图逃离无形的牢笼。
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黑暗中,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她瞳孔骤然紧缩。
那一抹红,在他苍白的掌心格外刺目,他的手心里还有那日握住金肩的剑时,被割伤而留下的伤口,此刻伤口迸裂,血一滴一滴,沿着掌侧滑落,仿佛是他用鲜血染红了那盖头一般……
此情此景,多像他看见和离书的那一晚。
瞬间身临其境,陷入了那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耳边洒落男人的低.喘,被卷入潮水,承受永无止境的挞伐。
手心开始出汗,冰冷而潮湿,仿佛连皮肤下的血液都开始冻结。
倏地,谢不归脚步一动,朝她缓缓走来,迈出的每一步,都在空气中留下回响。
不安像是一股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而来,让她无法摆脱。
芊芊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细长的钢丝上。
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可她不能退缩、也不能逃避,唯有勇敢地面对这份恐惧,才能获得她想要的一切。
所以,她并没有像前几次那般,转身就逃。
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
谢不归走到她面前,垂眸盯着她看了许久,男人一双狭长昳丽的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的眼神中没了往日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迷茫和空虚。
他展臂,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宽厚有力,却并不温暖,随着他低下头,薄唇如刀擦过她的耳廓,那最后一丝热气也消散殆尽……
“祝芊芊。”他喊她名字,声音极轻,“是不是,朕今日不来,你就要嫁给他。”
“做他的新婚妻子?”
第28章 028
028
“陛下, 你身子好烫。”
芊芊靠着他坚实的胸膛,感受着面前人不正常的温度,轻飘飘地说, “你病糊涂了, 都开始说胡话了。”
“回答朕!”
她的避而不谈显然惹怒了他。谢不归猛地松开她,双手握上她的肩, 却因身体里的高热使不上多大力气,手背上青筋凸起。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
眼神却凶狠如狼。
她叹气:“陛下,就一个盖头, 证明不了什么,若是我对兄君有任何旁的心思……早就与他在一起了。”
言外之意。
哪里还轮得到你?
谢不归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低低说:
“那你证明。”
“……?”这种事要怎么证明。
难不成要拉着兄君在他面前发毒誓, 确保俩人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还是像郑兰漪那般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脱簪以死自证?
“证明你还……属于我。”谢不归手指曲起, 在她脸边滑动着, 哑声道。
他指尖温度极烫, 看着她的眼神亦是占有欲十足。可能真的是烧坏脑子了, 整个人都变得痴缠起来, 她有点受不了。
“陛下想要我怎么证明。”
他不说话, 目光深沉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司马昭之心。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还有些发红的嘴唇:“你……陛下漱口了吧,”芊芊道, “我受不了有味儿。”
她可没忘记刚才他吃的那片草菇, 裹的那一层厚厚的辣椒。
倒是稀罕事,他竟然没生气,而是顺着她的话仔细想了一下, 低低地说:
“漱了。”
他的眼睛像是变成了一片潮软的沼泽地,任谁往里一望都要陷落。
男人的视线从她的眼睛, 缓缓下落在她两瓣丰润美好的唇上,极为缱绻。
“哦,那我亲一亲陛下吧。”
芊芊从善如流,攀着他的肩,示意他把头低一点儿,谢不归垂眼端凝她片刻,这才纡尊降贵般朝她弯下了颈。
她红唇微张,呵气如兰,仰脸缓缓靠近,就在谢不归闭上眼,准备迎接这场来之不易的吻时。
她却忽然与他错了开去。
女子柔嫩的脸儿偎向他的颈,呼吸喷洒在他凸起的喉结处,突然张嘴咬了下去!
谢不归浑身剧震,猛地睁开了眼。
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喉咙突如其来的刺痛,迅速传遍全身。
他背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搂住她腰的小臂不自禁地开始颤抖。
不知是想抱紧她,还是狠狠地把她从身前推开。
男人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低沉的闷喘声。
玉白的喉结有淡淡的薄荷香气,她咬得不轻不重,咬过后便改为了轻轻的啄吻,似乎在安抚于他。
谢不归感到一种强烈的灼烧感,从她嘴唇紧贴的皮肤处传遍全身。
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烈火中烧灼,这种痛苦中带着快.慰的感觉,让他呼吸困难,肌肉僵硬,身体如被浇铸了铅那般无法移动。
“如此,陛下愿意相信臣妾,别无二心了么。”
芊芊柔声说,指尖在他喉结和周边的皮肤上抚摸和打着圈儿,若有似无的暗示。
无边月色下,谢不归缓缓睁开了眼睛,轻轻攥住女子细白的手腕,制止她继续无知无畏地纵火下去。
一个淡红色的牙印,赫然印在他冷白的脖颈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像是要通过触碰这个痕迹,重温她嘴唇柔软的触感。
回味着方才的感觉,喉结跟着上下移动,男人看她的眼神暗得可怕,像是要把她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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