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予和笑道:“我刚好有两家空闲的铺子,这段时日正打算重新租出去,若是有娘子无处可去,不知是否愿意到铺子里替我照看一二?”
娘子们面面相觑,似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年轻小娘子说的话。
有个蓝衣娘子摇了摇头,“可是……我们不懂经营,怕把小娘子好好的铺子给糟践了。”
“娘子们莫急着打退堂鼓,我打算把茶肆改成脂粉铺子,你们怎会不懂胭脂水粉这些?”徐予和转头看向孟香雪,“香雪姐姐,你觉得如何?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中是做脂粉生意的,肯定比我要懂得多。”
孟香雪轻蹙眉头,踌躇不决,家里头是一直做脂粉生意,她从小耳濡目染,不仅懂面脂香膏香粉的制作,也懂得如何经商,经营脂粉铺子自是没问题,可……
徐予和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香雪姐姐?”
孟香雪回过神,朝她一笑,言明心中忧虑:“徐小娘子帮我们解决生计问题,我们姐妹几个没齿难忘,可是我也没真正打理过铺子,怕徐小娘子亏空过多。”
徐予和笑道:“这个倒没什么问题,我有位伯母极擅经营,实在不行我把她请来帮我们指点指点,我相信诸位娘子。”
孟香雪携一众娘子垂首施礼,“谢谢徐小娘子,徐小娘子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徐予和慌忙摆手,“娘子们无须道谢,我爹爹常对我说,当慈心为人,能帮则帮,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诸位娘子热泪盈眶,又是一通感谢之辞。
徐予和实在是招架不住,只得又说:“娘子们真的不必谢,左右我也要将重新找人将那几家铺子经营起来,还不如顺水推舟,先给娘子们留个地段好的,铺子后面有个小院,还有几间厢房,这样娘子们也不用发愁住在何处,而且娘子们是靠自己的双手维持生活,何须言谢。”
还未说完,已经有两位娘子感动得哭了出来,众人好说歹说,她们才止住眼泪。
送走已有去处的娘子,徐予和当即就带着余下娘子去相看铺子,最后她们选了崇明门南边曲院街的铺子,那里离御街很近,地段繁华,怎么经营都不会赔本,后头的厢房也被欧聪们收拾得干净整洁,没有去处的娘子可以直接住进去。
徐予和又留了些银钱,让她们置办东西,等到差不多安顿好这里,徐予和便带着岁冬和孟春打道回府了。
忙活了许久,马车又一路晃晃悠悠,徐予和也有些乏了,就倚在岁冬身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她听到孟春惊声喊道:“哎呀,娘子你快看!”
徐予和睁开迷蒙睡眼眨了眨,茫然道:“怎么了,孟春?”
外面人声喧闹,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第050章 水波兴(十)
孟春放下帘幕, 表情有些不自然,“娘子,你往外看一眼就知道了。”
徐予和满头雾水, 捂住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才直起身子坐着, 然后又揉了揉眼睛,磨蹭半天,她终于撩起帘幕一角。
岂料才看过去就被怔住,浑身困倦也骤然消失。
难道赵洵昨日所言是认真的?
可是自己根本就没考虑过成亲的事,一个人随性又自在,而且成亲应当与互相心仪之人共结良缘, 要是有任意一方不恋慕对方,两个人迟早会相看生厌,她有些头疼,后悔昨日没把话说得再狠一点, 不过昨日还告诉了他密信的事, 兴许他是为了密信而来。
“徐御史,白日何故闭门?”
“徐御史, 开开门, 晚辈是真的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
看来多半是为了密信,徐予和松了口气, 而且谁会在清明后三日送婚书。
赵洵又如此重复几声,依旧无人开门。
由于他嗓门大,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不过他也不怕被人笑话, 依旧站在门前等着。
猛然察觉到有道不一样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他回头去看, 便发现了车内的徐予和,他弯起唇角,歪头看着她,笑得热烈又张扬。
徐予和吓得一个激灵,当即放开帘幕,“从后门回去。”
车夫“哦”了一声,拉紧缰绳调转方向。
徐予和以手扶额,怎料脑子里不自觉又浮现出昨日的种种,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期盼着马车能快点走,她要回去喝口茶静一静。
岁冬诧异道:“怎么了娘子?可是何处不舒服?”
徐予和揉着额头,随便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有些头疼。”
她是真的头疼,只不过此头疼非彼头疼。
**
望着马车逐渐远去,赵洵回过身继续叩门,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据说徐琢私下里为人亲和谦逊,在御史台里才板着个冷脸,他不信徐琢会一直把他晾在外面,最起码自己可比刘密强得多,而且也不跟肃国公一样派些蛮不讲理的狗皮膏药。
确实如他所想,不过片刻,门终于开了,徐琢冷着脸站在庭下,拱手相揖,“不知王爷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赵洵揖回一礼,露出手上的帖子,“徐御史一看便知。”
元宝弯身疾趋上前接过帖子,交给徐琢之后又退了回来。
徐琢并未细看,只粗略地扫了眼帖子便道:“小女已经许了婚配,王爷请回吧。”
“这就是徐御史的待客之道?”赵洵置若罔闻,挑眉笑道:“枉我听闻徐御史待客礼数周祥郑重,既是开门迎客,哪有让客人站在门外的规矩。”
不等徐琢回答,赵洵单手背后,抬脚跨过门槛,“娃娃亲而已,不过是口头戏言,也无书帖凭据,便不算许了婚配,徐御史又何须记在心上。”
听到这些歪理,徐琢怫然不悦,张嘴就要与他辩驳,可他在帖子上瞥见了官家的朱印,说明确有要事,求婚启只是个幌子。
介于曾有人暗中盯梢自己的一举一动,为稳妥起见,徐琢继续横眉怒对,厉声道:“言既出口,岂有翻悔之理!”
“我都打听清楚了,那只是尊夫人与陆夫人闲时的玩笑话,”赵洵顿住脚步,欣赏着庭中的奇树怪石,“玩笑话怎能作数?”
徐琢斜他一眼,却也不得不走到前面抬手引路,“王爷请随我来。”
二人至中堂,金丝楠木方案上已设好茶果,徐琢请赵洵居右座,自己则坐左座。
赵洵令元宝站在身侧,范义等人候在门外,“不知徐御史看了帖子意下如何?”
徐琢抬手屏退仆从,命他们再去庖屋备些天香汤,再度展开帖子,内容都是些赞扬之语,以求两姓之好,他眉头跳动,合上帖子以袍袖为掩,将袖中书信与帖子重叠在一起,起身递了过去。
赵洵接过帖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触到明显不同,欲翻过来细看。
徐琢制止他手上的动作,低声道:“王爷回去再看也不迟,仆从大多都是内子前些日子新买进府的,不知是否混有眼线,小女已将事情告知于我,唯愿王爷能早日查出怀有异心之人。”
言罢,他又背过身慢踱几步,大声道:“徐某非无信之人,此事已经由内子决定,便不能更改,王爷不必再多费口舌。”
赵洵捏紧信帖,驳道:“我知道徐御史对我颇有微词,但晚辈今日登门拜谒,也是真心实意想问一问徐御史与徐夫人的看法。”
徐琢知道赵洵打的什么主意,皱着眉头坐到椅子上,便见两名仆从端着黑漆雕花托盘庭下走了进来,漆盘内各有一只晶莹柔润的玛瑙葵花小碗。
其中一名仆从低头道:“主翁,我们去时,娘子正在庖屋给夫人做桂花汤,娘子得知主翁待客需用汤,便让我们将这桂花汤赶紧送了过来。”
徐琢稍微颔首,看了眼赵洵,便以眼神示意仆从将桂花汤摆在案几上,自己直接端起小碗,啜了口汤。
客至设茶,客去点汤,这桂花汤一呈上来,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赵洵早就料到自己会吃瘪,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方虽不愿接待,可至少迎客进门了,礼数也全乎,比自己预想的结果好很多。
不过那仆从方才说桂花汤是娘子做给夫人的,那就是徐予和亲手做的?赵洵脸上顿时恢复了神采,他把帖子收回袖袋,低着头偷偷觑看一眼徐琢,也端起小碗喝了一口,桂香馥郁清雅,汤汁甘甜可口,实乃佳饮。
这趟真没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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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南岸,丰和楼雅间。
“涯深,查到了刘密是如何死的吗?”
赵洵凝视着眼前的山水画,画上杂木丰茂,山峦奇峻,势壮雄浑,可见落笔之老硬。
杜浔正抱着个刻花玉壶春瓶往嘴里可劲儿灌,酒液甘甜绵软,实在是让人难以割舍,他又饮了几口,才放下酒瓶,摇头道:“还没呢,肃国公对刘密的尸体可宝贝了,咱俩不是蹲了好几天才寻到时机开棺验尸吗?我看与那仵作说得相差无几,刘密是被人虐杀致死。”
他又啧了一声,皱眉道:“浑身上下都是伤,右胳膊被人拧断,双腿被打折,胸口也有几处利刃贯穿的伤痕,反正啊……挺惨的,不过他做了那么多恶事,也活该。”
赵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摸着下巴问道:“你说何人跟刘密有如此深仇大恨?”
杜浔仰头把剩下的几滴全倒进嘴里,伸手又捞了一瓶玉沥酒拆开,“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你想杀他,我也想杀他,他这一死,刚好还给你我省事儿了,不用我们亲自动手了。”
赵洵转过身,看着桌案上七扭八歪的空酒瓶,眉头拧起,“我看个画的功夫,你就把玉沥酒喝得只剩一瓶了?”
杜浔挥袖擦去嘴角酒液,嘿嘿笑着,“不愧是名家珍酿,好喝。”
赵洵走过去,把酒瓶挨个摸弄一番,“我才从我大哥那里偷来的,你就这样全喝光了?”
“何须偷?你要是想喝,再去问官家讨不就得了?他可是你大哥,还能不给你?”杜浔举起酒瓶,大言不惭道:“一瓶才这么点,都不够我解渴。”
赵洵嫌弃地看着他,“行了,少喝点,说正事。”
杜浔道:“那你说,我心情好,想多饮些酒。”
赵洵眼珠微转,他突然发现这几日杜浔都乐悠悠的,就算前几日休沐拉着他查这查那,他也是带着笑脸去的,“哦?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说来听听?”
杜浔斜眯着眼睛,“你不是要说正事吗?”
赵洵抱着双臂坐他对面,“你先说,我再说,两不耽误。”
“罢了,早晚都要告诉你,”杜浔面泛喜色,心情很是愉悦,“郑夫人前几日从母家回京,将郑尚书拎到我府上赔礼道歉,重新商定了我和郑小娘子的婚事。”
赵洵拍了拍他的肩,贺道:“可以啊,还真是喜事一桩,亏你能忍到现在才同我说。”
杜浔扬起下巴,“我那不是怕打击某人吗?也不知某人何时才能修正正果,”他成心长叹一声,又道:“听说某人好不容易叩开了门,结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被赶出来了,真是可悲可叹啊。”
赵洵听得想抬起胳膊给他一拳,可又想到杜浔这段坎坷又戏剧的姻缘,心里还是真心替他高兴,“你就幸灾乐祸吧。”
杜浔也拍了拍他的肩,“好事多磨,你也别灰心,郑夫人和陆夫人交好,郑小娘子跟我说陆家还没向徐家递婚书,更别说交换草帖定帖了。”
赵洵道:“我递是递了,那不是不行吗?徐御史只看重陆霄,若不是我让我大哥在帖子上盖了私印,徐御史都不一定请我进门。”
杜浔啧道:“徐御史倒还真如旁人所说那般,宽大为怀,你先前都那样骂御史台了,还带着他一块骂,而且你还惦记人家女儿,他居然还能请你进去喝杯茶。”
一提起这个,赵洵就羞愧不已,“当时还没及时查出来,我若是知道徐御史就是徐小娘子的父亲,断不会那样做。”
“放宽心,我二哥前日来信说,他曾和徐御史一同在相州共过事,徐御史凡事亲力亲为,是个极和善的人,很好相与,”杜浔笑道:“对了,你不是要说正事吗?快些说罢。”
赵洵低着头笑了笑,随后稍正神色,“刘密死得蹊跷,我怀疑肃国公很有可能以为刘密是我让人杀的。”
杜浔忽然想到那日,刘密身戴铁镣,被狱卒押着从台狱中出来,肃国公夫妇在大狱门口等候多时,看到衣脏发乱的儿子,夫妇二人泣不成声,当即跑了过去抱住刘密,又低声私语几句。
也不知夫妇二人对他说了什么,刘密面如白纸的脸上突然显现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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